第892节
  而惠国公宋延渥,显然是皇亲国戚中,威望与能力兼备,同时比较让刘皇帝放心的人。过去的三十多年,宋延渥没有太过显赫醒目的功绩,但刘皇帝从来都是把他放在要害地方。
  即便宋延渥没法成行,其他备选的接任者,刘皇帝的选择大概率还是会从亲贵中选。当然,宋延渥再任京畿道,基本已成定局。
  甭管宋延渥身体到底怎么样,刘皇帝都开口,太子又亲自登门去请了,哪里还有他拒绝的余地,说极端点,就是抬着棺材也得去颍昌,这一点觉悟,宋延渥还是有的。
  “赵卿退下,太子留下!”交待完此事,刘皇帝给赵普下了逐客令。
  赵普闻言,如释重负,当然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很自然地起身,揖身一礼:“陛下保重,老臣告退!”
  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了,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刘皇帝有气无力地开口问道:“你知道朕为什么会同意政事堂所请,将皇亲产业统一纳入到朝廷税制管理之下?”
  面对这个带着点考校意味的问题,刘旸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分析道:“一者,舆情汹涌,上下都关注着此事,待时而动,如此足表爹一视同仁之心,也可稍加安抚因税改引发的怨望,保证改革继续有序推动……”
  对刘旸的回答,刘皇帝淡淡地笑了笑,而后说道:“都是屁话!”
  刘旸怎么也没想到,对自己的答案,刘皇帝竟给出这样的评价,满脸的愕然。看着他,刘皇帝有些怅然地说道:“你们兄弟姐妹二十三人,算上皇孙,三十余人,若再加上宗室子弟,人数还要翻一倍。
  大汉到如今,也只上下四代,朝廷给宗室的待遇,堪称丰厚,朝廷供养,每年所出钱粮,已然不菲。如今还算开国初期,国力强盛,朝廷有足够的钱粮底蕴供养,但五代,六代之后呢?
  宗室的规模,只会逐渐壮大,成倍的增长,若维持如此待遇,那将来朝廷供养的代价,将会有多大,你可以自己测算一番!
  朕这般做的用意,也很简单,朕不希望皇室子弟,最终成为寄居在大汉躯体上吸血的蛭虫!朕过去对子女的待遇已经足够优渥,这是朕的爱护之心,这无可厚非,朕打下的江山,子孙享受福泽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如今,朕的想法变了,福荫可以给,但不是没有限度的。此前是朕的忽视,如今,必需有所改变,今后不只不会增加,相反,倘若对国家没有贡献,还要逐代削减,爵位也一样。大汉的爵禄体系,也需要统一,皇室也不例外!
  此事,朕稍后会降诏颁布,你可以先做好准备!”
  听刘皇帝这番解释,刘旸愣了许久,终是恭敬一礼:“陛下公心,臣敬佩万分!”
  从国家的角度出发,刘皇帝这番考虑,可谓是良苦用心了,秉政多年的刘旸,自然深有感触。而倘若如刘皇帝之意,那么大汉的爵禄体系,也将进一步完善,至少明面上的公平进一步得到保证。
  “至于刘曙嘴里叫嚣的天家威严问题,同样是屁话!”刘皇帝淡淡道:“只要皇权稳固,这些许纷扰,那诸多心思,又何足为道?”
  “还有一件事,不知你是否了解!”刘皇帝继续说着:“根据皇城司的调查,楚国公府名下的土地,可有不少,都是近期才由某些人转让给他的。
  朕这个蠢儿子,不知他心里究竟有没数,还是受那点田产利益所诱,甘愿被人利用,当这个出头鸟!”提及刘曙,刘皇帝露出点伤神的表情,感叹道:“割肉的滋味是痛苦的,割自己身上的肉,就更加煎熬了……”
  第342章 敏感的刘皇帝
  刘皇帝向刘旸诉说着一些心迹,气氛稍微有些沉重,恰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直不曾舒展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还不待发问,便见喦脱趋步而来,汇报说是后妃、皇子、大臣、勋贵们前来请安,想见见刘皇帝。
  对此,刘皇帝直接给了个“聒噪”的评价,然后便冲喦脱吩咐道:“传朕口谕,让他们哪来的回哪儿去,朕好得很,不需要他们惺惺作态!”
  刘皇帝这话,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喦脱不敢怠慢,赶忙出去传谕了,当然传话之时多少讲究了点话术,说陛下一切安好,只是需要静养,诸位贵人、大臣不必担心,陛下让你们回去。
  刘旸察觉到刘皇帝那不佳的心情,不禁劝慰道:“众人也是一番好意,关心御体安康,还请爹不要动怒?”
  “关心?”刘皇帝斜了刘旸一眼,冷幽幽地说道:“平日里怎么不见如此关怀?哦,朕摔了一跤,就这么积极,蜂拥而来?外面那些人,究竟是关心朕的身体,还是关心其他什么东西?想看看朕摔得有多严重?”
  刘皇帝这充满猜忌的话,让刘旸都有些头皮发麻,不敢再多话了。看他满脸严肃的模样,刘皇帝叹了口气,冲他挥挥手:“你也去吧,朕乏了!”
  “是!臣告退!”临走前,刘旸仍旧不忘关怀:“还请陛下保重身体!”
  “嗯!”刘皇帝轻轻地哼唧一声,却是不怎么理会了。
  见状,刘旸又郑重其事地弯腰一礼,缓缓退去。
  刘旸离开后,刘皇帝趴在榻上,老脸贴在软枕上,那副老迈迟暮之态,愈加严重了,两眼紧紧闭着,很长时间一动不动,跟禁止了一般。喦脱回来,见到这场面,吓了一大跳,有些紧张地唤了声:“官……官家……”
  刘皇帝一时没有动静,几个呼吸的功夫过后,刘皇帝方才动弹了一下,缓缓抬手,在扭伤的老腰处按了按,紧接着便是“嘶”的一声。
  见到这动静,喦脱那惊了的魂迅速回到窍内,压下飞速的心跳,走上前,关心道:“官家,要不要叫太医?”
  刘皇帝闭着眼睛,缓了许久,方才说道:“去问问,有没有镇痛的法子,针灸?药贴?给朕使上!”
  “是!”
  显然,所谓的没有大碍,只是没把老命摔掉,这伤筋动骨的,其中痛苦的滋味,并不好熬。刘皇帝的性格是强悍的,神经也早已锻炼得如钢铁一般,但这副老迈的躯体,却已不完全为他意志所左右了,这病痛来袭,还是要命的……
  喦脱转身欲去,却被刘皇帝叫住了,喦脱恭敬地请示道:“官家还有何吩咐?”
  “那些苍蝇都赶走了?”刘皇帝问道。
  喦脱答道:“诸嫔妃、皇子、大臣,已然各自散去了!”
  刘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吩咐道:“传谕,让宜妃御前伺候!”
  “另外,传刘规!”
  “是!”喦脱应道,却没有立刻动身,儿是弯腰候着,看刘皇帝还有没有其他吩咐。
  而刘皇帝打量着这个贴身伺候了自己近三十年的老太监,沉吟了下,忽然问道:“你适才唤朕,声音可有些颤抖,何故如此紧张啊?”
  忽闻此问,喦脱只觉一股滔天压力铺面而来,实在没想到,刘皇帝竟然敏感到了这个地步,也敏锐到了这个地步,连他声音中的异样都察觉到了。
  正不知如何回答妥当之时,刘皇帝又开口了,说出的话简直让喦脱亡魂大冒:“是不是以为朕死了?”
  “官家明鉴!小的万万不敢有此恶逆念头!小的只望官家御体康健,龙行虎步,恨不得以身相替,代官家承受这伤痛啊……”喦脱跪倒在地,叩首不已,语气激励,又语无伦次,情绪到了,甚至哭了出来。
  见这老太监泪汪汪的模样,刘皇帝收回了凝视的目光,笑了笑,说道:“你这番话,朕倒可以信八成!”
  “心动带出行动,你伺候了朕快三十年了,都难免有些关心则切的想法!”说着,刘皇帝冷冷地道:“那外面那些人呢?后宫嫔妃,皇子勋贵,公卿大臣,他们会是什么想法?
  怕是难免有人觉得朕不行了,或者,干脆期待着此事……”
  对于刘皇帝这番淡漠的分析,喦脱只觉毛骨悚然,哪敢接这话茬,耳边就仿佛响起警告声一般,不断地提醒他,小心!危险!这个状态下的刘皇帝,实在太危险,太恐怖了……
  “去办差吧!”一通分析后,刘皇帝再度露出了疲倦的表情,冲喦脱吩咐道。
  “是!”喦脱闻言,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把冷汗、眼泪、鼻涕都擦了一遍后,方才起身,毕恭毕敬地退去,老腰明显弯得更低,步伐也更轻更慢,生怕刺激到刘皇帝……
  约摸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来到垂拱殿,正是刘皇帝召见的刘规,时任少府监。看到等待在殿中的喦脱,刘规蹑步上前,恭敬行礼:“见过大官!”
  喦脱已然恢复过来,在刘规这样的后辈面前,多少还是要拿捏一下,矜持地点了下头,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喷出的:“你来得可有些慢呐,官家正等着你呢!”
  刘规闻言脸色微变,赶忙告罪:“召令到时,小的不在官属,因而耽搁了,还请大官恕罪!”
  “你是堂堂少府监,我可治不了你的罪!”喦脱淡淡道。
  “大官言重了,小的们正需您的教诲与指引!”刘规赶忙表态,脸上带着点卑微的笑意。
  面对这明显的谄媚逢迎,喦脱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这刘规可是官家面前的红人,就冲这份态度与觉悟,就值得一个“孺子可教”的评价。
  “不知官家召小的何事!”往寝殿方向瞄了眼,刘规小声请教道。
  喦脱自然不清楚,不过面上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你进去便知晓了!”
  刘规颔首,迟疑了下,声音放得更低了,问:“听闻官家身体有恙,不知圣躬如何?”
  “传得真快啊!”闻问,喦脱不由感慨了一句,然后表情变得严厉,凝视着刘规,冷冷道:“官家的身体,也是该打听的吗?”
  闻言,刘规吓了一跳,赶忙表示道:“是小的多嘴了!还请大官恕罪!”
  见状,没有再理会他,头往寝殿方向偏了下,道:“去吧,别让官家久等了!”
  “是!”刘规拱了拱手,然后理了理官袍,稍立定,方才正步入内面圣。
  喦脱则落后几个身位跟上,站到珠帘外,并不进去,但一双耳朵高高竖起,屏气凝神地窥听着刘皇帝与刘规的谈话。
  第343章 宦官少府
  刘规面相很正,是那种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的模样,只是白净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阴柔的气质。当然,这也属正常,毕竟刘规是一名宦官,也是那么多任少府监中唯一的一名宦官,就冲这份特殊性,可见其不凡。
  刘规是根红苗正的宦二代,其养父刘延稻,可是当初开封宫廷的高级宦官,资历一定程度上比王继恩、喦脱都深,且颇具名望,曾担任过茶酒使、飞龙使、宫苑使,属于德才兼备的“贤宦”。
  而在刘延稻的言传身教下,刘规的能力、素质极强,别说是宫中的宦官了,就是在朝廷的大臣之中,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刘皇帝曾说过,也就是宦官的身份限制了刘规,否则此人的成就不可限量。当然,同样因为宦官的身份,刘规在做事办差的过程中,也能少许多束缚。
  刘规真正进入刘皇帝的视野,是在当年进行货币改革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的问题逐渐暴露出来。旧的度量衡已经复杂落后,且严重不符实际,无法满足市场需要,甚至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在财政司紧急商讨,准备出台一部新权衡称法,重新标准之时,刘规适时地站了出来,向刘皇帝提交一份《二称法》。
  在那份初版的《二称法》中,刘规借鉴历代权衡法制,结合大汉国情,进行总结完善,制定出了一套十分精准详细权衡规则。尤其在金银价值的衡量上,更可以做到以毫厘计之。
  刘皇帝将《二称法》传视财政司讨论,财政司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说研究出此法的人是算法大才,完全可以据此推行权衡新制。
  后来才知道,这份被他们给予高评价的权衡法,竟是出自一宦官之手,大概是为了挽尊,后来财政司对于刘规的《二称法》进行了一定删加,改头换面一番,而后进行推行,逐渐替代旧法,颁布全国各地。
  但不论怎么改,其核心要旨,并没有变化,刘规在其中的贡献,是任何人都抹杀不了的。那时的刘规,还不到三十岁,籍此扬名,并且开始得到刘皇帝的重视。
  在后来的了解中,刘皇帝发现,刘规除了在度量衡上的研究天赋之外,还犹善管理,干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并且还是个好读书的人,文学修养也十分不错。
  宦官队伍中,出现这么一个人物,又是从小长在宫廷、出身清白,刘皇帝自是欢喜。那个时候,多疑的刘皇帝,可就没多考虑,一个有才的宦官可能给朝廷带来的祸患。
  有来自刘皇帝的赏识,刘规的宦途自然是一帆风顺,甚至可说一发不可收拾,先后任职宫苑、宫藏二使,最后干脆被刘皇帝放到少府监的位置上。
  要知道,这少府监可是三品的高官,实职、重权,毕竟管理着皇室的产业。这是引起了不小非议的,在很多老观念里,刘皇帝如此抬高宦官的地位,分明就是在走旧路,宦官干政,千年教训啊!
  于是,不可避免的,有一干清流言官上奏进谏,拿秦汉唐几代宦官干政、祸国殃民的事情来劝阻刘皇帝。
  但是,刘皇帝哪里会听这些,他当国三四十年,何曾出现过宦官干政的情况?出现那等情况,根本原因还在于皇帝不行,皇权衰落,而倘若到那个地步,宦官对于皇家的危害,可未必有官僚大臣们来得严重。
  另一方面,刘皇帝就会考虑,这些大臣反应如此激励,恰恰证明他感受到了威胁,能让官僚们感受到威胁的事情,刘皇帝自然是要做的。
  同时,刘皇帝还认为,那些做出一副公忠体国姿态的官僚,更大可能,是想拿此事做文章,其根本目的,还在于限制皇权。
  多了这些考量,刘皇帝自然坚定决心,并拿出了一些“良宦”举例,落实了刘规的少府监之职。
  而刘皇帝对刘规的信重,在庞大的宦官群体中,同样引起了不俗反响。宦官是个格外封闭,等级尊卑堪称严厉的群体,其中竞争则更加激烈,每进一步,竞争难度一点都不比外朝那些官僚上位小,其中的残酷则更胜之。
  毕竟,官僚还有一个轮换制度,人来人往,属于常态,但宦官职位的流动性,则是极差的,属于严重固化。光看看嵒脱,便可见一斑,三十年内侍行首,名义与实际兼具的大内总管。宫廷之内,诸监使,各寺局,十几二十年掌主管一署者是大有人在。
  在这样的环境下,刘规的崛起,完全是破格提拔,打破了诸多条条框框,当然,所谓的潜规则,是抵不住皇帝一句话。刘规也算是给那些中下层的宦官们打了个样,如何取悦官家,成为了许多宦官潜心研究的事情。不过,这么多年下,也就出了刘规这么一例,其中的运道也实非常人所具备。
  而对刘规的际遇,王继恩与喦脱这两大宦官首领,心中便吃味不已,羡慕嫉妒恨,各种情绪皆有。
  要知道,这二人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当牛做马,栉风沐雨,靠着资历与功劳,方才打破了宦官的品级限制,被授予三品衔。
  然刘规这小子,因为官家的宠幸,竟然一步登天,晚来后进,到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地位,如何能让二人心里平衡。
  当然,这些怨望是不能指向官家的,官家用人自然是“唯公”的,只是刘规这厮,投机取巧,迷惑了官家。
  越级上升,往往意味着根基不稳,木秀于林,则风必摧之,担任少府的刘规很合常理遭到了来自嵒脱与王继恩的双重打压。
  尤其是王继恩,皇城司的眼线是死死地盯着刘规的一举一动,意图找他的差错。
  但对刘规的任用,再度证明了刘皇帝的看人眼光,虽然有些争议,但刘规用在任上的表现,再度出人意料,少府诸事被他料理得井井有条,从无疏漏,精于算计的刘规还就管理制度做出了改变与革新,大大提高了行政效率,在“精细化管理”上,做出了巨大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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