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素秋眼眶发红,泪水还没有散尽,但发亮的?眼睛掩不住笑意。
  “娘子,我们弄错了,他?们原来当真不是山匪。几个当场掏出腰牌,都是江南两浙一代?厢军[1]的?将军。他?们说?魏大?卸职之前,是领禁军精兵的?“长奉将军”。隔壁的?魏三郎君,如今是卸任了,当年在官场的?称呼应是什么‘殿帅’?听来是个大?将军哩。”
  叶扶琉没什么反应地听着。
  执掌京城二十?万禁卫的?殿前都指挥使,朝臣当面?的?尊称可不就?是‘殿帅’么。
  三兄和她说?的?魏家经历,确认无误了。
  素秋:“娘子怎么看着不高?兴?”
  叶扶琉笑不出。她扯了扯嘴角,试图往上扯,但唇角翘不起来。起身出去喊秦陇时,脸上依旧带着这幅不怎么愉快的?怏怏的?神色。
  “中秋节过?了,帮我去问一下木匠,托他?找寻的?紫檀木料子寻到了么?大?主顾订下的?紫檀木椅拖了整个月未交付了。”
  “给?木匠多?久的?时限?”
  “尽快。”
  秦陇没多?想,转身出门。叶家大?门刚从里拉开,迎面?对上长街直奔而来的?乌泱泱的?大?群人头,秦陇站在门边怔了一下。
  随即砰地把门关上,捋袖子四处寻木棒。
  “主家,今天?出去不得!”秦陇提着木棒高?声提醒,“沈家和祁家不知如何想的?,两班人混在一处,沈大?当家和祁世子领头,二三十?号人往我们家大?门口直冲过?来了。我看架势不对,要不要请隔壁的?魏大?魏二过?来帮手!”
  ——
  魏桓站在木楼高?处,凭栏远眺。
  过?了中秋,天?气不如盛夏时燥热,木楼左右两个大?冰鉴已经停用数日。下层暗门里堆放的?整冰块全数清空,里头暗藏的?两百多?块石砖当然早已不见踪迹。
  魏大?察觉石砖消失时还诧异地问了句,“郎君,叶家镇箱子的?砖头何时取走的??我竟不知。”
  魏桓极为寻常地解释给?他?听,“新打好的?冰鉴,怕内部漏水,不敢多?储冰。启用多?日之后,内部并不漏水,叶家便取走砖块,改而以整冰块填满。”
  “原来如此。”魏大?恍然道,“说?实?话,当初一眼见着砖块时,我还以为叶家是奸商来着。多?亏了郎君提醒,忍着没问。差点冤枉了叶家。“
  魏桓的?视线往下,在隔壁叶家空落落的?庭院里转了一圈。
  叶扶琉半日没有现身了。
  房门关拢,庭院无人,叶家各处静悄悄的?。于爱走动、爱说?笑的?叶扶琉来说?,绝对不寻常。
  魏桓的?目光里带了些许思索。
  “你把自己的?旧事,告知隔壁的?素秋娘子了?”
  魏大?痛快得很。
  “郎君放心,要紧的?不会多?说?。只把老吴他?们几个的?腰牌掏出来,挨个给?素秋娘子看过?,叫她明白我们从前是京城禁军的?人,就?算如今调往各处,依旧是正经官兵将士,不是劳什子山匪。”
  “素秋娘子什么反应?”
  “她当然喜出望外,忙不迭回去告诉叶家人。”
  魏大?关好冰鉴暗门起身,突然想起件事,添了一句,“素秋娘子真吓着了。她自己说?,昨夜还在苦劝叶小娘子搬家来着。现今总算不用搬家了。”
  魏桓注视着空旷的?庭院。
  叶家原本占地就?敞阔,打理?得不甚精细,夏季藤蔓四处攀爬,草木茂盛也无人修剪。
  但叶家平日热闹。大?清早就?有镇子上的?孩童们堵门贩卖吃食,白天?登门的?商家来往不绝,家里两个小娘子和一个大?管事整天?隔着院墙喊来喊去。叶家入夜了并不吝惜灯油,四处灯笼烛台全点亮,家里人虽不多?,却并不显得寂寥。
  今日叶扶琉不知去了何处,朝食放在庭院石桌上,始终不见人影,也无人说?话。
  叶家静了下来,宽敞疏阔的?庭院便突然显出几分空旷孤寂的?意味。
  魏桓扶栏下望,目光里带了思索。
  ……搬家?
  藤蔓攀爬蔓延的?长廊拐角弯处,大?片的?深色枝蔓和灰瓦长檐当中,无声无息地探出一点胭脂红。
  他?于凝神思索中忽然察觉了那一点不寻常的?红,视线随之转过?去。
  正看见长檐下的?藤蔓枝条被雪白的?指尖左右拨开,缝隙中露出一只琉璃般剔透的?乌黑圆眼,往木楼方向悄然瞥来。
  两人的?视线意外对上了。
  魏桓的?唇角无声地弯了弯。难怪半日寻不到人,原来悄悄躲这处。
  叶扶琉:“……”藏身宝地暴露了!
  魏桓盯了眼攀爬茂盛的?角落藤蔓。被雪白指尖扒拉出来的?那道缝隙迅速合拢,胭脂红色的?衣袖也消失无踪。
  下一刻,他?像是没有发现角落的?秘密般,视线远眺,转望向别处。
  一眼发现了门外的?不寻常。
  ————
  沈家亲随和祁家豪奴,两拨人不知如何混在了一处,足有三十?来号壮汉,牵十?余匹大?马,为首两个倒还体面?齐整,身后跟着的?各个像是群殴过?一场的?模样,你别说?,摩拳擦掌,气势凶悍得很。
  祁棠当先领头,沈璃跟随身后,众人气势汹汹沿着小镇长街往北,在大?管事秦陇警惕的?眼神里,绕过?叶家——
  直奔隔壁的?魏家而去。
  “魏家人出来!”祁家豪奴砰砰砰地砸门,“我家主人在此。叫魏家主人出来当面?说?话!”
  第48章
  祁棠和沈璃两个, 这个中秋过得都不怎么好。
  中秋节当夜,五口镇河边沈家小院狭路相逢,两家混战, 群殴到半夜。
  牙人?尽职尽责守候在门外,等两边打累了,给大主顾挨个送吃食。
  “打完了, 气消了, 五百两金的汉砖生意还照常做嘛。”
  对着头顶一轮圆月,沈璃和祁棠闷不吭声地啃完牙人?给的饼子和冷茶水, 不知触动了何处,同时?醒悟了。
  沈璃先开的口, “世子,咱们难兄难弟在?这里殴斗, 难道叶家会知晓?打得?没甚意思。今晚中秋, 你我在?河边鹬蚌相争,斗到半夜, 只怕有人?渔翁得?利啊。”
  祁棠也回过味儿来, 冷声道, “生意还是照做。五百两金买两百三十块汉砖, 从江南运往北边,倒手就是翻倍的利,你沈大当家不吃亏。”
  沈璃:“生意照做,银货两讫。沈某只有个要求,把之前从沈家强取的一百三十两金从货款里扣除了。你祁世子以区区百两的本金,转手大赚两倍利, 你不吃亏。”
  祁棠算算确实是这回事,咬着牙道了句“成交。”
  “成交之后?呢?”
  祁棠冷声道: “买卖成交了, 咱俩难兄难弟还打个屁!”
  今夜中秋,他那位好表兄近水楼台,也不知如何过得?快活。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
  尽在?不言中。
  祁棠:“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之间并无大仇怨,当务之急是如何整治我那表兄。魏家和叶家住得?近,日日相对,沾足了邻居的光啊。”
  沈璃不冷不热道,“以世子的能耐,竟不能用些手段,让魏家搬走??”
  祁棠想起魏大钵盂大小的拳头,魏二毒蛇般的眼神,后?背一凉,忿然道,“虽说我那表兄无权无势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家还是难缠。表兄住的又是自家祖宅,强令逼迫他搬走?,名不正言不顺。但我们可以想些法?子,让他自行搬走?。你有什么想法??”
  沈璃还真有想法?:“世子可想过——激将法??”
  祁棠精神一振:“如何激将,说来听听!”
  “呵呵,贵表兄惯常体弱多病。苍白羸弱之病容,配上他那相貌和钱财,于年轻小娘子而言或许会有几分吸引……但对于你我男儿来说,肢体无力,外强中干,美人?儿在?眼前只能看着。那是什么?那只能是两个字——耻辱。”
  沈璃眯起一双精明?狐狸眼。拱人?去前面打头阵的时?候,他向来不吝惜溢美之词。
  “世子正当年少,体壮健韧如豹,宛如初升之朝阳。若当面展示男儿生气勃勃之精神,贵家表兄见了,免不了会和自身做对比,自觉日暮西山之斜阳,自惭形秽……”
  祁棠拍案而起,“绝妙!”
  体壮健韧如豹,男儿生气勃勃,两句话说到祁棠心?坎里去了。勋贵门第儿郎,自幼弓马娴熟,一身腱子肉是武场里实打实练出来的。
  叶家就在?魏家隔壁,等他当众展示男儿健勇英姿,生气勃勃之精神,叶家人?难道不会看在?眼里?叶家扶琉难道不会心?生赞叹?
  至于自惭形秽的,何止是病秧子表兄一个?就连面前这姓沈的,也得?自惭形秽!
  祁棠斜睨着沈璃,嘴里说,“就让他自取其辱,羞惭于自己?身虚体弱,外强中干,我如初升之朝阳,他如日暮之斜阳,羞不敢见扶琉——让他自己?搬走?!儿郎们,跟我走?一趟,赏钱翻倍!”
  沈璃在?钱财上从不示弱:“沈家赏钱比照祁家便是!”
  ————
  叶扶琉得?了报讯时?,魏家门外已?经聚拢了许多人?。
  祁棠抱臂当先站着,沈璃领人?在?后?头跟着。
  “魏家人?出来!”祁家豪奴砰砰砰地砸门,“我家世子在?此。叫魏家主人?出来当面说话!”
  魏家门开了。
  门里瞬间涌出二十余条精壮大汉,腰间挂各式刀剑尖刺武器,各个拳头比钵盆大。为首的粗鲁一搡,把砸门喊话的祁家豪奴直接搡趴在?地上。
  二十几条壮汉挡在?魏家门前,魏家两扇木门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院子里还有十几个大汉,或坐或卧。一两个蹲在?地上,正拿磨刀石把长枪尖磨得?雪亮。还有几个站起身,手里挽了弓箭对向门外。
  其中又有四五个打赤膊的壮汉,各个通身刺青,眼神带煞。站最前头的那个倒提铜锤,冷冷质问,“何人?骚扰魏家主人? ?领头的吃老子一铜锤!”
  领头的祁棠、沈璃:“……”
  魏家从哪里请来一帮悍匪看家?!
  昂然而来的沈家祁家两家亲随,还没进?门就受了挫折。
  沈家人?原本就落在?祁家人?后?头,见势不对,沈璃领着沈家亲随掉头就走?。
  祁棠懵了一瞬,等他意识到沈家人?临阵叛变,心?里痛骂一声奸商无耻,自己?也原地转向,紧随其后?。
  但已?经走?不了了。
  魏家门里涌出的精悍大汉把两边团团围住。眼看斗大的一对铜锤就要砸在?身上,祁棠顾不上脸面,怒斥一声,
  “大胆!我乃江宁信国公府祁棠!魏家三郎魏桓是我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