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叶扶琉站在门里?,柔白手指摸了摸玉牌,难得生出?点烦恼。
  原本山匪大当家配偷家小娘子,做的都是?无本生意,两家门当户对。她都请三兄来相看人了。
  现在山匪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勋贵,官儿配偷儿,门不当户不对了呀!
  第47章
  素秋坐在屋里呜呜咽咽地哭。
  哭自己眼光不济, 识人不明;怨魏大当面?不认,敢做不敢当。
  越哭越伤心。
  哭自己的?伤心。
  一大?帮子的?山匪找上门来,现今还在隔壁高?声谈笑, 魏家从前的勾当铁定无疑了。
  魏大?不过?是住得近的?邻居,和自己早晚碰个面?,偶尔闲话两句的交情。就算他敢做不敢当, 当面?不认从前的?勾当, 自己为何感觉被欺骗了,为何会如此伤心?
  正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时, 房门被扣响了两声。叶扶琉在门外道,“素秋阿姊, 我进来了。”
  素秋当即起身,忍泪开始收拾包袱。
  “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娘子, 就?算我们是、是偷家的?营生, 但我们手上从没犯过?人命,干干净净的?, 岂能和隔壁拿刀砍人的?一帮子悍匪做邻居?你没瞧见刚才他?们蜂拥而入的?架势, 可见在山上的?凶悍!”
  素秋说?到一半又开始哭, 边抹泪边发狠, “还好娘子的?阿兄连夜赶到,我们不必原处等他?来。娘子,现在就?收拾细软,我们明早就?搬走!”
  叶扶琉叹气。三兄不要和朝廷官儿?做邻居,催她搬走;素秋不要和山匪做邻居,也催着搬走;两边的?原因天?差地别, 怎么想法倒想到一处去了,都要收拾东西连夜搬走!
  她还不想搬走。
  因此过?来先劝素秋。
  “魏大?是砍过?人没错, 但魏家真不是山匪。”
  她拉过?素秋,附耳悄语几句。素秋的?眸子越睁越大?,啪嗒,手里收拾的?衣裳落去地上。
  “魏家不是?”素秋怀疑地问,“刚才那悍匪架势,居然是官兵?我不信。”
  “上惯了战场的?老兵油子,满身血气挡不住,乍看和山匪也差不了多?少。”
  叶扶琉保证,“但跟着魏家的?肯定是官兵。不是寻常维护乡里治安的?那种,是上战场杀敌的?官兵。”
  素秋半信半疑地关了箱笼。坐回床边思索时,眼眶里还挂着一滴半掉未掉的?泪珠。
  叶扶琉拿帕子替她擦拭去了。
  “明天?找魏大?当面?问问?”
  素秋点头。
  半晌突然回过?神来,又连连摇头,“我找他?作甚!不过?是普通邻居,他?是山匪还是官兵,关我何事。”
  叶扶琉把沾着眼泪的?帕子递给?素秋怀里,“和你无关,你哭那么凶做什么?喏,拿着。明天?站在院墙下头哭,魏大?不出声哄你,你就?再别理?他?了。”
  素秋拿着湿帕子,露出想哭又想笑的?矛盾神色,咬着唇不肯应声。和叶扶琉面?对面?坐了一会儿?,拢被子蒙了头,“睡了。”
  不再提连夜收拾细软搬走的?事。
  叶扶琉脚步轻快地离开素秋的?屋子。说?动了一个,还有一个。
  叶家三兄叶羡春当然还没睡。他?向来是个夜猫儿?。
  叶羡春吃了两碗甜汤,又独坐良久,进门被魏家惊吓的?那股劲儿?终于完全缓了过?来。
  他?问幺妹,“明早我们搬走,可有落脚的?新住处?我才从钱塘坐五日舟船过?来,去了半条命,不能再坐船了。就?近寻个空旷宅子罢。”
  落脚的?新住处当然有。上个月出门,叶扶琉看好了百多?里外隔壁县的?一处荒宅。但她不想急着搬走。
  “镇子上还有事未了结,不能走。”
  叶羡春惊道:“还有什么事?”
  叶扶琉指了指隔壁,“魏家出了百两金的?价钱,和叶家订购一只冰鉴,一把紫檀木椅。冰鉴已经打好送过?去了,木椅还没寻好合适的?木料子。”
  在叶家三兄越听越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叶扶琉摊手说?,
  “叶家看重每一桩生意。货款已经收下,货未交付,我们总不能连夜跑了吧?”
  叶羡春为难地四处踱步。隔壁魏家不只是邻居,原来还是大?主顾。
  半晌踱回来,下定决心,“你说?的?很对,还是得先把交易做完。就?算主顾是魏家……唉,即便是魏家,也不能半途跑了。败坏商号名声的?事我们叶家不做。”
  但叶羡春突然又想起了幺妹书信里的?言辞,大?为紧张,神色绷紧。
  “幺娘,如今你听清楚了,魏家跟咱们可不是同行!他?可知晓叶家做的?什么行当?”
  叶扶琉:“我没明说?。但之前拆了他?家表弟的?宅子,地基下弄来一批好货,这事他?知道,或许被他?猜出八九分。”
  叶羡春倒吸一口凉气,坐在椅上,半晌没出声,开始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幺娘……呜呜,幺娘。”
  叶扶琉见多?了,熟练地掏出帕子,蹲在三兄面?前递过?去,“别哭了三兄。别担心我。”
  叶羡春哽咽说?,“我怕啊,幺娘。魏三郎其人心思难测,你别看他?当面?言谈温和有礼,谁知转眼会不会把咱们叶家一网打尽了。哎,我自小通读古今史?书,读来读去,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呜呜呜……”
  “三兄别哭了。史?书归史?书,活人是活人。” 叶扶琉好声好气地安抚说?,“其他?的?别多?想,我们先把魏家的?生意做完。”
  叶羡春抹着眼角说?,“只当魏家是主顾,魏家定下的?东西尽快交付。交易完成我们就?搬家。”
  不管过?程如何,总之,第二个也被说?动了。连夜搬走的?提议暂时搁置下来。
  叶扶琉回去屋里睡下。
  但这一夜翻来覆去,始终睡得不大?安稳。
  ——
  睡得晚,起得迟,第二日辰时末才起身。通常这个时辰素秋已经把朝食送去隔壁。
  但今天?不寻常。
  叶扶琉在窗边对镜梳头时,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哽咽。
  她当时就?把窗推开了。
  素秋远远地站在院墙下 ,准备好的?朝食放在石桌上,并未送去隔壁。哽咽的?声音不大?,屋里听不清楚。但对面?隔墙传来的?魏大?的?宏亮嗓门,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别哭了,有话你直说?!”魏大?隔墙烦躁道。
  素秋低声说?了句什么。
  魏大?的?声音登时抬高?了八度。
  “从昨夜解释到今天?,你还不信?老子不是山匪!老子从前在禁军里做将军!手下掌八千兵!”
  素秋哽咽着也抬高?嗓门,格外清楚地骂了句,“满嘴谎言的?山匪骗子!空口白牙就?说?你是京城里的?将军,证据呢。”
  短暂沉寂片刻,隔墙传来一声怒吼,“你别走!等我过?来找你。”
  素秋抹了把泪,捧起朝食托盘往门外走。“你来!”
  叶扶琉对镜挽起流苏髻,往发髻里簪一只精巧的?珍珠簪子,把荷包系在腰上。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色泽淡雅的?雪青色长穗子从半敞开的?荷包边口露出穗尾。叶扶琉把长穗子仔细打理?整齐,指尖碰了碰莹润的?玉牌表面?。
  她抱着小楠木箱子坐在拐角处的?廊下。
  这处角度刁钻,游廊拐角的?大?片阴影遮挡身形。她能看得见自家庭院和隔壁木楼,各处的?人一眼望不见她。于叶扶琉来说?,是个独处的?私密地。
  手指拨了几下七环密字锁,刻有密字的?铜环滴溜溜地打转儿?。
  “官儿?,偷儿?。门不当户不对,不甚相配。”
  “魏家人辞官回江南归隐。他?不是官儿?了。”
  “但还是皇亲国戚。京城坐龙椅的?官家是他?魏家外甥。”
  “国舅,偷儿?。啧,听着更不相配了。”
  叶扶琉低声嘀咕着,粉色月牙的?指尖拨了下铜锁,把开头四个字依次拨到:“俯仰”,“闲忧。”
  “就?像这把密字锁,既无钥匙,又不知密字。就?算花费了许多?精力,猜出其中四个密字,看来进展顺利了……差后头三个密字,打不开就?是打不开。”
  随手一拨,铜环咕噜噜转动起来。
  “就?此算了?”
  指尖从铜环挪开,改摸了摸玉牌。
  “他?知道叶家做什么行当的?,还是把家传的?玉牌送我了。我很喜欢这玉牌。”
  藤蔓遮蔽的?无人处,传来轻声咕哝,“我也中意他?。不想就?此算了。”
  茂密藤蔓拨开,枝蔓里透出一只乌黑眼睛,瞥了眼对面?的?木楼。
  “了不得的?皇亲国戚,难怪和江宁国公府祁氏是亲戚。他?又是魏家唯一的?男丁……怎么可能入赘。但我是不会嫁出叶家的?。”
  “就?此算了?”
  初秋微风吹过?庭院,空气里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铜环细微的?转动声响里,夹杂着喃喃自语。
  “不相配。”“没结果。”“就?此算了?”
  “等等,还没问过?他?。说?不定他?同意入赘呢。”
  “魏家就?剩他?一个了,只要他?自己同意入赘,没长辈拦他?,对吧。”
  铜环咕噜噜地转圈,叶扶琉抱着打不开的?楠木箱,眼望院墙对面?的?木楼。
  隔壁庭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响。
  魏大?挨个把人踹起身,“别睡了!都起来,腰牌都亮出来,身上的?职务挨个报给?素秋娘子听!领朝廷军饷的?正经官兵,别被人家给?当山匪了!”
  横七竖八睡了满院子的?精壮汉子们被挨个踢醒,爆发出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过?多?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走进内院,素秋四处急促找人,“娘子,娘子!”
  叶扶琉拨开藤蔓。碧绿枝叶里露出一只皓白的?手,朝外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