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献给魔王的最后饗宴 MENU 29黑化魔力
  异样感突然袭来,艾伯特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幽暗密道,胸前的掛饰随即无预警地断裂坠落。断成两截的项鍊系着一颗透光宝石,这是母妃留下的遗物。
  弯腰捡起宝石坠子,心脏忽然痛了一下,似乎有一股不祥的气息在警告他,接下来的行动究竟有多危险。
  布朗管家提着油灯走在前面,服侍维多利亚女王几十年了,穿过黑暗的密道对他来说就像走过自家厨房一样习以为常。现在,他正带领艾伯特前往维多利亚女王藏身的隐密房间。
  「艾伯特殿下,您是不是在外头遇上了好事?」
  艾伯特把项鍊塞入胸前的暗袋,「为何这么说?」
  布朗管家露出慈蔼的笑,「你的表情就和维多利亚女王当年归来时一样,显然很捨不得结束这趟旅程。」
  「拜託!这趟旅程怎么可能会是好事?先是被人逼着逃出王宫,又被强迫过着平民百姓的困苦生活。我已经受够了车轮滚过不平坦道路时扬起的尘土,更无法接受把肉片与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在一起烹煮的臭味,还有用地下水泡出来的茶里的金属腥味!这些我都很讨厌,再也不想体会了!」艾伯特双手插腰,边说边转动脖子与肩膀,活动筋骨。
  布朗面上依旧带着笑容。作为维多利亚女王的贴身管家,布朗从艾伯特出生起就一直看着他,直至如今长大成人。想当年,曾经担心外表过分阴柔漂亮的小王子无法拥有足够自保的势力,不想母妃去世后,艾伯特变得格外坚强,如今已比缩水的布朗管家高出整整一颗头了,这身高差还真叫人嫉妒。「我指的是,遇到喜欢的人。」
  「啥?怎么可能?」
  过于激动迅速的反驳实在可疑,布朗忍不住窃笑几声,「我的身分低贱,无法为艾伯特殿下您做什么,但我是发自真心地希望您能得到自由,不要像维多利亚女王那般,一辈子被囚禁于宛如鸟笼的白金汉宫。虽然她对待阿尔伯特亲王是真心真意,但回顾这一生,终究没办法毫无顾忌地谈一场真正自由的恋爱。女王没能得到的,小的希望艾伯特殿下您能够得到。」
  艾伯特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抚平布朗紧皱的眉头,「我什么时候让您操过心了?另外,别再自称『小的』了,我不是说过了吗?您也是我在白金汉宫的亲人。至于喜欢的人、皇室安排的婚姻,又或是我自己争取到的自由恋爱,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说着,心又痛了一阵。
  布朗见艾伯特认真地握紧了拳头,自己也用力点了点头,「只要顺利夺回应当享有的权力,将来继承王位,要过着怎样的生活,要让国家变成什么样子,都由艾伯特王子来决定。」
  布朗说完,想要继续前进,艾伯特却扬起一隻手,快而有力的手刀劈上他的后颈。老管家立即软倒在艾伯特身上,昏厥过去。
  「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应该由我所剩不多的亲人来做。」
  布朗管家年轻时曾有最强执事之称,但如今已是年过六十的老人了,艾伯特不想让他再来冒这种险。
  把人安置于密道的墙边,捡起掉落在地的油灯与钥匙,艾伯特快步前行。
  记忆已然模糊,但他小时候曾尾随奶奶进入这条密道,当时的奶奶不仅晓得他在跟踪,还默许了。密道的尽头有一座秘密花园,唯有在那里,身为英国女王的奶奶能得到片刻的自由,所以后来有一段时间,艾伯特经常去花园里陪伴她。
  在艾伯特的印象中,奶奶总有说不尽的、听似天方夜谭的奇妙故事。除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丰富情史,她还特别喜欢说与妖精有关的故事。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以单手支着下巴,继续琢磨:是了,这么想来,奶奶曾经提过红茶妖精的故事,其中有一位叫作锡兰。
  「奶奶我啊,如果能重新再来,好希望能永远住在锡兰王国,就算心爱的人爱的不是我,我还是希望能够一辈子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不过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天天捏艾伯特的脸颊了,我又会很寂寞呢……」
  想起这句奶奶经常掛在嘴边的话,当初在肯亚王国听说的那位锡兰一世,就是奶奶喜欢的那个妖精吧?不过那时回到锡兰王国的只有萝乐娜,只有她晓得锡兰一世长得是什么样子。
  萝乐娜……
  这三个字实在不想再忆起,想到她,他的心又有些犹豫。
  艾伯特摸向那条断裂的项鍊,身为剑士,明知道不可以有弱点,偏偏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必须即刻矫正这个错误,但愿时间能冲淡这份感情,否则,「萝乐娜」将成为足以致命的弱点。倘若敌人发现这弱点,对彼此都不是件好事。
  来到密道的尽头,艾伯特站在一扇彷彿剧院入口的双开门前,门片中央夹入的大量吸音棉能完全隔绝声音,门里门外,互不影响。吹熄油灯,鉤上门边的掛鉤,他以双手握紧雕了玫瑰花的金属手把,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拉。
  就是这里了!
  熟悉的香味飘来,是锡兰茶叶与玫瑰花混合的香气,小时候一度因为太常闻到而反胃,现在却特别的怀念。好几个月没见到奶奶了,她还好吗?希望她依然健康。
  怀着满满的思念,艾伯特用力拉开厚重的门。
  从门缝照出的人造光线一度令双眼失焦,他瞇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拟真的蓝天以及人造的玫瑰花园。房里的一切都没变,仍是一座人造的花园,画面之美,怕会让不知情者误以为闯入了妖精的异世界。
  这些全是维多利亚女王吩咐景观设计师打造的,与锡兰王国宫殿花园一模一样的秘密花园。她希望自己能一直待在锡兰王国的花园里,那个她所深爱的锡兰一世所拥有的花园。待在这里,她就能想像锡兰一世仍在自己身边。
  艾伯特拨开将入口巧妙隐蔽的树枝,马靴一步步踏上不会枯萎的人工草皮。一名拥有倾国倾城美貌的金发女人坐在花园中,优雅地端起一只由东印度公司运来的茶杯。
  艾伯特从没见过这女人,她喝茶的姿态却和维多利亚女王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难道这座秘密花园得到了妖精的祝福,让女王变回了年轻时的样貌?
  正想仔细端详金发女人的长相,女人的年轻却彷彿只是幻觉,定眼再看,端着茶杯的手分明佈满了皱纹。
  不知不觉间,英国女孩崇拜的维多利亚女王长出了皱纹,柔顺的金发被岁月染成了白丝。在最青春洋溢的十八岁时登上王座,又在白金汉宫度过了四十几年的时光,她竟然已是如此的疲惫无助,甚至被孙子威吓软禁。
  艾伯特捏紧拳头,压抑心中的愤怒,悄悄地接近独自享受自由时光的奶奶,「我来见您了,女王陛下。」
  听见艾伯特的声音,维多利亚仍然专注于手中那杯色泽宛如红宝石的红茶,对着茶面轻轻说道:「要是我不曾即位,艾伯特,你也就不会出生在白金汉宫,更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假使我不是女王,我就能待在锡兰王国,和心爱的锡兰一世结婚,喝永远也喝不完的美味红茶,享用人类做不出来的妖精甜点。与他一起因为小事而笑,因为大事而哭,一同泡茶、做料理。即便岁月带走了美貌,他仍会与我互相扶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维多利亚女王说着,外貌又逐渐地变得年轻,变作了方才艾伯特以为是幻影的美丽模样,「艾伯特,我真的、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够过着那样的生活……我很努力地把不切实际的妄想埋进心底,努力地撑过了这么多年,为何最终,他竟然比我先死去?」
  「之前我发现那个叫萝乐娜的女孩能够穿越红茶国度,就尾随你们去了妖精的世界,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再见锡兰一面,却看见他躺在了玻璃棺材里,永不腐化,也永远不会再清醒……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早早地离我远去,把失去希望的我独留在白金汉宫,眼睁睁地看着子孙为了王位互相残杀……」
  艾伯特跪在她面前,「奶奶……」
  维多利亚哭着继续道:「我明知道锡兰说了好几次不会爱上我,我也晓得,即使自己获得奥伯隆的祝福,外貌永不衰老,他还是不会爱我……这些我全都明白,可我还是爱他……锡兰已经死了,你告诉我,去哪里才能再见到他?」
  这样年轻的维多利亚是艾伯特从未见过的。他曾猜想,奶奶也许和萝乐娜一样,早年去过妖精红茶国度,但没料到她获得了外貌不老的祝福,更不知道她年轻时原来是如此的美丽。
  将这副姿态对照她平时的老态,不难想见时间的残酷流逝与作为女王的庞大压力。
  艾伯特掏出手帕,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温柔地拭去维多利亚的泪水,用行动守护她,「奶奶,我想对方应该没有布朗管家那样的宽大包容心,也不像布朗管家那样知道你喜欢红茶加半糖、蛋糕奶油减四分之一。你那么爱买东西,在妖精世界生活,绝对买不到最新最流行的衣服、香水和高跟鞋,住在那边只会多长皱纹、多吵架,最后一定是摸摸鼻子回家。」
  维多利亚不满地嘟起嘴巴,抢走艾伯特的手帕,把鼻涕全擤在上头,「你就不能感性一点,说点好听的话吗?你这样永远都娶不到老婆!」
  艾伯特无奈地笑了笑,不管如何,幸好奶奶还平安无事。这座花园的存在是绝少人知晓的秘密,只要无人尾随,奶奶应该能平安度过这场风波。
  维多利亚瞪了一眼露出笑容的艾伯特,嘖了一声,「怎么,才出去一阵子就恋爱了?」
  被唤回注意力的艾伯特诧异地张大了嘴,「啥?当然没有啊!我怎么可能会恋爱?我说过这辈子绝对不谈恋爱的!我这张脸哪里像谈恋爱的人了?我回来白金汉宫,为的是夺回权位!」他理直气壮地解释,但不确定是因为太过激动或者其他原因,脸颊泛出些许可疑的红。
  维多利亚摆出过来人的表情,用眼神驳回他的解释,「这也许是你人生中唯一一次自由出门的机会,还好你看起来不错,这样我也就安心了。千万想清楚了,若成功夺回权位,你就得成为我的继承者,往后一辈子只为了英国的形象而活。娶的女人、做的每一件事情,哪怕是假日的休间活动,都得看大家的脸色决定。艾伯特,你真的可以放下一切,成为继承者吗?」
  第一时间,艾伯特没能给出任何回覆,掛着些许讶异的神情,低下了头,望着脚边被踩踏的青草。就是因为不想成为别人眼中可以任意剷除的杂草,他才许下誓言,要成为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好不容易努力到了现在,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乱了脚步?「当然,这是我回来的原因。」
  维多利亚女王瞇起眼睛,观察孙子渐渐变得坚定的神情,「我并不想给你压力……啊!对了,艾伯特,你可是第一个看见我年轻模样的孙子,绝对不可以把这个秘密洩漏给任何人唷!这个世界上,只有布朗管家、贴身执事们、你,还有那个叫萝乐娜的女孩看过我年轻的模样。若这件事被其他人知道,我以后就不能再微服出巡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
  「『好』讲一次就够啦,真是的。」维多利亚女王把双手盘在胸前,恢復了本有的高傲。
  「好,我说过了,除非我死,不然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您。」
  维多利亚翘着腿,「当然,你可是我钦点的最强继承者,怎么能被顶着小瓜呆头的凤眼约翰抢走位置呢?唉,虽然说到底,我确实有些愧对这对母子,约翰一直误以为我想谋害他的母亲。」
  「放心,只要待在这里,别人就无法发现您的行踪。」
  听了艾伯特这句话,维多利亚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毫无喜悦味道的笑容,伸出纤细的手,水晶灯照亮手腕上多出来的一只鐲子,「听说这是德军研发的最新型武器,若将它解开,它会立即自爆,杀死半径三公尺以内的所有生物。若不解开,它便会揭露我所在的位置……这可是约翰送我的礼物。」
  艾伯特捉紧维多利亚的手,打量着那只先进的金属手环,「怎么可能?约翰……约翰他……」
  颓然放下她的手,满腔的怒气找不到对象发洩,只能气愤地握拳搥打人造树干,「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艾伯特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不与约翰反目的理由,指尖陷入掌心,压出了丝丝鲜血。
  正在愤慨时,后方的门突然被打开,他立刻拔剑转身,只想把怒火全部发洩在来人身上。从黑暗处走进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人。
  「……萝乐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