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弥留之际
  “我并不介意你们换一个医院,因为,处理硫化氢中毒的办法,每家医院都是一样的,重度中毒的情况下…我只能说,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经过了清洗、打激素、高压氧治疗一系列措施之后,情况有所好转,但是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假如一定要换医院,必须等到患者的情况进一步好转,起码有自我意识了才行,否则只会耽误了有效治疗。”
  “医生,麻烦你多花一点心思了!”颜冰炎看到自己的父亲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还要忍受这样的痛苦,心中十分地不忍。
  “这么多患者,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谁的命都很重要,你说是吧?”
  让人无法反驳的言论,能够说出这种话的医生,反而显得比较良心,颜冰炎只能在医生走后,深深地低下头叹气,医院…为什么又是医院,到了香城钻进了医院,回到了老家还是要待在县城的医院里,颜冰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傻那么讨厌医院了,这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总让人心情无比低落。
  “冰炎,你说你爸还挺的过去吗?”
  这种问题原本不应该由颜冰炎来回答,这说明了颜冰炎的母亲此时此刻也是六神无主,那么优秀的大女儿当然成为了最大的依靠,而她没有想过,颜冰炎却没有了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她只能当最坚强的那一个,“放心吧,妈,爸当然会好起来的,咱们这段时间里,就好好地照顾他,很快就会恢复的。”这些话,只能说也同样表达了颜冰炎自己美好的愿望,但是她知道,这种情况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只能尽人事各听天命了,这种无可奈何到心痛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为什么都要忍受这种折磨?
  “嗯…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没有问题…”在老妈眼中,香城大学毕业的颜冰炎是家族里的骄傲,是村子里的骄傲,每一次说出去的时候都感觉脸上有光,尽管大学毕业也只能说明精通所学的专业,但是在别人眼中,颜冰炎就是无所不知的那一类人。
  “妈,你去休息一下吧,你也累了,有我在这里就行了。”虽然事态紧急,但是没有谁的身体是铁打的,颜冰炎知道,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很累,不仅仅是身累,更是心累。
  “嗯…我要去睡一会儿了…”幸好颜冰炎一家有一个大家族,所有不怕没有人手,只是问题是现在老爹的伤势不是有人看着就能好转的。
  只剩下颜冰炎一个人睁着眼睛了,靠坐在医院硬邦邦的座位上,颜冰炎再一次感觉到了无助与无奈,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傻,不知道大傻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多久会被推上手术台,他又将要面对怎样的…幸与不幸。
  “唔…啊…”这个时候,病床上的痛苦的声音瞬间把颜冰炎的思绪拉了回来。
  “爸!爸,你醒了?医生!医生快来!”颜冰炎第一时间就按响了医院的呼叫铃声,“爸,你感觉怎么样了?多喝一点水…”
  “冰炎…”虽然有了一点意识,但是这个沙哑的声音,就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并且,颜冰炎感觉到了,父亲的眼睛依然睁不开,根本看不见自己。
  “爸,我在,我在!”为此,颜冰炎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老爸的手,这是一只何等粗糙的大手,颜冰炎知道,自己家在村子里能够实现相对的富裕,都是因为这双手做出来的,不由得声音开始颤抖,眼角开始湿润。
  “我已经不行了…你们别帮我看了…浪费钱…我要回家…”说出这些话,仿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气,而话中的内容,让颜冰炎再也忍不住了,小声地呜咽了起来。
  “爸,你别说了,好好休息,来,喝一口水,看病的钱不用你担心,事故会有负责人赔偿的,咱们家里也不缺这点钱…”赔偿?要是等责任方的赔偿来看病的话,人早就死了,这种事情总是那么的遥遥无期,中层的许多老鼠各自牟利,高层的那些官员相互推诿,只剩下最勤劳的矿工却在这里面临着生死的折磨。
  这个世界,永远都那么地不公平。
  “冰炎…我知道我不行了…你以后…要多陪一陪你妈…其实…她看到你回家…开心得都睡不着觉…”喝下去的水都吐了出来,颜冰炎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努力想要让眼泪不流下来,“但是…听说你在香城过得很好,她也开心得睡不着…眼看你就要结婚了…唉…可惜了…我看不到了…”
  “爸…你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别说话了…”这个时候,医生终于到场了,不管怎么样,这让颜冰炎看到了希望,“医生!快点来看看。”
  颜冰炎听到了父亲急促的深呼吸,仿佛这一口气已经提不上了一样,虽然医生紧急戴上了氧气罩,但是很快,心电图传来了一声“嘀——”拖出了长长的拖音,“没救了,硫化氢中毒,死亡前一般无先兆症状,可先出现呼吸深而快的节奏,随之呼吸聚停…”医生把白色的被褥盖过了头顶,颜冰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甚至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脑海中一片空白,“这已经是第七个了,这一次的事件非常严重…恐怕会被各路媒体报道。”
  “那又怎么样?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死了多少人都不过是一个数字,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故,都只是饭后的一点闲谈罢了…”颜冰炎怔怔地望着病床,仿佛灵魂已经被抽干,“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死了就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就是再也回不去了,你知不知道!?医生,你再救救他吧,我求你了…”终于,积压下来的悲伤化作了眼泪,泪如泉涌,颜冰炎整个人也跪倒在了病床前,抓住了医生的白大褂。
  “我很抱歉也很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在医院里,这种场面是很常见的,医生的难过也许有那么一点,但是,看惯了生死之后也显得麻木了,只能说一些公式化的场面话,也无非是因为颜冰炎很漂亮,才让人多看了一眼。
  等到医生离开之后,颜冰炎努力想要止住自己的眼泪,妈妈还在走廊的座位上休息,她该怎么向母亲解释这一幕?难以接受,真的难以接受,在这之前,父亲还在努力和自己说话,虽然已经虚弱不堪,但至少一息尚存,眨眼之间,就已经阴阳相隔了,最残酷的是,目睹这整个过程的,只有颜冰炎一个人,留给她哭泣的时间并不多,伤心之后,首先要面对的,就是该怎么和母亲有一个交代,思前想后,颜冰炎决定先缓一缓,擦干净脸之后找到了打盹的母亲,“妈,你先回家吧,爸这里有我在就行了,我可能要给他换一个医院,你就不用跟着了。”
  “嗯?冰炎?这样啊…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还是老样子,不怎么乐观,事已至此,操心太多也没有用了…”说到这里,颜冰炎觉得自己快要伪装不下去了,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悲恸,“妈…”保证说话语气的平稳,还真没有那么容易,“你先回去吧,我叫小舅舅开车送你回去。”
  “冰炎,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妈,爸还在昏迷,医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情况不容乐观,我也知道这个情况很糟糕,所以…就让我来承担吧,你先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这句话也是在安慰颜冰炎自己,其实道理很简单,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过下去,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下有谁能够做到如此风轻云淡地用一句话就能面对生死永隔?颜冰炎做不到,她知道,母亲更加做不到。
  “好吧…我听你的…”在母亲眼中,颜冰炎的话总有她的道理。
  送走了母亲,颜冰炎并没有轻松一点点,因为这种隐瞒根本瞒不了多久,颜冰炎不敢想象母亲知道真相之后的表现,父亲的最后一幕也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荡,颜冰炎提出了,要把遗体暂时安放在太平间,脑海中开始盘算可以瞒着母亲先商量一下的人,自己的那些舅舅,应该可以商量一下对策,人死不能复生,除了自己以外,矿下的还有好多人也已经闭上了眼睛,颜冰炎知道这肯定会成为地方上的一个大新闻了,然而她没有兴趣去管这件事情后续会怎么发展,也许会得到一笔赔偿,然而颜冰炎不可能会在意这点赔偿,她只希望父亲能够安息,而自己家里,能够平安地渡过这个劫数,要小心翼翼地不能刺激到母亲,“大傻…你现在又怎么样了呢?”要是有你在,那就好了,还可以哭一场。颜冰炎不由自主地眺望远方,离开香城太远了,而她现在也不可能离开,放着大傻一个人在香城医院里做这么危险的手术实在是于心不忍,然而,除了心底做一些简单的祈祷以外,颜冰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