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店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他垂涎地瞥了眼那锭银子,努力把持住操守,认真解释:“不好意思,正月里我们只做半天生意,这面不是不卖,而是有位姑娘已经出钱订下了。”
  “你可以把她的钱还给她,咱给你,你知道咱家公子……”
  “砰”,沈慕春忍无可忍地上前将手里吃食重重搁在桌上,抬了抬下颔,一副极其不好招惹的样子,凶道,“店家,我的炒鳝面呢!”
  主仆同时侧目,年轻公子衣着考究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他此时置身事外地立在一侧,面色倨傲,任凭仆人与店家纠缠,自己一言不吭,倒是装腔作势。
  啧啧,又想抢吃的又还要装清高,怎么就那么能呢!沈慕春朝天翻了个白眼,拿着炒鳝面就走。
  “这位姑娘。”仆人忙拦住她,笑脸谄媚殷勤,“姑娘,咱买下你这碗炒鳝面行不行?多少银子你说,都成。”
  挑眉觑了眼那高高在上面容俊俏的年轻贵公子,沈慕春驻足,眸子骨碌碌转动,好商量地笑眯了眼睛:“行呀,我长得漂亮吗?”
  “漂亮漂……”
  “谁要你答了?”美目扫去,沈慕春似笑非笑地望着贵公子,挑衅指着他,“我要他答。”
  仆人蓦地噤声,瑟瑟觑主子一眼,暗暗喊糟。
  果不其然,贵公子扯唇冷笑,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不屑轻嗤道:“丑,就从没见过比你更丑的女人。”
  “哦?”沈慕春怒气沉沉,旋即转怒为笑,她提着炒鳝面一把推开仆人,站定在贵公子身前,好整以暇地仔细盯着他眼睛鼻子和嘴,像赏一朵花儿般的啧啧称叹,语带调戏,“可我觉得你长得特别俊俏漂亮,看在你好看的份儿上,面送给你呀!算谢谢你供我赏脸。”语罢,友善地递给他。
  “你……”眸色阴骘,年轻公子周身气场瞬变,像是一只羔羊变成了凶狠的猎豹。蓦地,他冷厉目光扫向别处,像是在示意什么。
  沈慕春随之望去,周遭热闹,她没注意到隐藏在百姓中收刀的暗卫。
  “ 你不要?那我走咯!”他不肯接,笑得愈加粲然,沈慕春得逞的将他一军,心情舒畅,掉头就走。
  “皇……公子,别生气。”见人走了,太监杜丁忙凑上去,讪讪劝慰。
  冷冷睨着太监,皇帝宗越阴沉着脸,负手拿他出气:“连碗面都搞不定,带你出来何用?”
  杜丁讷讷请罪,心道,能算他的错么?分明一句“漂亮”就解决的事情,关键人小姑娘确实挺漂亮的呀!
  “那接下来……”
  拂袖,宗越不理他,顾自走入川流不息的长街。
  杜丁巴巴跟着圣上,街角处,顺带目睹了一场侠女勇擒小偷的戏码。呃,巧的是,这侠女不正是刚刚那姑娘么?
  冷哼一记,宗越瞧她站在人群中央得意洋洋的样子,越瞧越不爽,丑。
  “皇……公子。”杜丁偷偷瞄他不愉的面色,恍然大悟,心道,圣上该不是……看上她了吧?不然跟着人姑娘作甚?
  一路行到茶馆,沈慕春踏入门槛的身形微顿,勾唇,侧眸,她精准找到人群里跟着她的主仆二人。怎么,区区一碗面,值得兴师动众?还是被她那番话给气坏了?
  挑衅地抬起下颚,见贵公子不躲不闪回视她,似在与她较劲,斗志被激发,沈慕春朝他勾了勾手指,顺带眨了下眼,潇洒地步入茶馆。
  杜丁瞠目结舌:“……”这谁家姑娘,好生霸气,若叫她知道她挑衅的人是谁,那可就精彩了。
  转头再瞧圣上气得发青还拼命强忍的表情,好吧,杜丁已经做好殃及池鱼的准备了。
  胸脯起伏,宗越反向转身,没走几步,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他堂堂九五之尊,怕她不成?
  “进去。”恶狠狠抛下两字,宗越疾步朝小茶馆行去。
  茶馆热闹,高台上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正说着前朝往事。
  杜丁护着皇帝终于艰难地找着了空位。
  甫一坐下,宗越便佯装不经意在场内扫来扫去。
  另一边,福宝沈学成开心不已地分食糕点,一口一个谢谢“姐姐”,让沈慕春很是受用。
  豆苗儿坐到那桌照顾两个孩子,独留陆宴初孤零零一人一桌,果然,他的地位比福宝低多了。摇摇头,心下又酸又甜,陆宴初目光略微朝东南向望去,霎时一怔。
  此时,太监杜丁也发现了他,弯腰含笑对年轻公子说着什么。
  蹙眉,陆宴初暗叹一声出门没看黄历,起身上前,他抱歉地附耳与豆苗儿悄声道:“朝中同僚来了茶馆,我怕是下午不能与你们一同回府,好好照顾福宝,注意安全。”
  耳畔热乎乎的痒,豆苗儿不自然的想躲,赧然点头,她仰眸看向他,犹豫着叮嘱:“那你也注意安全。”
  “好。”心中一热,陆宴初弯眸,不舍地转身朝东南方走去。
  “公子今日怎如此雅兴?”走到他们这桌,陆宴初拱手,望着伺候在一旁的杜丁,一记眼神,不乏凌厉,“可都打点好了?”
  “回先生,都打点妥当了。”杜丁恭敬答。
  “先生请坐。”怒意未褪,宗越盯着那边的沈慕春,面色沉沉,“先生好像与那桌的人相识,那红衣姑娘叫什么?”
  与太监杜丁交换了个眼神,知圣上并无恶意,陆宴初斟酌着道:“沈将军爱女沈慕春,不知公子……”
  “随便问问罢了!”执起茶杯,宗越抿了口茶,嫌淡,不耐搁下,拧着眉心咕哝了句什么,想起来地望向他,恼道,“先生,上次纳塔公主的事情,沈将军前些日子带伤入宫,说公主与他女儿一般年纪,他又常年不在京城,实在不愿耽误公主。”轻哼一声,抱怨,“这沈将军和他女儿一样难缠。”
  陆宴初挑眉:“那只能再择人选。”
  “嗯,上次先生推荐沈将军,这次倒巧了,朕……我问他,他很是附和宁公公的话,说先生着实合适,我一想,先生未曾娶妻,可不正合适吗?”
  面色乍变,陆宴初眉心乱跳,暗道果然背后阴人的事做不得,报应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而且——
  思绪辗转,陆宴初知圣上虽年轻,却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事,只怕也与沈临邑并无多大干系。
  第51章
  陆宴初沉思不语,气氛凝滞。
  年轻的皇帝宗越似有若无朝远处瞟去,略惊讶道:“原来那果真是先生儿子?是听传言道先生已有了个半大的孩子,竟然不假?我还当那些人嚼舌根的本领渐大,连一向洁身自好不耽于女色的先生都敢编排。”说着,眼睛眯起,视线愤懑地转移到那抹红色身影,语气不由冷了两分,“纳塔公主许配给先生,先生是委屈了些。可先生知我一向讨厌嚣张跋扈的女子,留下只会闹得遍地鸡犬不宁,家事都不能让人舒心,又何以处理大事?”
  太监杜丁拢袖轻咳,有心给圣上提个醒儿,虽陆先生不算外人,但把自己不想要的往他那儿推,不令人寒心吗?
  觑太监一眼,宗越蹙眉,面色有所缓和,及时安抚道:“我知先生也不喜这般女子,不然我那位皇姐……”适时止言,“待明年大选,我一定率先替先生挑出几位柔顺美貌的女子送入府中。至于这纳塔公主,到底涉及番邦情谊,太过敷衍面子上过不去是不是?所以只能委屈先生成全大义。”
  陆宴初掀起眼皮,眸中深邃一闪即逝,他顶着压力拱手婉拒道:“怕是要辜负公子美意。”
  面上骤冷,宗越不说话,阴着脸将面前茶盏推远了些。
  这便是生气了。
  太监杜丁埋首不语,偷偷给首辅使了个眼色。
  不过一个番邦公主,往宅院一扔,能招惹出什么风波?倒是现在的圣上主见一日比一日多,他既开了口,又在沈将军那儿受了气,这事儿怕已没多少转圜余地。
  将他们所有神色尽收眼底,宗越见陆宴初仍旧不肯妥协,面上更沉:“先生考虑考虑。”
  陆宴初不再火上浇油,为圣上续了杯热茶,他语气平静的岔开话题:“公子可知昆戏?原起源于江苏苏州昆山一带,后随运河向外蔓延,但凡戏班搭船经过之地,就能受成千上万的百姓追捧。”
  宗越余气未消,不吭声。
  一旁杜丁忙应和道:“是啊是啊,咱也听说过,却没机会亲眼瞧一瞧这昆剧到底是不是有那么大的魅力。”
  “元宵将至,前阵子听曹老信中提了几句,年前年后刘家班在苏杭一带连续演了六七场,如今顺着运河往上,已经快演到京城,那戏就叫《月圆花好》,对上佳节,恰是应景。”
  杜丁听出首辅话中深意,试探着助他一臂之力:“是啊,公子您看元宵夜不如将那刘家班请来演一场?好让满朝……”及时打住,对圣上笑嘻嘻道,“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演就演吧!你们安排就是。”没什么兴致地颔首,宗越不耐烦地望向走到他身边的店小二,“什么事?”
  “这位客官。”店小二把一碟炒鳝面搁在他身前,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着指给脾气不大好的客官看,“那边的姑娘托我给您送来的炒鳝面。”
  宗越眯眸,匪夷所思地望去,隔着几桌,蓦地撞上她含笑的面庞,那笑容煞是真诚灿烂,隐隐又有些隐忍造作。
  他一身鸡皮疙瘩顿时都冒了出来。
  杜丁瞅见沈家小姐示好的模样,弯腰忍不住笑,悄悄与圣上道:“怕是由首辅联想到了您身份,向您讨饶呢!”
  轻嗤一声,宗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淡淡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动筷,尝了口炒鳝面,虽有点咸,但许是不花钱得来的,倒比宫中一些珍馐食之有味。
  瞧他那高高在上又得意的样儿,沈慕春心底憋屈,却不得不谄媚奉承。
  她这脾气,能服软到这种程度,真是自己都佩服自己,但愿这皇帝别那么小气,她把炒鳝面献给他,但求此后大路朝天一人一边。
  察出她心神不宁,豆苗儿望向陆宴初那边,隐隐发觉他对对面坐着的年轻公子确实不同。
  新帝继位时,年仅十三……
  她像是领悟到了什么,立即收回目光,再不多看一眼。
  中途沈慕春忍不住要走,瞧出门道的豆苗儿摇头,慕春这脾气,怕是刚刚招惹了贵人,此时他不走,他们率先离开茶馆,若贵人心思狭隘,兴许会记恨。
  一直熬了两个时辰,宗越终于报复够了,他就喜欢瞧她分明坐不住却不得不妥协的憋屈模样。
  尽管,他坐的也有些乏了。
  不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如何?他就是乐意!怎么着?
  挑挑眉,宗越心情舒爽地起身,带着杜丁离开茶馆。
  陆宴初短短朝豆苗儿那边投去一瞥,旋即跟了上去……
  等几人消失在茶馆大门,沈慕春顿时原形毕露,气得脸都快变形。
  福宝与沈学成凑在一起玩了许久,两个家伙闹够了,各自掩嘴不停打着哈欠,哪怕如此,依旧互相黏着舍不得分开。
  豆苗儿把两个孩子抱入马车,送慕春姐弟回府。
  马车悠悠抵达将军府,豆苗儿牵着福宝与一步三回头的沈学成告别,心中好笑,又很替福宝珍惜每一位他的朋友。
  沈慕春姐弟方入府邸,沈临邑便独自行了出来。
  刚将福宝重新抱入马车的豆苗儿愣了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跟你说两句话。”沈临邑看她一眼,朝左方走出几步远,站定在一颗常青树下候她。
  豆苗儿迟疑了一瞬,上前,伫立在他半丈之外。
  转身面对她,沈临邑浓眉拧着,视线间或落在她脸上,神情变幻,似难以启齿,以至于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
  豆苗儿疑惑的打破沉默:“沈将军?”
  这才抿了抿唇,沈临邑定定攫住她,沉声开口:“我还是那句话,你我也算有缘,若你需要,我会帮你。”
  “劳沈将军担心,不过福宝现在在首辅府邸过得很好,我也还好,沈将军不必再为我们母子担忧,我……”
  “你知不知道圣上有意将番邦纳塔公主赐婚给他?”
  话语被打断,豆苗儿怔怔看着他,一时没能醒神。
  “我很抱歉。”沈临邑侧身望向别处,扯了扯唇,语气复杂道,“圣上问我这桩婚事如何时,我说很好,因为在此之前。”他顿了顿,“陆首辅在圣上面前提议,要将纳塔公主许配给我。”
  唇瓣嗫嚅,却不知能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