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事,为夫又怎么会嫌你老了呢?况且,你一点也不老。”月尘低头安抚着我笑道。
  我放下手中的白发,声音糯糯的道:“可是···”
  “可是什么?”
  我将尾巴翘到月尘面前,声音又要哭出来的说道:“可是我还长了条尾巴,怎么办?你会不会嫌弃我?”
  月尘没有说话,挑起一边眉毛盯着我的尾巴,那漆黑的双眼,好看的唇却叫我莫名的一阵紧张,生怕他会说出我不爱听的答案。月尘轻轻笑了笑,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说道:“这样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会把你弄丢了,有这狐尾在,便是碧落黄泉也是能寻到你的。”
  完全将身旁站着的人都当成了空气一般,我眼中心中只有眼前如月光华的男子,将脸颊贴近月尘的胸口,自我醒来后那便一直在隐隐作痛的胸口终于停止了对我的折磨,虽然身上那些被弯刀砍出来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可我却一直在笑着。月尘抱着我走向云辇,身后传来那睿王的声音:“月尘,你要带倾城去哪?”
  月尘抱着我继续走,没有回身答道:“孝真,你们继续追击乌孙吧,我先带她回去疗伤,放心,不会就此离开的。”
  四人再度抬起云辇,我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月尘,双手也紧紧的抱着月尘的身子,生怕一个不留意他就再度从我眼前消失。我才知道,尾巴最大的好处不在于它能保护我,也不在于它能杀人,它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在我的双手不得空闲时,牢牢的缠在月尘身上,叫月尘不能离开我身边。
  我趴在床上,任由月尘处理我后背的伤,虽然疼的我有些昏昏的,我却强打着精神不敢眨眼。身上上下十多刀伤口,均是由那弯刀造成,我的尾巴此刻便缠在月尘的腰上,一点也不敢松开。起初月尘脱掉我的衣服帮我止血时,我还有些扭捏,谁知月尘却看也不看我的说道:“你我是夫妻,你身上有哪一处是我没有看过的?”
  因着这句话我也就坦然了,外面始终跪着一个一身绿衣的女子,非要来帮忙,我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只要月尘来就好。终是抵不住脑袋的昏沉,我开始打起盹来,可耳朵却一直支楞着。耳边似乎有声音在说道:“我原以为上天过于苛待于我,如今我却觉得上天待我比别人还要敦厚些,十年了,不曾想今生还能失而复得。”
  清晨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一双漆黑如墨的瞳眸正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我,我伸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下,伴随着我哎呦的呼痛声,我却开心的大笑起来。我看着没有宽衣的月尘,出声问道:“你怎么和衣睡的?不会不舒服吗?”
  月尘伸手抚上我的尾巴,无奈的笑道:“昨儿本打算宽衣的,可是这条狐尾似乎很爱粘着我,怎么都没有办法挣脱,索性就这么睡了。”
  我将身子依偎进月尘怀中,虽然碰到伤口有些疼,可我还是执意的要在最靠近月尘的位置,伸手抚着月尘的眉眼我说道:“月尘,我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回到你怀中了。”
  月尘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外便传来那一身绿衣女子的声音:“公子,睿王和宁公子来看望夫人了。”
  我嘴巴撅的老高,实在不想这美好的时刻便这么被打断,也不认为自己和门外的两人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看在月尘帮我穿衣的份上我倒也一直乖乖的配合着。一身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白色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尾巴调皮的摇来晃去,似乎不满身后的拖地长裙将它整个遮住一般。
  两人进来时我正在抓自己的尾巴,绿衣的月奴则在帮我梳头,我从妆台上的铜镜中看着两人,一个一身紫色锦袍,丰神俊朗,另一个穿着银色的盔甲,长的稍显女气了一些,不过两人倒都是猿臂蜂腰的高大身材。和月尘寒暄了两句,两人都站在外厅远远的看着我,我也回看着两人。
  “夫人,月奴帮您梳个同心髻好不好?”绿衣的月奴拿着梳篦一下下的轻轻梳着我白色的长发。
  我从铜镜中看了看月奴的头发,疑惑的问道:“和你的一样吗?”
  “不一样,比月奴的要好看。”
  “不要,我不要跟你似的在头上戴着那些东西,看起来麻烦死了。”我抓着尾巴将头摇的如拨浪鼓般,余光却还是在瞄着身后的那两人。
  在我的建议下,月奴用束环给我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看起来有些男不男女不女的。月尘牵着我的手走到那两人面前,我却一直傻笑着看着月尘。
  “倾城,我是九哥,你好好想想,能不能想起来。”那有些女气的男子伸手便要来牵我的手,却被我伶俐的闪避开了。
  我挽住月尘的手臂,仰起脸问道:“月尘,我有九哥吗?”
  我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对那两人最大的伤害,因为此时的我忘却前尘,倘若谁都不记得的话还好说,可我却惟独只记得月尘一个人,也只信任他一人。月尘对着我笑了笑说道:“他确是你的九哥,这位是宁三公子,你和他们两人关系都是很要好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紫衣男子突然走近我,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有些苦笑着说道:“没想到再见时,已恍若隔世。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所以我才心甘情愿的放手,可不过月余,得来的却是你跳崖而亡的消息,对于这件事,南宫公子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或许是这宁三公子眼中的痛楚太过深沉,我望着那双茶色的眸子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清楚的记得我是身中华眠,而我不愿要月尘背负杀死我的内疚感,而纵身跳下了雪山。这也是我不愿提及的事情,我心中也明白,月尘或许是因为那双生蝶才会对我产生爱意,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不愿放弃的。
  “宁公子说的对,公主当初是离开南宫公子的烟雨庄之后才跳下了雪山,在下也觉得南宫公子应该给出一个说法。”自门外进来的男子带着些许的邪气,面容却是极为儒雅,这也就衬的他身上那身战袍有些格格不入,这样的男子更适合穿儒衫。
  我不得不感叹起来,这些男人长成这样是要抢走女人的活路吗?九哥转身声音不温不凉的说道:“严世子竟也对这个问题如此好奇吗?”
  那刚进来的儒雅男人却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在我终于受不了那样的眼神之后我对着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显然不止他自己看到了我的鬼脸,在一阵寂静之后,九哥却笑着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道:“自你十岁以后,九哥我就再没见过你这么调皮,我原以为你此生都不会再流露出这样可爱的一面,忘了未必不是好事。”
  九哥的一席话似乎说到了每个人的心事般,月奴竟然开始小声的啜泣起来,月尘抚上我脸上那朵红梅所在的位置:“定是没少哭,这朵红梅竟然拿酒也无法除去了。三位应该知道月尘的身份,曾经月尘的确有心要将这天下握进手中,所以说,倾儿走的每一步都有我的示意。无论是篡权夺位,还是诛杀异己,是我一手将她培养成了一个杀伐决断,心机深沉手段狠戾的女子,我也早知道她对我情根深种,是以我总是对她若即若离,那感情总是要她无迹可寻,却又时刻牵绊着她的心。
  可是,有些事终究是人无法预算出来的,我以为她终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却不想,被同化的竟然是我。其实我很早就在她体内下了名唤华眠的毒,我步步为营,在我认为是该除掉她时,却又开始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这步棋是不是该走,倾儿却看出了我的犹豫,竟然为了不要我背负杀死她的愧疚感,而跳下了雪山。倾儿,你可怪我择天下而弃了你?”
  “若是我能为你换来天下的话,我还是愿意去换的。”没有什么过多的思量,我直觉的便回答了出来。
  “不必了,这一次,我是择你而弃天下,当然,前提是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你若不在,我便亲手毁了这天下,拿这天下为你陪葬可好?”月尘这话说的很深情,漆黑的双眸似笑非笑,片刻便吸食走了我的灵魂。
  宁三个那严世子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唯有九哥开始兴致勃勃的逗弄起我身后的尾巴来,尴尬的沉默了一下,九哥才似想起什么问道:“月尘,这次乌孙···”
  “乌孙并不是多大的族群,灭了它又何妨?纵虎归山后患无穷,现在那依拉女王已死,那场大火必使得乌孙伤亡惨重,现在乘胜追击才是最好的选择。”月尘浅笑着说着最为残忍的话,却丝毫不自觉那样的笑虽美却也骇人。
  九哥似乎有些犹豫,转身看了看严世子才说道:“乌孙差不多有五十万人,若是屠戮殆尽的话,怕是···”
  “倾儿被囚于笼中之辱,以及身上大大小小十多处伤口,便是再多五十万人又如何?”月尘的笑似乎有魔力一般,叫人无法质疑。
  第二百六十四章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比如之前还在两军对垒的大祈和明国,转眼间却又已结盟,绍佑十年七月,乌孙女王依拉遇刺身亡,本就因大火伤亡不少的乌孙部族却又爆发内乱,分别是以依拉女王的正夫和身为二夫的大将军穆尔扎为首,两人因在是求和还是继续讨伐上起了很大的争执,以至于演变成两军的争执。乌孙不同于大祈,乃是全民皆兵的民族。
  一早,月尘就在我极其不舍不情愿的眼神下去和九哥商议出兵的事宜了,月奴总是拿这一双类似小白兔般的眼神看着我,看的我都不好意思回看她。月尘离开之后,外厅中就站着一名男子,身上似乎还带着伤,却一直都不发一语。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好奇的往往外厅走去,在上下打量了不下十多次之后,我伸出一只手指头在那人包裹着纱布的手臂摁了一下,好奇的问道:“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去休息呢?”
  那人一直看着我,听到我的话才垂下眼睫答道:“公子不在,文弈要守着夫人。”
  我将手中的桂花糕分给他两块才说道:“我喜欢你叫我夫人,那些人不是叫我倾城就是叫什么公主,还是你和月奴好。”
  文弈看着手中的桂花糕发起呆来,我以为他没有吃过这东西,献宝似的的说道:“这是月奴做给我吃的,很甜,你尝尝,还是说你嫌少?”
  这么说着我又从手中剩下的三块中拿出一块来放到文弈手中,这样对比下来文弈手中就比我多了一块了,其实我有股想要掰开一人一半的冲动,可是我又怕两人笑话我小气,所以只能分的这样不平均了。
  临水关着实是没什么有趣的事物,弱水以北是漫天的黄沙,也就只有那十里彼岸花丛还算的上一道风景。此时日头尚还不算毒辣,我高兴的在这花丛中撒着欢,肆意的追赶自己的尾巴,欢快的滚来滚去,凡是被我踏过的花丛都是一片狼藉。
  我摘下一朵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彼岸花小心的簪在月奴鬓边,满意的点头,又摘下一朵小心的插进文弈的发髻中,幸好文弈现在是盘膝而坐,若是站着的话我大概是够不到他的发髻的,第三朵当然是插在我自己的发上,就不知这花在我满头的白发上有没有在黑色的头发上效果好看了。
  “彼岸花虽有着无与伦比的残艳与毒烈般的唯美,却终究寓意不好,今后还是莫要戴于发间的好。”我正想要问月奴带没带小镜子时,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有些低沉和莫名哀伤的声音。
  我坐在花丛中半转着身子去看,是一身紫衣的宁三,只见他弯腰也摘下一朵彼岸花放在手心看的有些呆愣。我对眼前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是那么防备,总觉得这个人绝对不会伤害我,可就连我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是世上最疼你的人,最疼你的人···’脑中似乎回绕着这句话,那声音有些模糊,听不真切。我起身走到宁三身边,绕着他走了两圈,也算是仔细的打量了好一会儿,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又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我看着宁三那双茶色的双眸问道:“好奇怪,我碰到你不会觉得讨厌,我们以前很要好吗?”
  我的一番话顿时叫宁三双眸中一片潮湿,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是的,我们以前很要好,在你成亲以前,我们无话不谈。”
  我正要答话,却看到宁三身后一抹白色的身影,正负手而立笑意盈盈的望着我,我翘着尾巴便绕过宁三的身子向月尘跑去,丝毫没有看到宁三的表情瞬间便满是落寞之色。我仰着脸看着月尘漆黑的双眸,笑嘻嘻的问道:“你们商议完了吗?”
  “明日出兵,临水铁骑与明国大军两面夹击乌孙,现在乌孙能作战的将士怕是不足十万了。”月尘自袖中拿出娟帕,动作轻柔的擦拭着我的脸颊,我想大概是在花丛中打滚时弄脏的,乖乖的站在原地任由月尘帮我擦。
  收起娟帕,月尘牵起我的手便往回走,月奴和文弈也很快的便跟了上来,偌大的彼岸花丛中就只余宁三孤零零的站在原地,走出去好远我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那万红中的一抹紫色身影,显得无比的寂寥。转回身时,月尘正侧首看着我,带着浅浅的笑,很浅很浅,我好奇的问道:“他说彼岸花不能戴在头上,真的吗?”
  听到我的问题,月尘挑着一边眉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答道:“只要你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
  绍佑十年九月,沙漠中有着久远历史的民族——乌孙,在经过月余,大大小小几十仗以后,终是全族覆灭,因依拉女王死后乌孙并未立储,大将军穆尔扎在经过内乱之后已是乌孙全族最有威严的人,因十多年以前乌孙已向大祈称臣,是以穆尔扎将被押回曲城,腰斩于市。
  那弱水本是自东向西逆向而流,弱水中的水自十多年前临水之战后便一直呈现淡淡的浅红色,而如今乌孙已灭,这条逆向而流的河流突然改变了流向,开始和所有的河流一样自西向东而流,似乎冥冥中知晓西方再也没有需要它的乌孙部族。而至此,弱水中的水便开始终年呈深红色,和那靠近它的十里彼岸花丛有的一拼,后世史书中虽对此事着墨不少,却也没敢肆意撰写。
  有近五十万民众的乌孙族就此从历史的舞台上消失了,再加上大祈和明国伤亡也均过万,这场被后世誉为临水二战的战事成为大祈史上伤亡人数最多的战争,此后的三百多年间,没有哪一场战事在伤亡人数上赶超过临水二战。
  身子懒懒的靠在月尘怀中,我虽没有晕车的毛病,但马车的摇晃还是让我觉得不是很舒服,尤其是这样长途的跋涉,使得这不舒服便转为了小脾气。比如,吃东西一定要月尘喂才肯吃,停下休息时也是片刻不愿离开月尘的怀抱,变的十分爱撒娇。
  因我奇异的长相,月尘决定带着自己的人往曲城走,并没有同九哥和宁三一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能这样肆无忌惮的撒娇的原因了。尽管我一再的去忽略,可是每每看到月尘手腕间的双生蝶却似乎是对我最大的讽刺一般。
  所谓秋高气爽好郊游,这样一路走走玩玩,到了曲城时竟然已经是初冬的时节,尽管九哥告诉我心儿等不及想要见我,奈何身为皇帝的他不能随便出宫,尤其现在边城战事都还尚未结束。曲城不愧是天子脚下,那叫一个热闹,可这热闹却不是我能出去凑的,我若是这幅样子出去还不把那些人吓个半死。瞧瞧的掀起车帘,看到马车停着的地方是一朱门大户,两座石狮子威武的立在两旁,红底金边的牌匾上书道沈府。
  马车从角门进去之后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停了下来,月尘下了马车将我扶了下去,我抬头看了看,好奇的问道:“这里怎么叫葬心阁?”
  “你不喜欢?”月尘笑着揽着我的腰向里走。
  我又咕哝了两遍才答道:“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有些太悲伤,啊,好多的梨子呀!”
  看到满目金灿灿的黄金梨,我一下子便从月尘怀中蹿了出去,使着我那有些拙略的轻功跳上一根枝杈,没什么形象的骑坐在枝杈上伸手揪下来一个很大的梨子,连在身上擦一下的动作都省略了,直接送进嘴里咬下一大口,动作一气呵成,咀嚼了没两下我便停止了这个动作。像傻瓜一样盯着手中被我咬去一大口的梨子,然后极度委屈的看着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的月尘,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当然目标是月尘。
  伸手接住我跳下来的身子,月尘浅笑着说道:“我倒忽略了,你现在可不是记不起这梨子的味道。”
  我吐掉嘴里的梨子,只觉得是又酸又涩,简直是难以入口,我不满的埋怨道:“你都不提醒我,这梨子真的真的很难吃,难吃到···”
  我的埋怨被堵了回来,我瞪着眼睛看着月尘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长长的睫毛似乎都能碰到我的眼睛一般,喋喋不休的嘴巴被月尘用唇堵住,自然是不能再发出什么声音。月尘的舌似乎有魔力一般,我早就忘了刚刚那入口的梨子是多么的难以下咽,这样的蛊惑是用来弥补我刚刚吃了那酸涩的梨子的话,我真的不介意再多吃几次。
  这个缠绵的深吻似乎榨干了我全身的气力,身体更是软的如同一滩春水一般,我以为这个吻会直到夺走我的呼吸才会停止,就在我真的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月尘才移开那明显红艳多了的唇,似笑非笑的说道:“气息实在是短,看来以后要多多练习一下才好。”
  月尘打横抱着我的身子继续向里走去,青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有因潮湿结下的青苔,一个不大的人工湖上一座精巧的小亭子,周围垂着浅绿色的珠帘,一阵秋风吹过,珠帘下端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感觉。
  第二百六十五章 人间应免别离愁
  本来舟车劳累,我是想好好睡一觉的,可在我们刚入沈府没有一个时辰,一辆无比华贵的马车便停在了葬心阁前,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老人,身上穿着的宝蓝镶金边的对襟大氅,头戴着乌纱所做的帽子。彼时的我正好站在正对着入口的青石小路上,怀中抱着一只小白兔子逗弄。
  那人看到我先是一愣,我以为是被我这奇异的长相吓到了,便要往回走,却不想那人快走几步到了我面前,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尽管脸色还算红润白嫩,却终究上了年纪,哭的是老泪纵横,叩了三个头之后才颤抖着声音道:“老奴叩见长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老人,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老伯伯,你怎么没有胡子呢?”
  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一个问题,那老人抬起头来满目震惊的看着我,一眨眼的功夫却哭的更凶起来,声音不断抽噎着说道:“十年了,老奴有负公主所托呀!皇上以为公主当初真的···”
  “顺喜公公,月尘正要送公主入宫,不曾想公公却早了一步。”身后传来月尘温润如玉的声音,叫人莫名的安心。
  我伸手扶起还在跪着的顺喜,顺喜脸上顿时一片受宠若惊的神色,看向站在我身后的月尘时,恭敬的说道:“皇上日日询问老奴公主何日回京,老奴每天都要来三五次,老奴心想候在城门外的人多半是瞧不到公主和公子的。”
  我满脸的不快,才从马车上下来没有一个时辰,现下又要回到马车上,进入北明宫的外城之后就很少看到人了,偶尔会有一些宫女内侍,或者官员的车马来往,肃静的叫人觉得不安。我撩开车帘,车外是宽广的宫道,道路两旁除了紫红色的宫墙便是两排高大的枫树,深秋的季节,满树的枫叶红的似血,夺人心魄。一阵秋风刮过,吹落了很多树枝上的枫叶,一片在空中打着卷,摇摇晃晃的竟然向我眼前飘来。
  伸手接住那片树叶,在秋日的阳光照射下愈发红的耀眼,月尘揽在我腰上的手微微使力将我带回怀中,拈起那片枫叶笑道:“看来就连这些枫叶都想念你了,没有了长乐公主,长乐宫也很寂寞吧?”
  我双手环上月尘的肩,不满的问道:“你为什么答应要我来这里?我们回烟雨庄不是很好吗?反正如今的你也不要这天下了,难不成是你反悔了?”
  “现下大祈可谓四面楚歌,举步维艰,虽乌孙已灭,却还有明国和北袁,以及苏国都在虎视眈眈,倘若你没有忘却前尘,这些事定然是你所不能容忍的,你我既为夫妻,自然是要夫妻一体,你的事便是我的责任,待到平定了叛乱,我们就回烟雨庄中过你想过的日子。”虽然月尘说过和我分开已经十年了,可岁月似乎丝毫没在月尘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和脑海中多年前那个少年还是一模一样。
  我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有些过分的宫殿,实不敢想象这是属于我的地方,月尘放开我的手说道:“凭感觉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你之前的寝殿。”
  在月尘和顺喜的注视下我有些不情愿还有些小好奇的向着里面走去,从外面看着恢弘大气的宫殿内部,尽管也华丽,却似乎四处都刻意的带着点小女儿才有的情态。因是秋季,且曲城似乎比初冬时分还冷了一点,园中的花不是很多,偶尔几株开的娇艳的菊花也只是徒增了些萧瑟之感。沿途遇到的宫女内侍虽都有些惊恐,却都恭敬的跪倒在我面前叫我公主。
  “呜···”一阵有些哀伤的嘶吼声传来,叫声响彻宫中,惊飞了一群正要南飞,落在树上歇脚的候鸟。
  我转身看向地上跪着的一名内侍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回公主,是公主养的那两头神兽中的公兽,那头母兽前些年难产死了,小神兽也没有活下来,这头公兽每日这个时分总要哀鸣一阵。”那内侍的话刚说完,我便又听到了第二声那公兽的哀鸣声,似乎有着无尽的悲伤与思念之情,就连我不禁也觉得有些动容。
  往前走了一段,便看到一个巨大的人工凿出的大坑,坑中假山树木一样不缺,甚至还有一眼活泉,那只公兽此刻正站在假山最高处引颈长鸣。一坑一石一神兽,无比的寂寥,刻骨的哀伤,不知是不是因为秋天的原因,我竟然在此刻最幸福的十分伤春悲秋起来。
  没有任何人带路,我穿着白色的拖地长裙,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没有目的的前行着,双腿似乎有自己的意识般,知道该在哪个地方转弯,哪个地方进门,似乎走了很多遍,又似乎是第一次走。我抬首看着眼前这过于华丽的一座殿宇,以及跪在不远处的两名宫女,脸上似乎有了些岁月的痕迹,而两名宫女身旁还跪着两名嬷嬷,四人都拿着朦胧的泪眼看着我,却抽噎的说不出话来。
  伸手推开那扇雕花门,淡淡的伽南香伴着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和门外过早的到来的初冬寒凉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殿中摆设极其讲究,无论是名贵黄花梨大条案上的青鹤瓷九转顶炉,还是圆桌上的的整套银白点朱流霞花盏,乃至只是用来装饰的青花底琉璃花樽都华丽而不失其素雅,雍容大气而不失其温婉气息。我转身看向内厅,垂下的层层珠帘均是上好的南珠,尾端缀着可爱的小银铃。
  伸手撩开那珠帘,银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里面是一层烟罗软纱,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一面梨花微雨的薄纱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一张紫檀雕花大床,出人意料的是床上蜷缩着一名身着暗红色锦衣的少年,青丝流泻在攒金丝弹花软枕上。少年似乎睡的极不安稳,虽然他尽量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奈何身量太高,因而成了个椭圆。我放轻脚步走上前去,在看到少年的面容时便呆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和我极为相似的面孔,不过眉峰眼角却没有我的锐利,这么看上去的话,那少年反倒比我更像是个女子。伸手轻柔的拂开落在少年脸颊上的一缕碎发,少却被少年一把握了去,少年似乎梦魇了一般,眼角全是泪,嘴里喃喃念道:“姐姐···姐姐···”
  一滴水珠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泪水如断了线一般滑落脸颊,我轻声唤道:“心儿,心儿,姐姐在,姐姐在这里。”
  我想我一定是那曾权倾朝野的长乐公主了,更是那享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赫连倾城,前尘往事如开了闸的洪水般一下子涌回脑中,尽管我尽量的咬住自己的唇,却还是忍不住小声的啜泣。本就睡的不安稳的心儿突然惊醒了过来,睁开眼呆滞的看着我,手伸了好几次都没敢落在我脸上。
  “我是不是做梦?姐姐?心儿是不是在做梦?姐姐一会儿就会消失是吗?”
  我想要对着心儿笑一笑,却终究没能笑的出来,哭着说道:“不会消失,姐姐在这里,不是梦,姐姐在心儿身边,心儿不怕···”
  心儿继续呆滞着看了我好一会儿,眼中的泪流的更凶起来,一下子便扑到我怀中哭嚷起来:“姐姐是坏蛋,是坏蛋,呜呜···姐姐丢下心儿,姐姐说过会永远陪着心儿的,姐姐···”
  我用力抱紧怀中还如孩童般哭泣撒娇的心儿,声音低弱的说道:“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心儿···”
  怀中的少年再不是从前那个孩童,可我知道,长大的只是他的身体,他对我的依恋还停留在十年前,心中定是无比的气恼我将他独自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在这个世上,唯有我和心儿是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他对娘亲没有丝毫的记忆,和父皇相处也就那短短的时间,我以为,我以为只要他登上了皇位,睥睨天下,傲视苍生便是我对他最大的疼爱,我却从未问过他,最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