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让云成源安排的话,读书人才是婚配正统人选。曾经的老邻居,江西解元汪奉云为最佳。
  映桥微笑道︰“知道了,您吃菜罢,等年后应完春试再说,我随口一答应,您真中了进士,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行,越想越生气,他干这叫什么事?!背着人家姑娘的父母,唆使与他私定终身。我、我恼了,我要……”他恨恨的拍桌。
  “您要去找他理论吗?”映桥咬着筷子尖,一脸‘心痛’的看父亲︰“还是您想去告他?”
  正戳中云成源的软肋,还真不能把季文烨怎么着,他脸一酸,郁闷的托腮低头生闷气。映桥便又是给爹捶背,又是给爹夹菜的,劝了好一会,云成源还是不肯吃。
  映桥斜 父亲,将自己手里的筷子也一扔;“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父女僵持片刻,云成源妥协,把筷子摆到映桥面前,无奈的道︰“吃吧,吃吧,别为季文烨烦恼了。”
  她并没有烦恼,烦恼的是她爹,等吃过了饭,映桥步伐轻快的上楼去了,云成源留在楼下的书房,纠结的坐立不安,满屋乱转。季文烨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过分了,欺负映桥年纪小不懂事,连哄带骗的诱拐良家女子。
  他不待见季文烨,但凡是个读书人,谁能待见阉党和锦衣卫?!尤其还有个比季文烨好千百倍的汪奉云。
  和云成源不同,映桥上楼后,仰面躺在床上,双手放在小腹上,想起和季文烨有过的肌肤之亲,脸上不禁一红,赶紧不好意思的抬手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她担心父亲,下楼偷偷看了眼,见父亲已经在桌前读书了,便放了心,又蹑手蹑脚的上楼去了。
  之后的日子,映桥和文嫂准备年货,文嫂料理食材,她则扫屋剪窗花摆弄盆景,转眼就到了除夕。映桥心中隐隐有个期盼,就是季文烨能突然出现,和他们一起守岁。但转念一想,他得陪侯爷或者去鲁公公,应该不能过来陪她。
  虽如此,心中仍有一份期待。可惜直到除夕夜过了,季文烨也没有出现,映桥莫名的失落。云成源心情却很好,终于又和女儿团聚过年了,叫张胜放了许多鞭炮,以表达自己欢快的心情。
  守了岁,各自回房睡觉。映桥在心里嘀咕,他是不是办事不顺利,侯爷或者鲁公公不同意他的打算啊?她替他担心。
  年初一早上,睡梦中的映桥听到楼下有人说话,她心道,莫不是季文烨来了?赶紧爬起穿了衣裳,洗了把脸,下楼见人。
  走到楼梯拐角处,她能够清晰的听到来人说话声了。不过可惜的是,并非是季文烨。她便失落的放慢脚步,扶着楼梯打算回屋去。
  “文嫂,你去喊映桥下来!”
  “不必了,我坐一会就走了。况且有些话,她在场的话,说起来不方便。”那人道。
  映桥所占的位置,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听声音很是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她见过的男人有限,认识她的人除了父亲和季文烨,就是汪奉云了。难道是他?她坐在楼梯上,扒着栏杆听他们说话。
  “奉云兄,听到江西解元是你,我一点不意外。如果不是你,才是怪事。”云成源道︰“今年的春试,我看状元也是你的囊中之物。”
  映桥一怔,果然是汪奉云,不知为何,她暗暗觉得事情不妙。
  “一省的乡试考了个好名次而已。到了春试,要和全国的举人比试,那就难了。”汪奉云谦虚的道︰“我爹怕我考不好,早早督促我来京,为春试做准备。”
  云成源欲言又止︰“你这次回乡……族里的事都办妥了?若是不方便,当我没问。”
  “都办妥了。祖父重新认我们了。我中了解元后,他老人家本已弥留,听到这个消息,竟然又能正常吃喝了。我也希望这次春试能考个好名次,叫他人家开心。”
  云成源道︰“你一定没问题!”
  这时汪奉云语气轻松起来,带着笑意︰“还有一桩事,我想和你商量。我祖父听闻我在京城的时候订了亲,便叫我考完春试,尽快带新孙媳妇回去见他。不知……你和云姑娘是何想法?”
  映桥一惊,赶紧竖起耳朵听父亲如何拒绝。
  没想到就听她爹高兴的道︰“太好了,就知道你没忘记这门婚事!不会辜负映桥!既然是老人家的意愿,那自然是越快越好。殿试结束后,就拜堂成亲吧,你高中又娶了映桥,可谓双喜临门。哈哈!”
  哈哈什么啊哈哈。映桥对父亲的态度不满,她站起来,皱眉瞪向他们说话的方向。
  “祖父大人说,在我寒微的时候,肯和我订亲的女子,定能和我同甘共苦,白首不离。再者,我们汪家的人不能因为富贵了就背信弃义,既定过亲,就不能 反悔。”汪奉云道︰“春试后的婚娶,虽然我长辈不在京城,但我祖父已经拜托工部的厉大人做证婚人,所以纵然在京城拜堂,礼仪不会欠缺,庄重依然。”
  映桥慌了,她还成香饽饽了,转眼又多一个未婚夫。
  ☆、第47章
  事情麻烦了,这样下去,她云映桥不是变成脚踏两条船的人了么。她暗暗着急,但又不能直接冲进屋说她不想嫁给汪奉云,毕竟那样太不礼貌。
  这时就听汪奉云道,“我还要去厉大人府上拜年,时辰不早,先告辞了。我今日前来,只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既然你还认这门亲事,我心里便踏实了。其他事宜,我改日差人上门细谈,您看如何,”
  云成源高兴的笑道,“我随时等候汪家的消息!这可是一桩大喜事,越早办了越好。”
  映桥见父亲送了汪奉云走出里屋,她赶紧转身上了几个台阶,在楼梯拐角处偷偷注视他们。父亲和汪奉云有说有笑的出了门,一看便知相处愉快。等他们出了门,映桥下了楼梯,见屋里桌上摆着礼盒,想是汪奉云带来的。
  很快,云成源面带微笑的进了屋,见女儿绷着脸,他莫名其妙的问道︰“大年初一,你怎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谁招惹你了?”
  “我知道汪奉云来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映桥皱眉不情愿的道︰“我都答应季文烨了,哪能再答应一门亲事。等下次见面,你回绝汪公子吧。”
  云成源赶紧摆手示意女儿小点声,仿佛她在说大逆不道的话︰“你答应季文烨?那能算数吗?你私定终身,小心说出去被人笑话!”
  “不管笑不笑话,我都答应他了,哪有反悔的道理。”映桥埋怨她爹︰“而且我都跟你说过了,你也知道这件事,怎么还答应汪公子?季文烨要生气的。”
  “你听听,你自己听听。怕他生气?这难道不是毛病吗?你以后就跟一个整日怕招惹他生气的人过活?你不怕短寿吗?哦,你怕短寿,我还怕我女儿受苦呢,不行,我不同意。”
  映桥愈发觉得父亲自从中了举,自信多了,这等狡辩的话,他以前是断断不会说的︰“这能一样吗?背信弃义,自然怕被发现啊。至于他生不生气的,我从没怕过。”一般季文烨跟她置气的时候,她都当他来大姨妈,高高挂起,不搭理他。做丫鬟的时候尚且不怕他,以后更不怕他。
  云成源不好意思说他害怕季文烨,便道︰“你小孩子家的,懂什么?你听我的没错,我在许多事上糊涂,但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清醒。”
  “我已经跟季文烨约定好了,不能反悔。”她又道︰“再说了,我又不了解汪公子,他那么神秘,他也不了解我,万一娶回家,发现我是个呆货,嫌弃我怎么办?至于季文烨还知道我是个好吃懒做的呆货呢。”
  呆货是那天云成源骂她的话,此时一句一个呆货的自称,分明是说给他听的。云成源憋的满脸通红︰“你、你……你嫁给季文烨朝不保夕的,你根本不理解 我的一片苦心。你去打听打听贵溪的汪家,多少人家挖空心思都高攀不起,你倒好,送上门的富贵不要。人家汪公子哪点配不上你?”
  “……”老爹是彻底胳膊肘往外拐了,居然责怪她不识时务。映桥气哼哼的撅嘴道︰“是我配不上人家。”
  云成源觉得刚才的话说的太狠了,语气软下来,愁眉苦脸的劝道︰“你好好想想,你是云成源身处贫寒时订下的妻子,他一辈子都要尊你敬你,哪怕他有天大的富贵,也弃不掉你。季文烨有什么呀,你真心他那几句空头承诺啊?等过几年翻脸不认人,你不是毁了吗?”
  “……哦,那我该怎么办?全当做不认识季文烨,满心高兴的准备嫁给汪奉云,做解元夫人,不、状元夫人吗?!你想过没有,这么做了,对得起谁啊?或许汪公子也根本不想娶我,只是抹不开面子,你直说答应了季文烨,兴许汪公子还松了一口气呢。”
  云成源之前一直听女儿的,这次说什么也要阻拦她办蠢事︰“别说废话了,婚姻大事,轮不到你做主。先叫汪奉云娶你过门,季文烨未必斗得过汪家。”
  “为什么非要斗啊?假如汪公子真娶了我,季文烨找他麻烦,给他惹了大祸,他怪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好对我好?”映桥觉得任何利弊分析都是苍白的,这个时候应该洒‘一招毙敌’的猛料才是︰“我虽然是完璧,但该跟季文烨做的都做了!再嫁汪公子,我心里过意不去!”
  云成源恍惚了一下,接着眼前一黑,扶着桌子坐了下去,意识混乱,胳膊将桌上的茶壶扫到了地上。良久后,抹眼泪哽咽道︰“……怎么会这样?呜……我就知道会这样……季文烨不是人……”咒骂了几句,不见映桥说话,从指缝一瞅,发现女儿已经不见了。
  云成源便几步上了楼梯,去敲她的房门︰“映桥,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出来说话。”
  “没什么说的了。我不能因为害怕季文烨背信弃义就先背叛他。”映桥扬声道。更重要的是,她嗅到了脚踏两条船的危险,弄不好就是船毁人亡。
  云成源道︰“爹、爹还有汪公子写的婚书,你们先有婚约的。”
  “我就没承认过!”她道︰“你承认,你去嫁好了。”
  云成源恼了︰“这话你也敢说!我真把你惯的不象话了!你要不认我这个爹,我便也当没有过你这个女儿。”
  映桥听了,气哼哼的瞅了眼门口,脑袋钻进被子里,捂着耳朵不吭气。
  云成源良久听不到女儿说话,以为她当真生气不认自己了,犹豫着要不要说软话哄女儿,但又纠结将她彻底惯坏了,思忖半晌,才心一横道︰“我不管你了!”故意大声跺脚下了楼。
  映桥也不理父亲,两人都不让步还是第一次,直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僵持仍在继续。因张胜回家和妻儿团聚去了,院子里的积雪,只能由文嫂和云成源一起打扫。他四体不勤的读书人,扫了一会就杵着扫帚休息。
  此时听人敲门,云成源便扔了扫帚去开门,见门外是个眼生的小厮,他皱眉道︰“你找谁?”
  “是云老爷府上吗?”得到云成源肯定的回答,那小厮拱手作揖道︰“我是季大人差来请云老爷和云小姐做客的。大人说今个是云小姐生日,特备了酒菜,邀二位去府上做寿。”说完,侧了身,叫云成源看他身后的车马和丫鬟仆妇。
  云成源皱眉道︰“我家姑娘病了,哪都去不了,谢季大人美意。”说完,不多废话,将门关了。
  那小厮没料吃了闭门羹,拍着门问道︰“敢问云姑娘是何病症,奴才也好回大人的话。”
  “你别管什么病了,只说生日该和家人过,没得去和旁人凑热闹的道理。”云成源隔着门板道。
  那小厮听了,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在楼内的映桥听到声响,开门探头出来瞧了眼,见父亲和文嫂在扫雪,并没跟谁说话。以为刚才是邻居家的动静,便关门回楼上去了。
  她不高兴。本来她十五岁生日是个大日子,要好好热闹的操办操办,结果因为婚事闹的不愉快,看着一桌子菜,两人都闷头吃饭,彼此不说话。
  终于云成源想到了什么,刻意的讽刺道︰“你生辰,怎么没见季文烨露个脸?好歹派人送个贺礼来吧。你汪叔还派人送了一对金累丝蝴蝶凤凰步摇,金瓖玉 嵌宝寿字簪,呃……让我想想,匣子里还有掩鬓和挖耳簪这类小件。”见女儿埋着头,他不禁得意的出了口气,她会认清季文烨,回心转意的。
  “……完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配不上汪公子了。”映桥伏桌痛苦的道。
  云成源欣慰的笑了笑,对女儿道︰“我女儿聪慧,怎么会配不上他呢,你不要自怨自艾,他肯送生日贺礼就说明你在他心中有分量……”忽然发现女儿额头枕着胳膊伏桌,但其实在下面偷偷嚼鸡腿,气的云成源眼直咬牙︰“算了,要是汪公子发现你这么蠢,也会退婚的。”
  映桥便直起身子,嚼着鸡腿不动声色的看父亲︰“我也这么觉得。”装傻归装傻,但心里也不禁埋怨起季文烨了,除夕没动静就算了,明知道她过生日也不露个脸。
  她已经十五岁了啊。
  用过饭后,映桥又等了一会,见季文烨还没来,更加失落了。云成源见女儿闷闷不乐,心疼得很︰“罢了,爹先依你,明天跟汪公子讲清楚,看他知晓你钟情他人了,还愿不愿意娶你。今天你过生日,这些事先放一边,外面闹花灯,爹陪你出去散散心。”
  映桥本不想出去的,但转念一想,若是季文烨等一会来了,活该他扑空,叫他也等一等。于是同意父亲的建议,穿衣出去看花灯了。
  有几个地方的街心放烟火,云成源打听好了带女儿去看,因为街上全是人,比肩接踵,不管是谁,都得步行,根本走不了车马。云成源和女儿一边赏灯一边往烟火处走。路上买了个灯笼提着,嘴也没闲着,买了个糖葫芦吃。
  映桥看什么都新鲜,拽着他,指着远处道︰“爹,你看,那边的灯轮好高啊,上面至少挂了上百个花灯,咱们过去看看吧。”
  “慢着……”云成源四下看了看,说出一个棘手的问题︰“这是哪里?好像迷路了。”
  原来两人一直跟着人群随大流的走,闲庭信步,此时不知走到哪个街上来了。映桥没心思吃了︰“那赶紧找一个人问问吧。”结果云成源问了几个人,不是同样迷路的,就是告诉他们东拐西拐,听了更糊涂的。
  “这可怎么办啊,自打住到这边,平日去哪里都是张胜驾车……”云成源皱眉不展的道︰“这一片我根本不熟。”
  “……”映桥还是挺乐观的︰“还是没问对人,再问问看吧。……嗯……我看看谁像本地人……”
  这时就听她爹喜欢的道︰“有了,有了,我好像看到汪公子的书童了,哎?哪里去了?嗯……好了,好了,看到了,就是他。”说罢,领着映桥往汪奉云的方向挤去。
  汪奉云见到云氏父女,露出笑容。
  云成源看了看映桥,又看了看汪奉云,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哈哈,真巧啊,真巧,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汪奉云挑挑眉,心道不是说好的么,怎么又成踫巧遇到的了,难道云映桥不想见他,是被她爹骗出来的?
  映桥一眼就识破了父亲的‘诡计’,原来她爹也会耍这种小伎俩。她闷声道︰“是啊,好巧。”
  汪奉云尴尬的笑了笑︰“别站在这里,碍着别人走路了,咱们有话边走边说吧。”
  映桥 了她爹一眼道︰“得彼此看着点走,要不然我爹走散了,就剩我和汪公子了。”
  云成源正好有这个打算,不想已经被女儿看穿了。但纵然如此,也要厚着脸皮实行,走了一段路,他哎呀一声︰“我鞋子被踩掉了,你们去前面等我吧——”说完,弯腰拾鞋,湮没在人群中了。
  映桥无语,这实在太明显了,有气无力的道︰“我爹……他啊……唉……”
  汪奉云也颇无奈的跟着笑︰“他想走,咱们也看不住。继续往前走吧,一会我送你回去。”
  映桥转念一想,这未必是坏事,趁此机会将话跟他说清楚也好。况且汪公子一表人才,只是碍于婚书约定才不得不娶自己,若是自己拒绝了这门亲事,恰好成全了他。于是她便点头道︰“好。”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不想这一切皆被暗处的鲁久年看在眼里,勾起嘴唇冷笑了几声,叫手下继续盯着云映桥他们。他则穿小路去找季文烨。
  他府前有小厮在放烟花,丫鬟和奴才围着看热闹,但是却不见季文烨本人。鲁久年进了院子,见院内灯火璀璨,丫鬟绕着欣赏,还是不见这府上的主人。直到进了正屋,见季文烨一个人守着一大桌子的菜肴,在喝闷酒。
  季文烨见了鲁久年,撇嘴叹道道︰“你不守着你干娘,怎么到我这里来了?”鲁公公在宫里,季文烨在鲁公公府上没有养他的干娘,平日鲁公公不在,不好登门。但鲁久年不一样,他这时候该和他干娘一起过。
  鲁久年摇头叹道︰“好哥哥,我还要问你,怎么就你一个人?”
  季文烨道︰“我请过你嫂子,但她想和她爹一起过生辰。不过你来的正好,陪我喝一杯。”既然他们父女想单独过生日,不叫他这个外人,他就不打扰了,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和云成源的关系不能闹的太僵。
  鲁久年按住酒壶,不叫他再喝了,开始告状︰“哥,你还真信得过云姑娘,她说什么你都信啊。上次尼姑庵没抓到奸夫,就把你糊弄了。你现在去看看,此时的她在哪里?她正跟汪解元赏花灯呢!只抛下你在这里。”
  “……”季文烨愣了下︰“汪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