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所以,虽然心中对他有一丝歉疚,但是,她还是决定利用他。
  花着雨就这样随着看热闹的人群出了上京城,白玛夫人早已在城外为她备好了马匹,花着雨从接应人手中接过马匹和干粮,策马离开了北朝。
  萧胤从沉睡之中苏醒了过来,抚了抚有些酸痛的肩头,眯眼冷扫了一眼四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翻身从地毯上坐了起来,看到自己枕着的是一个精致的锦垫,而这屋子,分明就是她的屋子,妆台上还放着许多胭脂水粉,而身下的白色毡毯上,有一瓶打翻了的胭脂。
  恍恍惚惚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他抚着额角,觉得头有些刺痛。昨夜,他对月饮酒,不知饮了多少,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被回雪夺下了手中的酒盏。
  他不记得自己饮了多少坛,他的酒量一向很大,不会轻易醉倒,可是昨夜却醉得一塌糊涂。
  原来,有时候,醉人的并非是酒,而是饮酒者的心情。他昨夜心情不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抱着手中的锦垫发呆,隐隐约约记得,他脖颈下的柔软和馨香,那似乎是她的身子,他一躺下,便舒服得睡着了,做了一个甜蜜而绮丽的梦。
  可如今,觉醒了,梦也成空。而她,也已经不在身边了。
  萧胤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缓步走了出去。
  “殿下!您醒了!”他的几个亲卫一直守候在外面,看到萧胤醒来,回雪早已端了茶盏,送来了一杯清茶。
  萧胤执起茶盏,一饮而尽,若无其事地问道:“公主呢?”
  “ 公主已经被斗千金娶走两个时辰了,现在东燕的迎亲队伍已经出城百里了。”流风沉声答道。
  萧胤闻言,眼前一片恍惚,感觉有一把锋利的弯刀,在胸口一刀刀刨出一个巨大的空洞。那是寂寞的空洞,怅然若失的空洞。
  那空洞似乎在一寸寸扩大,要将他整个人吞噬进去。
  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淡淡吩咐道:“流风,备马!”
  流风答应一声,吩咐人到马厮去牵马。萧胤连衣衫也没顾上换,快步来到府门口,翻身上马,唿哨一声,海东青扑扇着翅膀落在他肩头上,他一拉缰绳,策马而去。
  上京城外是一望无垠的草原,今日天气晴好,极目可以看到很远。萧胤沿着迎亲队伍所去的方向,策马追了过去。海东青在他头顶的云层里盘旋滑翔着。
  大黑马奔的很快,风,呼呼地挂着,墨色大氅在身后肆意飞扬。一人一马,犹如离弦的箭从草原上掠过。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追什么?追上了又能怎样?但是,他现在除了追,不知道还能做什么,难道还饮酒买醉吗?
  迎亲的队伍比他早出发了半日,但是一个队伍毕竟比不上一匹马的脚程快,在天色擦黑前,萧胤终于追上了前方的队伍。
  他望着那逶迤而行的队伍,勒住了身下的骏马。
  一人一马,静静地凝立在一处高坡上。
  他所爱的女子,终究要成为别人的妻了。
  无边的孤寂就如同沉沉的暮色,齐齐向着他压了过来。而他,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再去追那只迎亲的队伍。追上了又能怎样,见上一面又能怎样,她终究还会是别人的妻。
  晚风凄厉,落日无声。
  血红的残阳将他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很长,衣袂在风里飘飞着曼舞着,一如他纠结的心情。
  南朝。
  禹都的夜晚,灯火辉煌,笙歌弥漫。
  安平街上的醉仙坊是禹都最富盛名的一家酒楼兼乐坊,这里的菜肴驰名禹都,且不光酒菜一流,还有自己专门的戏曲班子和歌舞伶人。
  每到夜幕降临,这里便是禹都城里最奢华的地方。
  这一夜,华灯初上,一楼的高台上,幕帘缓缓拉开,一个梨黄绸裙的花旦袅袅婷婷上场,嗓音婉转地唱了起来。“晚妆残,乌云缠,轻匀起粉面,乱挽起云鬟。将简帖拈,把妆盒按,开拆封皮孜孜看,颠来倒去不害心烦。”
  那花旦嗓音甚好,身段又玲珑,唱的是一个深闺女子,收到了意中人的来信,心中欢悦而羞怯。
  花旦唱了一段,便身姿袅袅地退了下去,接着上台的,是一个白衣公子。
  耀眼的琉璃垂晶灯,映出他赛雪的肌肤,如画的眉目,一头如夜色般乌黑的青丝长长流泻身前,白玉般的面庞上,一双清澈绝美的丹凤眼。他迈着舒缓的步子上到台上,神色慵懒地向台下淡淡一扫,台下之人,不管是哪个角落的,都感觉到他似乎看到他们一般。
  他整个人纤尘不染,好似皎洁如玉的明月坠落九天,又似精雕细琢的古玉偶现俗世。
  台上早已有人摆放了一架瑶琴,他缓步走到瑶琴前,盘膝席地而坐,开始抚琴。
  伸出的手指又细又长,似白玉雕琢一般,他轻拢慢捻,炫音清澈,一曲《春光好》便从他指下流泻而出。
  琴音非常动听,众人闻之,眼前好似满树琼花绽放,随风飘香,花的美,花的艳,花的香,皆在琴音之中淋漓尽现。
  抚琴的白衣公子,正是花着雨。
  她三日前初到禹都,身上银子告罄,又没有落脚之地,便暂时来到这醉仙坊做琴师。
  这一路上,她便是如此度日的。
  她从北朝而来,北朝的货币自然是不能在南朝使用,所以她根本就没拿。而萧胤送她的那些珠宝,她更不敢带,因为带了也不敢用,她可不想给萧胤流下追查她的线索。
  而她,也没有联络自己的旧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需要她一人即可,她不想再连累那些已经过上平凡日子的弟兄们。
  禹都,已经没有了家,她的家已经化作一片残桓断壁。据说是爹爹被斩的那一日,奶奶驱散了家中所有的下人,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了房中。
  她的家,已经彻彻底底地被毁了。
  花着雨一边抚琴一边思虑着,今夜一曲而终后,便离开这里。她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先设法混到宫中,再设法查一查他们花家军被抄斩的真相。
  曲子弹到正到高潮之中,醉仙坊中的客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却被一道煞风景的声音打断琴曲。
  “曲子弹得不错,人长的也不错,不过,你实在是不该在这里弹琴!”这声音有些粗噶,不算好听,说出来的话也生生令人讨厌至极。
  花着雨闻声望去,就见说话的人漫步走上了高台。
  那是一个男子,岁数看上去和花着雨差不多,但是,十七八岁的男子,还应称之为少年。尤其是他的嗓音,明显昭示他还处于发育当中。
  那少年模样生的不错,称得上“荣耀秋菊,华茂春松”,眉黑而长,眼睛明亮而黝黑,漂亮的好似画里观音娘娘座下的善财童子,令人一见之下便如见天人,心生怜意。但是,那是第一眼,若是再看,你便发现这少年公子眸光娇纵,眉目间煞气很重,浑身上下一种含而不露的威势,令人心生畏惧。
  这绝对是一个外表仙人,内里恶魔的小孩。
  这样的少年,肯定是达官贵族,一般的平民家养不出这样的煞星。
  那少年公子走到花着雨面前,伸掌拍在琴案上,只听得一阵炫音震动,整张瑶琴从中间生生断裂了。
  看来这少年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花着雨缓缓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不管这少年是来故意找茬的,还是来发酒疯的,她可没闲情理会。
  少年冷笑一声,“还敢逃!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面色一沉,五指成爪,一招“黑虎掏心”便向着花着雨胸前抓去。
  这个少年的武艺看上去也不算多么高,但是,他出手极狠,不似一般的找碴闹事的。
  花着雨身子一倾,避过了少年的“黑虎掏心”,却不想少年一击不成,立刻化拳为掌,朝着花着雨脖颈上砍去。这一掌,若是轻了,能将人劈晕,若是重了,那是会死人的。
  花着雨清眸一凝,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心狠手辣!她初来禹都,可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他,如此狠下杀手,却是为了什么。
  无暇细想,花着雨头一低,避过了少年的掌风,向后连连退了三步。
  两招都被花着雨躲过了,少年脸色顿时一沉,水墨冰瞳中升起两簇愤怒的火焰,精致的小脸却冷得像冰,那冷森森的样子,真好似要花着雨整个人生吞活剥一般。
  客人们一看,都知晓这位不是好惹的主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连这热闹也不敢看,都心惊胆战站起身来,离开了醉仙坊,免得风波波及到自己身上。
  到客人们都走光后,几个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大约是之前混在人群中的。其中有两个到前面把醉仙坊的大门堵住了,另外几个走上台来,将花着雨围了起来。
  看这架势,是要关门打人了。
  正文 56章
  很显然这些都是那少年的随从,或者说护卫。一个个皆是目露精光,步伐轻巧,一看都是武功高手。
  “这位爷,不知在下做了什么,让您这么生气。是不是在下弹得曲子不中听,若是如此,那在下这就为爷再弹一首。”花着雨笑语嫣嫣地说道,语气极是客气。她不记得见过这位少年,很可能是自己弹得曲子惹到了他。
  他可不想得罪这位煞星小爷。她初到京城,还不想惹祸上身。
  那美貌少年墨黑眼眸紧紧盯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他将手搭在身侧的佩剑上,唇角向上一挑,冷森森说道:“你没得罪小爷,我说了,你只是不该在这里弹琴。”
  说话的间隙,右手使力,缓缓地将手中的佩剑抽了出来。
  这架势,是要和花着雨来真格的了。
  花着雨看着少年出鞘的剑,黛眉颦了颦。她还从不曾见过这样嚣张不讲理的人,若是以前在梁州见到这种跋扈的纨绔子弟,她早就出手教训的连他老子娘都认不出他了。
  她后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向这位爷赔罪了,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予计较。在下马上就离开这里,日后再不在这里抚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少年依旧不依不挠地说道:“要本小爷饶你一命也可以,前提是,你必须把这双手剁下。要命还是要手,你自己选!”
  这跋扈的语气终于彻底惹恼了花着雨。
  她的手招他惹他了,不就是在这里抚琴了吗,就因为这,就要把她的手剁下来?
  “命我要,手我也不想丢,不知在下可还有别的选择?”她退后一步,疏懒地微笑着。
  离近了看,这小煞星脸上的肌肤还真是光润莹白,水当当的嫩,都有让人掐下去的冲动,不过,那漂亮的黑眸中燃烧的火焰就不那么可爱了。这少年,是要去除一身跋扈的娇纵,还是很惹人怜爱的。
  对手如此气定神闲,对他的威胁丝毫不受影响,还懒洋洋看着他微笑,那少年神色顿了顿,冰瞳一眯,冷森森问道:“你不怕?”
  怕什么呢?!“花着雨抱臂微笑,琉璃明灯下,那双闪耀着波光得清眸好似一泓秋水,清澈,潋滟,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引人不自觉地想看。
  少年握紧手中的剑,笔直地一送,带着逼人寒气的长剑便直直向花着雨胸前刺了过去。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被花着雨闪身躲过了。
  “你为何不还手?”少年没好气地问道。
  花着雨唇角一扬,笑语道:“你这么漂亮,我不想和你动手!”
  那少年闻言,额上青筋都气得暴起来了,墨瞳中的火焰更是愈燃愈盛。
  他是生的俊,但是他是男子,他不喜欢别人用漂亮来形容他。漂亮不是形容女子就是形容小孩,他是小孩吗?
  他冷冷地眯眼,眼前这白衣琴师,看上去也不比他大,但是,偏就比他高了那么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竟然敢来嘲笑他!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被鄙夷了,被嘲讽了。
  花着雨哪里知道这少年曲曲歪歪的心思,其实,她说她漂亮是真心的。却不想他反应这么大,一双冒火的黑眸,灼灼地盯着她的头顶,那样子似乎在比谁比较高。
  花着雨和这少年年龄相当,但或许是男子发育得比较晚吧,身量体形稍稍单薄了一些,而花着雨又是女子中身量较高的,是以,比他高了那么一点。
  花着雨瞧着少年倔强挺起的胸膛,精致的脸庞上青涩的气息。
  她怀疑,这小孩不会是嫉妒她长的比他高吧!
  少年恶狠狠地瞧了一会儿花着雨,一挥手,身后早就摩拳擦掌的一帮随从一拥而上,就要群殴。
  花着雨低低叹息一声,本想教训这少年一番,最终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三十六计,走为上。
  还未及动身,醉仙坊忽然涌进来许多官兵,显然是方才掌柜的见势头不对,已经偷偷地派人去报了官。
  “出什么事了?谁在这里捣乱?”为首的人一身军服,大约是京师禁卫军的一个小头目,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那小头目到了近前,忽然睁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一般,满身的气势好似燃烧正旺的火被水忽然浇灭了一般。腿一软,作势便要跪下去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被那少年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