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埃文的脸从他开口就开始渐渐苍白,在他亲口承认“不正当关系”时变得通红,而他单方面决定断绝关系时,埃文的脸更已白得发青,连手里的长剑都险些握不住了。尤利乌斯趁此机会劝他和邪神一刀两断,许诺他只要按计划布下神临阵、杀了叶迟,就会亲自替他向教皇求情,赦免他被邪神引诱之罪。
  风中传来精灵温柔如夜风的笑声:“我很喜欢‘不正当关系’这个说法,你是怎么想出来的?看来你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看在我们之间有过‘不正当关系’上,等这场可笑的战斗结束后就都告诉我吧。”
  精灵的笑声还在熊猫耳畔,一枚长箭便撕碎空气,射进了正踩在化成原形的双头蛇身上的亚龙头骨中。身披厚重龙皮的巨兽一只只减少,不少龙骑士的精神都被动摇,原本就因为少了一人而无法正常进行的召唤更是一再出错。那些因被龙威压制,在亚龙面前稍逊了一筹的魔兽渐渐占了上风,在精灵长箭的辅助下合力对付剩下的亚龙。
  尽管少了一位龙骑士,但在副教宗本人力量的弥补下,地面上洒落的药水和骑士鲜血已渐渐勾连成了“神临”阵,淡淡的神圣辉光从阵中散出,轻柔地裹住五名骑士和尤利乌斯的身体。
  一直跪在尤利乌斯面前的埃文终于从叶迟决绝的话语中清醒了过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威严地坐在炎狼背上的叶迟,忽然想起他们还没有解除契约,一起去幽暗密林探索兽神遗迹的那天。
  如果当时拒绝了那个任务,如果当时他能再小心一点而不是中了格兰格的偷袭,如果他能够在叶迟被带走之前清醒过来……至少他们还能多在一起几天,至少今天他们不会被迫成为敌人……
  埃文咽下心头涌上的酸苦滋味,拄着长剑从地上站了起来,念诵起在神殿学到的高阶咒语“灼魂之光”。他的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与痛苦,纯白的光芒从他的剑上散发出,带着能灼烧灵魂的极高温度,化成一团耀眼的光气划破充满光明之力的战场,包裹住了正在庇护众骑士、维持召唤阵的尤利乌斯副教宗。
  肉体和灵魂被灼伤的可怕嘶声与尤利乌斯副教宗愤怒的嘶吼同时响起:“埃文·拉乌尔,你竟然为了这只邪神偷袭我,这是叛神的罪行!”
  55、庇护 ...
  尤利乌斯的身体散发出焦糊的气味,正在念诵的咒语也蓦然停止,就连五位神圣龙骑的魔法阵也受了影响,刚刚凝成的模糊神像险些又散成圣光。幸好尤利乌斯心性坚韧,硬撑着灵魂烧灼的痛苦,魔杖变幻方向,向埃文发出了一个瞬发魔法,打断了灼魂之光的效果。
  光明教会副教宗虽然不能像教皇那样受到光明神的力量加持,但本身的魔力也能达到法神级别,最普通的惩戒之光由他施展来就有禁咒一样的威力,对付同样光明属性的埃文也有极高的伤害。
  埃文左手举起蔷薇之盾护住自身,命令新缔约的亚龙闪避攻击,右手长剑倒竖作为法杖,吟诵起冗长的咒语。他并没天真到以为自己攻击了副教宗之后还能像之前一样当他的神圣龙骑士,更不觉着尤利乌斯和同行的这几位神圣骑士能饶过他的性命。无论结果如何,他既然已做出抉择,就只能坚持这条路走到底,由时间和光明神来证明他是对的……
  或者,就错到底吧!
  剑柄上的魔法光芒随着咒语亮起,凝成剑刃上锋利的光芒。埃文长身跃起,剑风直指空中的尤利乌斯,这剑便劈断他背后光明之力凝成的翅膀,把这位犹如大天使般神圣的副教宗打落尘埃。
  那几位带路来的圣骑士和司铎都已经被魔兽们按着习惯捆在路边,被神临阵光芒护住的圣骑士们也遭到了无声的刺杀,负责法阵核心的第一龙骑森诺在光芒凝聚的那一刻就被人从背后割了喉。
  喉管断掉之前,森诺骑士忽然挥剑刺向自己的心脏,左手在空中结成了一个奇异的手印。感应到他的力量迅速消逝,另外四名圣骑士脸上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情,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左手同样结着手印,齐声低唱着古老魔语的圣歌。温热的鲜血溅出后却没落到地面,从空中伸出的精灵匕首忽然消失,眨眼间便出现在叶迟身边,严肃地说道:“是血祭,光明神要降临了!”
  圣光中染上了血腥的气息,渐渐凝成了一名辉煌得难以形容的男子,脸上那双苍蓝色的眼睛就和叶迟上次变成格温主教时见到的那双一模一样……不,不太一样,似乎因为神临不完整的缘故,这双眼十分呆滞,没有上次见到时那种能看穿人灵魂的光芒。
  在场所有光明神信徒的力量都因神恩而激增。特别是埃文,他已消化了叶迟的内丹,也就相当于吸收了光明神的神体,与这“神临”赐下的魔力融合度最高,原本还在圣阶以下徘徊的魔力陡然提升了不止一个位阶。
  看见光明神降临虚影的那一刻,他实际是比别人都更激动的,希望光明神能证明他是对的,他的魔宠是受神宠眷的光明之物而非邪神。
  然而亲手打破他这希望的并非别人,正是叶迟自己。
  光明神降临之际,他便骑着小红从山上走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刚在圣伯多禄山上布下的护山大阵阵盘,手指轻拨,就把众人所在的位置从开门变化成死门。
  周围连绵的山脉幻化成一片云海,所有人与魔兽都像是亲身成神一样,站在云海之端俯瞰大地。而坐在炎狼身上的熊猫不知何时落到了云头上,一抖身化成了身高数百米的巨大熊猫,人立而起,两腿间淡红色皮毛间伏着的小小熊猫就有原形的几十倍大——虽然和身体相比还是小得不成比例。
  阵中死去的圣骑士已经化成了一地晶莹的白砂,另外四位骑士像是完全看不到同伴凄惨死状似的,燃烧着自己的魔力供给神临阵。那些魔兽早已被护山大阵转移出去,唯有神临阵中的人无法逃避地献上魔力甚至生命力。
  尤利乌斯光辉的羽翼在神恩之下重新扬起,右手坚定地指向大熊猫的虚影,请求刚刚降临的光明神投影:“我所遵奉之主,至高且唯一的光明神啊,请抹杀那只亵渎神之荣誉与光辉的伪神!”
  光明神的投影呆滞地随着供应自己魔力的人的呼唤抬起了手,声音像是叠加的立体声效果,对着巨大熊猫的方向平平淡淡地念道:“毁灭!”
  “不——”
  整片空间像被撕裂,脚下的白云、天空、他们所呼吸的空气都被光明之力填充,而那边巨大的熊猫则脆弱得不堪一击。
  埃文眼中充斥着灭世般的景象,肉体虽然未曾受到伤害,心却像是被毁灭之力碾压过一样,空荡荡地无处寄托。那是他的阿格利亚,是他亲手从魔宠蛋里孵出来,一直带在身边抚养的魔宠。也是在最孤独的时候陪了他三年、为他做了这柄超越凡物的单手剑,还在那座兽神殿救了他的命的人……
  年轻骑士未出口的哀鸣化作无声的咒语,空虚得感觉不到存在感的身体轻盈如风,在毁灭一切的光明之力吞噬掉他之前,亲手斩落了尤利乌斯副主教的头颅。
  刻满神圣祷文的雪白盔甲被上位者的鲜血染红,光明神的名字染上了混乱和悖逆的气息,而他身上的力量竟还是纯粹的光明之力,没有神来惩罚他的罪行。埃文的眼视线里只剩下一片雪亮的圣光,身体周围的血腥气仍旧极为明显,副教宗的哀鸣似乎也萦绕在耳际。
  可是为什么他还能感受到神恩,为什么他在光明神面前杀了仅次于教宗的神眷者,这神圣的力量不把他一起净化了?
  在临世之神攻击之下,阵法幻化出的小世界开始透出细碎的圣光,叶迟手中捧着的阵盘也片片龟裂。他从炎狼身上跳到空中,深吸了口气,以神意逆转之法连通信众的心灵,以神识通信,请众人在心中默诵他的名字,最好以鲜花清果供奉神前,给予他更多信仰之力。
  神力来得却是比需要苦修的妖力容易得多。
  领主府中,正在招待未婚妻和女伴的牛角领主忽然扔下茶会,匆忙回到自己的书房里为胖达王的神像贡上鲜花和香料;粗陋的胖达王神殿里,几名自愿成为祭司的兽人在盆里倒入了更多份高级香粉和胭脂;圣伯多禄山下的破旧木板房中,一名苍老的鹿角兽人向神殿的方向跪拜祈祷,默念胖达王的名号;而圣伯多禄山上所有开启灵智的魔兽都在高声称诵着“大王”,祈祷他战胜一切敌人,让荣耀重归于这座沉寂万年的圣山。
  无数信仰之力在空中汇聚,流入叶迟体内,他丹田内原本就已有蜜汁般粘稠的妖力被强大的魔力挤压凝练,终于开始向内部坍塌。他却没太在意体内的变化,而是借着源源不断汇入体内的力量结成厚密的愿力网挡住了圣光。
  汇聚圣伯多禄山灵力的幻阵终于被神威击破,露出了四名圣骑士和埃文的身形。在光明神虚幻的身影出现的第一刻,叶迟就用信仰愿力在空中画下了一道灵符,脚下虚踏禹步,毛绒绒的爪尖直指神下方的地面,用了妖修基础知识里最高级的一招——移山倒海。
  这一指并不能直接攻击到仅有能量体的临世之神,可是召唤光明神降临的魔法阵却是还处在这有形的现世。圣伯多禄山覆压千里、山高万仞,数十亿吨的重量在法力作用下压在仅仅几平米的地面上,瞬间就把那一小片土地压得破碎沉陷。
  神临阵的纹路完全被撕碎,四名神圣龙骑都陷进了那片已成为黑洞的土地。光明神的虚影随着他们的死亡完全消失,刚刚释放出的毁灭之力在空中爆开,照映得整片天地都明亮透彻。叶迟的神色忽然巨变,通过心灵传迅通告众魔兽:“立刻离开!离开这里两千米以上,我要渡天劫了!”
  好容易有这么帅的出场,居然立刻就来了个天劫,就不能让他多威风一会儿吗?要是早来点也成啊,好歹还有个护山大阵能挡挡……
  周围的魔兽们像潮水一样退下,炎狼甚至还记着叼起埃文一起跑。埃文虽然听不懂什么是“渡天劫”,但看着铺天盖地的光明之力也觉着情形不对,甩开小红的嘴,几步挡在了叶迟面前。
  既然这名异世来的邪神是他亲手孵出来的,而他也杀了副教宗,犯下不容于世的大罪,那么死在圣光之下也是他人生最好的结局了。埃文闭上双眼,等待着灼化灵魂和身体的光芒落在身上,可是久等的灼热光气没落到身上,反倒被一双粗圆短胖的毛绒绒手臂从背后搂住。
  他睁开眼,恰好看到头顶上落下一片雪亮如银龙的光芒,将光明神留下的那道几乎撞到他们身上的毁灭之力撞碎。
  一道道雷光不停落下,叶迟又没有什么法宝护身,就从埃文手里抢过那柄龙泉宝剑,剑身轻扬,一道长虹般的剑气便上劈青天,迎上了第二道天劫。
  九道雷光一道比一道更重,叶迟体内汇聚着整片圣伯多禄山的信仰愿力,却来不及将他们转换成自身妖力,只和着剑气一道道劈碎雷光。残余的散碎雷光在他和埃文身上游走,造成疼痛的同时也不停淬炼着肉身。
  叶迟身上浓密的短毛渐渐缩回体内,手脚变得修长,雪白圆润的头颅拉长变细,长出及腰的乌黑长发。在雷光粹炼之下,他体内的妖力与信仰愿力重新结成内丹,却不是上次那雪白的充满光明之力的妖丹,而是更有道韵和神圣气息的真正金丹。
  金丹已成,天劫却未结束。第九道天雷落下后,叶迟连忙盘坐于地修复被雷光伤害的肉身,可是头顶的乌云并未就此散开,而是凝成了第十道天雷,挟着更强大的势头落了下来。
  上回渡劫时有格温主教布下守山大阵替他挡劫,这种投机取巧之法当时没什么后遗症,再次渡劫时便被天地清算了回来。叶迟悚然抬头,来不及起身挥剑,手里的龙泉宝剑就被人接了过去,和着神圣的光明之力劈向那道雷光。
  埃文的脸上也被雷光灼出了细小的伤痕,手里挥着刚刚接过来,还带着雷光灼出的高温的宝剑。一道道雷光劈在剑上,流入他身上,烧得他全身都要沸腾起来,力量全部流到小腹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活了起来,要从那儿生长出来。
  他无暇顾及自身,一剑剑劈向雷光,尽管身体损伤得越来越厉害,神色却显出了几分欣慰,仿佛是为自己终于能保护叶迟而不单是被保护而欣喜。
  雷光一道道落下,埃文的身体表面已布满焦黑,挥剑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叶迟想要起身替下他,一只苍白纤细的手忽然从空间裂隙中伸出,迎着二人头顶的天雷扔出了一枚纹饰精美,镶嵌了数枚魔晶的精金胸针。
  雷光击在胸针上时,一道更明亮更粗壮的雷光忽然从宝石上反射而出,生生震散了天空中的乌云。埃文用剑撑住身体大口喘息着,精灵的身体也从空中浮出来,接住那枚黯淡破碎的胸针放进怀里,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才是真正的神之力,胖达王,你的力量还是太弱,也要花点心思在凝聚法则上啊。”
  这精灵真不会说话,不过看在他也好歹帮了点忙的份上,叶迟就大度地不和他计较,傲然答道:“你的胸针要是坏了,等我去山下订个炼器炉,可以帮你修一下。”小熊垃圾筒他都炼成了,胸针就更简单了!
  躲在山林里的魔兽跑了回来,伏在叶迟脚边呜咽着献上忠诚。精灵转过身去,冷酷又利落地施展自然魔法将魔兽们拖来的神殿中人烧成了灰烬。埃文有心阻止,但看着远处地上身首异处的副教宗焦尸,所有劝导的话又都咽了回去,只提醒叶迟一句:“教皇已经把你视为了勾结叛神者格温的邪神,我也成了叛神者,无法为你提供庇护,你和那头银……”
  他猛然省悟,叶迟所说的和他有不正当关系的刺客是名金发碧眼,犹如白精灵一样光辉美貌的男子,不是自己曾见过的银发形象。他剩下的半句话顿时都噎了回去,像是粗俗的农夫一样用手指直指着精灵的脸,挣扎了半天才问出来:“他是、他不是、难道他也能随意变化外表吗?”
  叶迟自己经常变形还不够,找的……男朋友也是这样可以随意选择外表的奇怪魔龙?
  精灵摸了摸自己圆润如人类的耳朵,带着得意和莫名的胜利感答道:“没错,我是精灵族,耳朵是练习了胖达王教给我的功法才变化成人类的样子的。我也很想知道你的身份,神圣龙骑……不,前神圣龙骑士阁下。”
  真的不是同一只龙了?那么让叶迟不惜抛弃一切也要离开他的银龙又在哪里?埃文扶着长剑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那名像披了圣光一样灿烂的精灵,心里掠过无数复杂的想法,唯有一个念头在心底深处扎了根,越长越深——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泥土,看向比从前那副少年般外表成熟了不少的魔兽,用力握住了手里的剑柄:“我现在已经是背弃神的罪人,无法再回到教会,能庇护背神者的只能是另一位神,看来我只能和格温一样,托庇于……”
  精灵露出微带寒意的笑容,打断了他的话:“能庇护一位背神者的只有另一位真正的神祗。胖达王,你愿意为了这名人类跟我到精灵族的王庭寻求庇护吗?”
  56、托孤 ...
  “生命女神是中立的神祗,怎么会庇护获罪于光明神的人?何况我又不是精灵族,根本就无法踏入精灵族的王庭。叶迟已经在这座山上杀了教廷的副教宗和七名神圣龙骑,教皇很难善罢干休,如果我们现在离开这里去寻求其他人的庇护,恐怕就连这仅有的一点地势之利也要失去了。”
  埃文本能地反对精灵的提议,也反感这个继银龙之后又一名抢走他的阿格利亚的男人。
  “叶迟……”精灵低声重复了这个名字,转头看向早已恢复人形,披着一身熊猫皮化成的人类长袍的叶迟:“你不是叫胖达王么?叶迟这个名字是你的真名还是别名,胖达王如果是假名,你怎么能收取信仰之力?”
  精灵借着发问之机,一手搭在叶迟肩头,仔细打量着叶迟这副与之前的人形既相似又不大相同的新外表。虽然没有了又厚又软、摸起来无比舒适的美丽毛皮,这副类人外表也自有其吸引力。尤其是身上那件柔软光泽的长袖黑袍和白色无袖半长袍搭在一起,和原本的毛色十分相似,有一种不属于这片大陆的高雅品味。
  没错,胖达王本就是异世的存在,是以中国秦岭……以那个名字太长,没法记全的物种外表出现,所以才会如此神秘莫测,充满吸引力。就连这副外表也和瑞珀提埃大陆上的人类和其他类人生物完全不同,五官虽然不够深邃,却像是天生魅惑生灵魔力,算是一副仅次于其兽形的诱人容姿。
  似乎比第一次发情期那一晚的姿容风度都更强了一些,单只从外表看来,已经全然是神祗的模样。
  精灵的动作流畅自然,眼神虽有些古怪但也含情脉脉,落在埃文眼中更像是一对情浓意洽的恩爱眷侣。而叶迟也没推开他,那具本来是由他从小抱到他的身体完全贴合在别人的怀里,竟也显得如此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