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2节
  “不错,鸣沙大营坚守大半个月,突厥从未夜间出兵,顶多只是游骑警戒。”刘仁轨反复的握着然后松开然后再握着手中的槊杆。
  苏定方拿出望远镜细细打量,“再等等,不急,再等等。”
  李孟尝嘴角抽搐了下,“但吴国公那边……”
  “有布置。”范图轻声道:“郿县南侧有个被废弃的寨堡,阿郎已经提前遣人去打理了。”
  李孟尝不吭声了,心想那位魏嗣王……说的好听点是准备妥当,说的难听点这是心计太深,仅仅是诱敌深入,都有这么多布置。
  范图说的没错,这时候的尉迟恭带着的千余唐骑已经被杀的只剩下七八百骑了,铁勒骑兵仗着马速,不停的从两翼试图包抄,逼得尉迟恭不得不选择避入寨堡。
  一刻钟后,消息传了回来,吐迷分心中大定,笑着对左右说:“久闻大唐尉迟之名,也不过如此。”
  这句话显然是有所指的,尉迟恭在大唐自然是威名赫赫,但虽然出身朔州,但在草原上还真没什么名望,即使是张士贵、薛万彻的名头也比他响亮。
  吐迷分这句话是直指昨日被尉迟恭追杀的丧魂落魄的都布可汗,要不是运气好,这位突厥可汗可能就要被生擒活捉了。
  毫无疑问,如果能生擒或斩杀尉迟恭,这是个大大的彩头,吐迷分挥舞马鞭,兴高采烈的驱马南下。
  不远处的郿县城头,苏定方轻吐出一口长气,“到时候了!”
  “常何、刘仁轨,率一千骑兵留驻,堵住胡骑退路。”
  “李孟尝、刘黑儿,率两千骑兵为先锋,某领余部在后,全军向南。”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 伏击(下)
  苏定方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选择的战术也无懈可击。
  李善之所以与苏定方、尉迟恭、窦轨商议后决定在郿县伏击胡骑先锋,自然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在于郿县周边虽然是平原地带,但南北两侧都有高山峻岭,北侧是岐山的余脉,南侧是秦岭的分支太白山,地势崎岖,骑兵会非常不适应。
  另一方面是因为太白山中有一条叫斜谷水的大河,这条河从太白山深处起源,沿山势向北,从郿县的西侧流过,在郿县的北侧汇入渭水,是渭水的一条重要的支流。
  尉迟恭向南侧退去,引诱铁勒骑兵追击,就是为了将敌军引诱到斜谷水以东的战场上。
  看起来这一块空间不小,但事实上,当李孟尝、刘黑儿率两千唐骑为先锋赶到之后,铁勒首领吐迷分才恍然发现大事不妙。
  在发现后方有唐骑袭来的时候,铁勒骑兵在惊慌之余立即展开了队列,不需要将领指挥,两翼延伸开……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空间不够。
  这个地点是李善问询了岐州刺史常达后精心挑选的,寨堡的东侧有桃川河、石头河两条河流,西侧七八里外就是斜谷水,再南侧就是延绵起伏的山脉。
  唐军巧妙的利用山川、河流凭空制造出了一个利于冲阵的战场,并且成功的将数千胡骑困在了其中。
  刘黑儿率先破阵,手中马槊如同闪电一般连续捅翻了四五个胡人,披上战甲的坐骑顶着飞来的羽箭,嘶鸣着冲入阵中。
  李孟尝随后赶到,他早年入山为盗,凶悍过人,高声呼和,很快就越过刘黑儿,杀在最前方。
  铁勒骑兵本就在展开阵列,中路空虚,两千唐骑的冲阵毫不费力的撕裂了困顿的胡骑,随后在刘黑儿的指挥下,唐骑透阵而出,返身沿着石头河向北继续冲锋。
  看到唐骑在追杀右翼,吐迷分略为松了口气,唐军兵力不多,自己还有机会……虽然战场狭窄,但如果能即刻向北,或许有机会……
  吐迷分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是直接跑路,还是去救援那千余被追杀的部下,前方的斥候狂驰而来,手中连连射出响箭。
  其实已经不用斥候提醒了,沉默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黑压压的唐骑沿着斜谷水加速南下,刚一接触,前阵的数百胡骑就被击溃,四散奔逃,吐迷分亲眼看着数十族人不得不跳入河中。
  这时候,后方的寨堡大门已开,尉迟恭兴奋的挥舞马槊,带着残余的七八百骑兵从后方杀入胡骑阵中。
  接下来是一场乱战。
  这时候已经天黑了,草原部落不愿意打野战,唐军稍微好一些,但战力也略有削弱。
  刘黑儿、李孟尝咬着逃窜的千余胡骑一路向北,已经脱离了战场,而被缠住的两千胡骑从各个方向发起进攻,试图打开一条逃生通道。
  但无奈战场的地势对于铁勒骑兵太不利了,在宽达七八里的战场上,吐迷分的每一次尝试都遭到了或当头痛击,或侧击溃散。
  苏定方的指挥能力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他并没有亲自上阵,而是不停调兵遣将,将一支支或多或少的骑兵队伍放置在最适合的地点,一次次的击溃即将聚拢的胡骑。
  月亮高悬于空,投下万点银辉,战场上到处都是尸首、鲜血和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又一次被击溃之后,吐迷分不得不带着百余残卒向着南侧山中逃去。
  可惜昨日没能成功擒杀都布可汗的尉迟恭下了决心,一路死死的咬着不松口,一直追出数十里,手中马槊高高挑起吐迷分的尸首这才罢休。
  苏定方并没有迅速离开战场,而是从容不迫的绞杀残军,他心里清楚,即使后方的胡骑主力知道了先锋溃败,也不会在夜间赶来救援,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
  至于被刘黑儿、李孟尝追杀的千余胡骑,运气也好不到哪儿去……或许说当他们在郿县城外决定南下之后,命运就已经确定。
  千余铁勒骑兵速度倒是不慢,渐渐的甩掉了追兵,但一直向北,一直向北,结果一头撞上渭水。
  事实上,李善勾画的这个战场是以郿县为中心,诱胡骑南下,以南边的太白山脉,西侧的斜谷水,东侧的石头河,以及郿县北侧的渭水构成了一个数十里的囚笼。
  如果数千胡骑能有所警觉,提前展开队列的话,或许还有逃生的机会,但当他们被李孟尝、刘黑儿两千先锋破阵之后,就已经失去了机会。
  千余胡骑不得不沿着渭水向西逃窜……总不能向东逃吧,那边是京兆,结果被已经等了很久都等得不耐烦的常何、刘仁轨逮了个正着。
  一千养精蓄锐的唐骑只用了一次冲阵,从侧面彻底瓦解了胡骑的抵抗,敌军已经没有建制了,向着四面八方逃窜……真的是四面八方,已经有胡人跳进渭水逃生。
  苏定方终于收兵了,收拢了大批的战马,也不再去管小股逃窜的胡骑,从容不迫的往京兆方向退去。
  尉迟恭在高声夸功,坐骑上还悬挂着吐迷分的头颅,李孟尝笑得很开心,在数年闲置之后,自己终于再次上阵。
  刘仁轨等将校都向苏定方投去了佩服的视线……这一战,虽然李善提前谋划,但能取得这样的完胜,苏定方的指挥能力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不过苏定方本人不以为意,这一战本就是伏击,预设了最有利唐骑的战场,而且唐军骑兵近七千,兵力稳稳的压倒敌军,完胜是理所应当的。
  而接下来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此时此刻,礼泉县外,李善终于松了口气,回头笑道:“定方兄不负所托。”
  窦轨嘿了声,看着来报信的范图,“真的近乎全歼?”
  “确凿无疑。”范图肯定的说:“千余胡骑沿渭水西逃,赵国公提前设下伏兵,渭水河中满是尸首,百不存一。”
  所有人的心都定了下来,李楷笑吟吟的让李善现场作诗以颂,连一直对李善不算太热情的秦琼都露出了笑容。
  本是全军出动,以接应苏定方,没想到却迎来了一场大胜,昨日黄昏,今日黄昏,两战之下,敌军损兵近万,虽然元气未有大伤,但这绝对不算是小亏了,至少损失了一成多的兵力。
  收兵回营的途中,李善心想,明日突厥、薛延陀还敢肆无忌惮吗?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十月十一
  十月十一日。
  唐军大营的中军帐内,李善非常难得的有点坐立不安,时不时的看向外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年你与阿史那·社尔在馆陶城外初见,一见如故啊。”马周用惯用的欠揍口吻说:“现在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善嘴角动了动,真想拎起手边的砚台给这货一记狠的!
  一旁的苏勖神色略有些古怪,魏嗣王从一大早就开始等着斥候回报,可是突厥、薛延陀的联兵始终没有南下,甚至都没有抵达郿县,还停留在岐山一带。
  刚开始这位魏嗣王还挺满意的,毕竟敌军的速度慢,那就意味着自己一方争取了更多的时间……两万左右的唐军,空架子算不上,但真的是要等援军的。
  但渐渐的,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怀仁开始急躁,开始迫不及待……你们怎么还不来啊!
  苏勖勉强劝道:“怀仁,或许是两战皆败,而且都是近乎全军覆没,胡骑胆寒……”
  “怎么可能?!”马周嗤笑道:“都布可汗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五马分尸都不解恨,怎么可能会胆寒顿足不前!”
  李善哀叹道:“的确如此,所以才摸不清楚对方到底想作甚……”
  战场上,最基本的一条原则就是,一定要确认对方想干什么……现在李善是真的看不清了。
  事实并不像李善想象的那么复杂,原因非常简单,都布可汗虽然前日被杀得丢盔弃甲仅以身免,但绝不甘心,而薛延陀首领夷男却有些胆寒了……两人之间倒不至于内讧,但也颇有分歧。
  对于那位威名遍传草原的大唐魏嗣王李怀仁,夷男与其是没什么仇怨的,当年顾集镇一战,自己引兵西去,还算是无意帮了个小忙呢。
  对于前日兵败的都布可汗,夷男在警惕唐军的同时倒是有些幸灾乐祸……但没想到,同样的遭遇降临到自己的部将身上。
  四千余骑兵,近乎被全歼,而且回纥头领吐迷分被斩杀……这让夷男不得不胆寒。
  如同突厥一般,铁勒也是诸多部落的汇合称呼,共计十五部,其中九个部落最为强盛,被成为铁勒九部。
  夷男本为薛族头领,后吞并延陀,合并为薛延陀,被公推为铁勒头领,而铁勒九部中,实力仅次于薛延陀的就是回纥部落。
  首领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被唐军当场斩杀,唐军的战力如何不让夷男胆寒呢?
  而且如今回纥臣服于薛延陀,一战丧兵四千余骑,这也让夷男心头滴血,如今他麾下诸多部落,能挑选出的战兵也不过就五六万而已,这一次率四万骑兵南下,顺利的攻破陇右道,但进入关内道后第一战就损失了一成兵力。
  这都是夷男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而且还是为了抗衡突厥所用的,夷男不得不怀疑都布可汗这次是准备一石二鸟。
  既要逼得大唐低头,交出魏嗣王李怀仁,同时也要削弱铁勒诸部的实力,保证突厥在草原的统治力。
  如果这一战元气大伤,就算都布可汗许薛延陀建国,夷男也守不住这个基业。
  草原上,守诺很重要的,但基本原则是弱肉强食。
  当然了,夷男不会与都布可汗翻脸,他拿出来的理由也无懈可击……进入陇州之后,大量的胡骑都四散劫掠,虽然很难攻破城池,但劫掠乡野却是轻轻松松的。
  短短一两日的工夫,陇州、岐州、泾州虽然召集府兵,虽然也尽力坚壁清野,但实在是来不及,还有大量的民众散在城外。
  都布可汗的南下是有着极强的政治目的的,但劫掠财物、粮草却是所有草原骑兵的本能……不仅仅是铁勒骑兵,大量的突厥骑兵也在四散劫掠。
  一直到午后,都布可汗不得不给出承诺……此战,突厥为先锋,夷男这才松了口。
  都布可汗有着雄心壮志,如果能攻破长安,大唐将会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在相当一段时间内都很难恢复元气。
  在这种情况下,元气未复的大唐的怒火会发泄在谁身上?
  是屡战屡败但最终击败大唐,再次强大的突厥,还是趁火打劫,在关键时刻大军南下的薛延陀?
  “终于来了。”百里外的唐军大营内,李善长长松了口气。
  虽然来的迟,还来的慢,而且途中加派斥候,四散查探,显得小心翼翼,但终究还是来了。
  这时候,李善已经隐隐察觉到,很可能是敌军的内部出现了问题……这也正常,历史上这时候薛延陀已经差不多要建国了。
  马周试探问:“怎么样?”
  “都黄昏时分了,再打一场。”李善直截了当的说:“明日再说吧。”
  呃,都布可汗、夷男召集那些四散劫掠的部下很是费了些功夫,过了郿县抵达京兆边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呃,路过郿县的时候,夷男和都布可汗都特别的小心,毕竟就在这儿,都布可汗四千精锐全军覆没,自己仅以身免,而回纥首领吐迷分不仅全军覆没,自己的脑袋都成了尉迟恭的战功。
  于是,一路上小心翼翼都没遇到任何意外的突厥先锋,在进入京兆后再次遭到了唐骑的攻击。
  当然了,这一次突厥主力尽出,苏定方的攻击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略尽绵薄之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