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节
  他找到舟向月,甚至比想象中的更简单。
  白晏安很快就发现了原因——因为舟向月也在找他,也是来杀他的。
  两个天灵宿互相寻找,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暗红夜空下,无边无际的血红花海中央立着一棵参天的枯木,数不清的枝杈如一根根扭曲的焦黑手臂向天空伸去。
  树枝上慵懒地倚坐着一个红衣少年,背靠着一轮猩红血月。
  舟向月晃荡着双腿,红色衣摆垂坠如濒死的蝶翼。
  他似乎看也没看白晏安的身影,便开口道:“白晏安,你来杀我了。”
  白晏安静了静:“我这师父当得这么失败,你现在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父了吗?”
  树枝上的人影一顿。
  他忽然幻化作无数猩红花瓣,飘飘洒洒落下。
  下一刻,舟向月出现在了树下,月色下一身血色红衣无风而动。
  他对白晏安露出一个微笑:“师父,你现在要杀我吗?”
  白晏安走过去,“我们可以聊聊吗?”
  舟向月的笑眼弯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白晏安恳切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就给师父一个机会,我们先说说话。不要上来就你死我活的。”
  舟向月的手指微微一蜷,笑容消失了。
  他沉默片刻,随地坐下来,一伸手:“师父请坐。”
  白晏安也弯下腰去,准备在舟向月对面坐下。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浮现出一个厉鬼般的红衣身影。
  那人身形稍动,轻飘飘的符咒便落在白晏安后颈。
  白晏安毫无防备地一头栽倒下去,被面前那个舟向月接住了。
  他把白晏安放在地上,身影随即便凭空消失,只剩下白晏安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个舟向月,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舟向月垂眸看着昏迷的白晏安,半晌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师父,你现在其实挺像平时说着说着话突然睡着了的样子。”
  “我经常分不出你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毕竟你一直闭着眼,站着也能睡着。”
  总是同样一副宁静安详的神情,就像是活在人间的菩萨。
  白晏安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了。
  舟向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一把匕首,刀尖对准了白晏安的脖子。
  此时无风,万物寂静无声。
  红月低低悬垂在夜幕边缘,将他俯身的影子投在身后。
  他没有发现,一个白衣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像是一柄映着皑皑雪光的长剑。
  是真正的白晏安。
  白晏安面无表情地站在舟向月背后,缓缓睁开双眼。
  十八岁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毫无温度的银灰色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少年,眸色凛若冰霜。
  右眼深处跃动着冰冷的银灰色火焰,宛如星河燃烧。
  那是当年他没有用出去的那道天火。
  无弦弓再次出现在他手中,眸中的天火熄灭,又重新在手上燃起,银色火焰明灭间透出森寒的毁灭意味。
  白晏安的手很稳。
  别人都说他菩萨心肠,觉得他温和善良,而任不悔则冷酷无情。
  但他知道其实他向来冷淡理智,任不悔才是那个重感情易心软的人。
  若无霹雳手段,如何行得菩萨心肠。
  白晏安垂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
  弓无声拉满,蓄势待发。
  靶心在十二年前就已画好,迟来的箭会穿透本不应存在的虚无时空,在下一刻将邪神诛杀。
  第330章 始终
  白晏安站在舟向月背后,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
  面前的孩子垂着头,散落的黑发从两边肩头垂下,露出一截单薄的后颈,细瘦可怜的脊骨清晰可见。
  ……这孩子原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几两肉全没了,这些天他都没有好好吃饭。
  这个杂草一般忽然冒出来的想法随即被压在心底,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此刻没有风,夜空下无边无际的血红花海一片死寂。
  万物屏息,仿佛在等待一个结局。
  白晏安也在等。
  他在等待舟向月动手的那一刻。
  瞬息之间,舟向月动了。
  白晏安指尖的火焰几乎同时动了,但他视野里的那把匕首却忽然调转方向——
  寒光一闪。
  刀尖没有刺穿地上那个“白晏安”的脖子,而是反手刺向了他自己!
  白晏安心下大惊,下意识劈手砍在他后颈。
  舟向月哼都没哼出一声,扑通一声歪倒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匕首脱手落地。
  白晏安这才猛然呼出一口气,心跳剧烈,手心竟在这短短一瞬沁出了汗。
  他看着眼前昏迷的少年。
  舟向月额上布满了细密冷汗,眉头蹙起紧闭着眼,睫毛不安地颤抖着,上面沾了细小晶莹的水珠。
  他……
  白晏安原本死水般的心底仿佛翻涌起惊涛骇浪,他抬头去看四周和舟向月背后那棵树。
  就在这时,地上的舟向月忽然睁开眼睛,手指微动——
  一把匕首瞬间横在他颈前,刀尖上燃起一丝银色火焰。
  白晏安刚才还在打量四周,此时却再次垂眼看向他。
  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舟向月松开了手。
  他被匕首抵在颈前,仰面朝天,漆黑长发散落一地。
  下一刻,他对白晏安勾起唇角,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师父,动手啊。”
  电光石火的刹那,白晏安心底如万千重浪拍岸而碎,堆雪消融,水落石出。
  那个瞬间,他窥破了天机。
  “你不是他。”
  白晏安一字字道。
  “舟向月”挑起眉:“我不是谁?”
  “你不是我的学生,”白晏安说,“你不是舟向月。”
  “舟向月”微笑起来,“所以在师父眼里,只有那个隐藏本性、装得乖巧善良的舟向月才是舟向月,真实的舟向月反而是假的。”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他。”
  白晏安把刀尖又往前逼近一点,银色的火焰几乎已舔舐上脖颈上的皮肉,单薄喉结在刀刃下颤抖着动了动。
  白晏安声音森冷,“把我的孩子还回来。”
  “舟向月”沉默地注视他片刻,突然嗤笑出声:“你的孩子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
  白晏安盯着他:“他刚才还在,只是现在被你夺走了意识。”
  “舟向月”耐心地笑道:“没关系,等下就死了,毕竟你马上就会杀死他。”
  白晏安眸色更冷,却没有说话。
  “……难道你不打算杀他了?”
  “舟向月”挑起眉,“不是吧,就因为他刚才没杀你那个傀儡?”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地端详着白晏安的脸色,“……还是因为,他想自杀?”
  他失笑:“这就让你心软了?”
  白晏安注视着面前红衣少年的脸庞。
  一阵风吹来,吹散细碎的猩红花瓣,夜空下的花海深处传来风吹浪涌的簌簌声响。
  让他想起安宁谷的杏花微风,吹起无数轻盈花瓣随风飘扬,落了一瓣在红衣少年的发顶。
  那时他问舟向月他最近怎么了,而舟向月却跟他说,他没事。
  ……他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这个谎说得比平时有失水准。
  白晏安伸手拂掉舟向月头顶的花瓣,轻声道:“小船,你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少年身躯微微一颤,他垂着头点了点头。
  那时的白晏安尚不知道舟向月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向来不会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