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节
  “还有秦家——秦家的秘密就要败露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个恶心透顶的小偷,你的天赋是偷来的,你踩着别人的尸骨还洋洋得意。什么连破三十六魇境,什么弑神榜第三,你根本不配。你连进翠微山的资格都没有。”
  “你猜猜,这一切都暴露之后,郁燃会觉得你是个什么人?”
  尘寄雪整个人都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好像有些站不住了,扶着墙弯下腰去。
  无数血色丝线密密麻麻地缠上了他身体上的每一处关节,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木偶傀儡。
  “不过……其实这也很正常。等大家知道一切之后,会明白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舟向看着尘寄雪的目光平静而温柔,逐渐接近一尊尊神像脸上的遥远悲悯,“尘寄雪,你对我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吗?”
  仿佛是被这句话忽然唤醒,尘寄雪猛地吸了一口气,死死盯住舟向月:“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记忆?”
  他的声音在发抖,舟向月则在他恐惧的眼神中缓缓微笑起来:“我觉得,既然你和我一样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舟向月顿了顿,却没有直接去回答,只是笑盈盈地走到尘寄雪面前,弯下腰去看他。
  “尘寄雪,你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肮脏无耻吗?”
  “因为你本来就不该混在正道人士中间。你和他们不一样。”
  舟向月凑到尘寄雪耳边,像是亲昵地告诉他一个小秘密。
  “我不是知道了你的记忆……是我创造了你的人生。”
  “你不是人。”
  “你只是我捏出来的一个傀儡,随手扔进人间的垃圾堆,走了狗屎运投了个好胎。”
  “你该叫我主人。”
  “你胡说!”
  尘寄雪猛然吸了一口气,挣扎着压下嗓音里的颤抖:“我……我有很多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很喜欢我,他们也很信任我……”
  他的眼眶泛了红,却死死压抑着里面盈起的泪水。
  “是吗?真好。”
  舟向月伸出手,像是摸小狗头一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不过,如果他们知道你是邪神的傀儡,他们还会这么信任你吗?……就这么说吧,你要是知道身边的师弟是嬴止渊的转世,你会怎么想他?”
  “对了,忘了说了。鱼富贵跟你说起过的那个送给他鱼鳞的最重要的人,就是被你害死的鲛人哦。你觉得这事败露之后,你们还能做得成兄弟吗?”
  尘寄雪抖得越来越厉害。
  纵横交错的血色丝线闪烁成一片血海,几乎已经将他整个人淹没,唯独心口还有最后一点点空地。
  “……郁燃知道吧。”
  尘寄雪突然抬起头,拼尽全力与舟向月对视。
  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他死死咬着牙一眨都不眨,“郁燃那样对我,是因为已经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对吗?但他相信我……”
  “哦?真的吗?”
  舟向月露出了一个奇异的微笑。
  “你是不是经常会做噩梦,梦到一些自己没有记忆的事情?那些梦总是结束在郁燃直视着你的瞬间,那双眼睛里亮起火焰的金色……”
  尘寄雪感到心脏骤然下坠,开始隐约地抽搐。
  “你太年轻了,不知道那正是遗忘咒的后遗症。那些你以为的噩梦,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是郁燃对你刑讯逼供了,然后什么都没发现,就又抹去了你的记忆。”
  舟向月看进尘寄雪充满泪水的眼里,笑容温柔:“你师父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你的任何叙述,他都会重新再直视着你问一遍。”
  “尘寄雪,你还有印象,被他刑讯逼供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太痛了,就像是在你的脑袋里点了一团火,你痛得想要翻滚惨叫,却完全无法反抗。”
  “在那些你遗忘了的记忆里,他明明什么都没找到,却没有向你道歉,而是直接就抹去了你的记忆,让你不记得曾经经历过的烈火焚身的痛苦,让你继续对他感恩戴德,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尘寄雪几乎已经无法呼吸了,他抓在地面上的手指留下斑斑血迹,却浑然不觉。
  舟向月仿佛心疼一般轻抚他的头顶:“你觉得他不能这样对你,对吗?”
  “也是,任何一个正常人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好人,都会觉得愧疚的。但他这样对你就没有。”
  “因为他知道你不是一个好人……而他也一直在等待揭发你真面目的那一天,等着亲手把你送进凌云塔里正法。”
  “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了。”
  尘寄雪闭上眼,一滴泪终于从他颤抖的眼角滚落。
  舟向月感到指尖蓦然涌起一片热流,只见最后一根血色丝线在虚空中一闪,一端连接着尘寄雪的心口,另一端连接着他的指尖。
  他像拨弄琴弦一样轻轻动了动指尖,看着那些无形的血色丝线柔软地牵连着尘寄雪的每一处身体,扯起他的下巴或提起他的手腕,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他掌握在掌心。
  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费了这么大劲,总算是拿下了。这位小朋友的嘴可真够硬的。
  舟向月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红肿的手腕,歪着头打量无声落泪的尘寄雪。
  他微微勾起唇角:“跪下。”
  尘寄雪跪下了。
  更多的泪水从他眼里涌出来,沿着白皙的脸颊滚落。
  舟向月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痕,“别哭啊。好好听话,给你糖吃。”
  第316章 善恶
  不夜洲大厅。
  高空中发光的鱼群依然闪烁着水波荡漾般的璀璨光芒,透过金色的雾气折射到纸醉金迷的大厅里。
  而镜面般光亮的地面上,众多赌客伸长了脖子,试图弄清楚天字桌那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
  ——那个赌神好年轻好英俊啊,可惜是人家的了。
  ——哎?他被摸了脸!
  ——噫,他居然不敢还手!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哇,赌神看起来愤怒又羞耻,好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该死的脆弱感……
  “看来我的小傀儡还挺厉害的,我是邪神,你在不夜洲还能成为赌神,四舍五入也算神了。”
  恢复了记忆的舟向月伸出手,笑盈盈地拍了拍尘寄雪的脸,“总算没有丢了你主人的脸。”
  九百年前的表现也可圈可点,舟向月自从在密室里见到尘寄雪之后,就开始在他身上寄存记忆,一直到后来成功帮他逃出密室,以及最后逼疯郁耳朵。
  整个几乎不可能的计划里,尘寄雪功不可没。
  “……”
  尘寄雪眼眶通红,死死攥拳,盯着舟向月的目光像要喷火。
  这个摸脸的动作羞辱意味那么明显,就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他的一条狗……可他愤怒得浑身发抖,却无法上去给他一拳。
  在舟向月面前,他一动也不能动。他甚至没法去死。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尘寄雪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已经失去一切了,可以让他知道他到底是为什么输得一败涂地了吗?
  舟向月笑了笑,却没理他,只是转身对侍者说:“帮我转告你们老板,我要和他赌。”
  侍者刚转身离开,尘寄雪却冷笑起来:“你就做梦吧,不夜洲主人不会跟你赌的。”
  舟向月转头看他:“嗯?”
  “单笔押注最大的赌客,有资格与不夜洲主人在赌桌上见面。”
  尘寄雪面露讽刺,“只是有资格,而不是一定。他如果不想跟你赌,只要简简单单一抬筹码门槛就可以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道:“就连我也没有跟他赌过。”
  “托你的福,”他抬眼看向舟向月,“我被他的煞纠缠,死后就被困在这里了。”
  “一开始,他把我关在不夜洲最底下,暗无天日的水牢里……这里没有时间,我也不知道有多久。”
  “再后来,他又觉得这样没意思,就把我扔去了地下赌场,想看我在那里失去理智,变成一个为了钱什么都能放弃的行尸走肉——可惜他失算了。”
  “我是从这个大厅底下,你想象不到的最混乱肮脏的私人赌场里一步步赌上来的……最开始我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资格找不夜洲抵押,只有向另一个赌客抵押我自己获得的六十枚祸福钱。”
  尘寄雪露出一个苦笑,“不过见过我那么落魄的一面的人,全都已经葬身在不夜洲了。”
  “我眼看着这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而我则成为了赌神,所有人景仰的、整个不夜洲里最顶点的赌客——仅次于他。”
  “那时候,我就提出要跟他赌一局。我赌上全部的筹码,而他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只是如果我赢了,他要放我走。”
  “那时我手上有一亿祸福钱。”
  “然后……”尘寄雪深吸一口气,“他说,和他对赌,起注是两亿。”
  “我那时候居然还信以为真,拼了命地一局局去跟别人赌,像疯了一样的不眠不休,终于凑到了两亿。”
  “然后,他说起注变成三亿了。”
  尘寄雪缓慢地闭上眼,“明明……他作为不夜洲主人,总会有能在赌桌上赢过我的千术吧?我也没觉得自己能赢他,当时本来就是抱着可以抓他出千的空子的想法,来搏一搏自由。”
  “可他甚至懒得糊弄我一下,只是像羞辱一样,在我面前伸一根杆子,上面吊着一根胡萝卜——他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离开这里,我想都不要想。”
  “我已经是整个不夜洲最富有的赌客了……”
  尘寄雪看向空中灿烂夺目的金雾,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但是,一个赌客就算拥有再多筹码,也没法和赌场庄家比啊……他可以无限地提高起注门槛,我永远也达不到。”
  舟向月若有所思。
  尘寄雪扯着嘴角笑起来,笑得像哭,“我终于死心了。走不了就走不了吧,那就在这里横行霸道好了。”
  “这么久了……我在这里其实不过是在给他打工而已。”
  这时,已经有一位侍者来到舟向月身边。
  他对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开口果然道:“不好意思,尊客,老板说和他赌的起注是两亿祸福钱。您目前的筹码总数还不够。”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