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实话说有点惊讶,燕长青压根没想到乡里会跑过来——农村的事儿,通常不应该是闹上热搜了才有人来管的吗?
  但是不管怎么说,人家态度积极总是好事儿,虽然曾经因为某些原因,他都不想多管,可现在到了关键时刻,思来想去还是跟着跑去凑热闹去了。
  乡里下来的人阵仗还挺大,一下子来了三辆车。
  都是破吉普车,两辆车在小李湾村口,还有一辆停的离村比较远——没到地方就坏了,在修。
  放以后这阵仗要笑死人,但是现在,看着一群人穿的好点,还有派出所的人来,村里人原本气势汹汹的气焰,一下子就被压下去了。
  再一看准备出头去和乡里‘商量’的人,燕长青一看,心里觉得恐怕不会太好。
  像鹅头湾鸭头洼那两个村子,过来的人还是原本村里管事的,应该算是既得利益获得者,小李湾倒是有李明发和几个年轻人,还有一群老头撑场面,但是看他们现在和鹌鹑似的样子,多半也不敢据理力争。
  前景堪忧啊!
  ……
  其实也正常,农村里就这样,唉!
  燕长青心里安慰着自己,大摇大摆地和燕兴旺打招呼:“兴旺爷,今个你准备说点啥?”
  燕兴旺讪笑:“我能说啥,还不得听人家的,这不是派处所供电所正府的人都来了,咱……”
  燕长青懒得多说:“算了算了,你也就在村里厉害,不和你说了,我跟着听听,看个热闹吧!”
  “……那行吧!”燕兴旺心里骂骂咧咧地,要不是打不过,这熊孩子他非得吊起来打不可,乡里都下来人了,说的都是大事儿,你当是唱戏呢还看热闹?
  燕长青又不傻,大概也能猜到他心里怎么想,但是懒得多理会。
  他手里玩着几个鹅卵石,街溜子似的就从人群里混进了小院,自己搬来个小板凳,正屋门口边上往那一坐,准备当旁听观众。
  其实还是有不少人看他的,都是心里长毛了似的,反正坐不安稳,生怕这家伙闹起来怎么办——他手里可有石头,有传言也有人亲眼看见,指哪打哪儿,树都能打断。
  别人看他,燕长青也在看人。
  正屋中间算是上位的位置,坐的是乡里不知道几把手,称不上大腹便便,年龄有点大,看起来……毕竟现实里正反派脸上都不写字,也不知道是正派还是反派。
  左手边坐的俩中年人,其中一个看衣服知道,肯定是派出所一把手——乡里派出所就那么三五个人,不来都不行。
  旁边那个穿的是这年头算正装的西服中年男,还戴个眼镜,不用说是电管所的。
  其他人都小兵,站他们后边也有好几个人。
  另一边属于村上的人多些,四个村的村干部都在,还有一些老的少的,屋里都坐不下,都和燕长青这些围观的一起排到院子里了。
  上位的也不知道是乡几把手先开的口:“村里的情况我们都了解过了,来就是解决矛盾的,咱们长话短说,村里的先派代表把事情说说,现在电管所的同志们也在,咱们尽量把问题解决在屋里……”
  大致意思就是别上访,上访了不好不拉不拉……
  一群人看来看去,最后一个从进院来就一直脸红脖子粗的人先开口:“各位领导,我是电工李有德,我先说说吧!村里的用电损耗是一直存在的,咱们这里收费贵,也不是我个人要收的,是根据实际情况收取的。村里的情况我也知道,可我也没办法……”
  “电费肯定收多了!”李有德一开口,别的人还没反应,他们本村小李湾先有人不满了,一个老头气咻咻地开口。“咱村的先人们都坐不住了,闹腾大半个月不安稳,要是收费合理,他们还会闹腾吗?”
  这……
  一群人竟然无法接话,最后还是几把手说道:“老同志,咱们现在还是要讲科学的……”
  “科学,科学解释解释俺们咋个睡不好觉,不少村里人都梦见先人来托梦,又不是我瞎说的……”老头年龄大也有好处的,反正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找先人去了,不怕还活着的人。
  “对对对,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一辈子也没想过享福,总不能死了还被人连累……”
  “就是,做事还是要讲良心……”
  其他老头顿时也纷纷开口起来,话题也逐渐‘悬疑’,让人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
  李有德脸更红了,有气的有憋的,这些天他的日子其实一点不好过,村里的事儿什么情况他都知道。
  也有不少人到他这儿说了,可是吃到嘴里的肉,谁愿意吐出来?
  何况当初能当电工,也是费了不少力气的,现在不找补回来,更待何时?
  看到一群老头纷纷指责自己,他都想破口大骂,可是有领导在,只能假装一副受气包的模样:“那都是迷信……封建迷信……”
  眼看争执内容瞬间上升成精神文明建设,和封建残余迷信思想的讨论,上位的几把手忍不住开口:“咱们先不说其他的,说具体情况行吧!这样,让电管所的同志说说。根据咱们具体情况,给大家说一说费用收取方面的内容,看看有没有可能减免的地方。”
  “同志们好,我是电管所的所长,罗尖峰。”电管所的开口了。“关于电费收取问题,我们一直是秉承坚持公开公正的原则,上面让咱们用上电,耗费大量财力物力实现村村通电,是为了让咱们生活更好,而不是给大家增加负担……”
  燕长青听了两句就差不多明白,这位和刚才说话要解决实际问题的人,很可能不是一路人,他的话充分证明了啥叫文化人,说话一套一套的特好听——让这些农民们知道了什么叫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听的云里雾里,一个个满脸糊涂,觉得这位话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到最后再一品,除了不解决事儿,别的没毛病。
  越听越上火啊!
  这火憋不住怎么办?
  想骂人!
  这些话……他这辈子不想听了,就想听点实际的。
  早知道带着猫过来,撸猫可比听这个有意思多了!
  我呸!
  ……
  本身凑齐人就用了小半天,又吵吵闹闹一阵子,再听文化人讲一会儿,眼看都该吃中午饭了。
  燕长青都闻到有的人家烧灶的味道,这些人还是在‘商量’。
  现在他看明白了,电管所的这位,就是会说还特能说,一套一套接一套的,都是些别人不知道接话也没法接话的东西。
  派出所的就板着脸,一看坐姿多半是部队下来的,出来纯粹是凑数,压根不想说话——有两边得罪不起,另外那一边都是穿破棉袄的泥腿子又没干啥,他干脆坐半天都不带动的。
  最上头那位总能在关键时刻把话题拉回正题,但是看他一脸无奈,就知道具体解决办法,似乎也没有——大概乡里对电管所的管理能力不太足,毕竟他又管不着人家发工资。
  总之问题的解决办法到现在没人提出来,都是各说各的。
  燕长青有点不耐烦,又不太想说话,看旁边的二叔和李明发几个人还不住看自己,更烦,挥手让他们往旁边站站——别挡着自己晒太阳。
  还是烦,干脆站起来:“走吧,再听也没用了。这货下午还会接着讲政策说道理,最后再诉苦,上头很难,自己很难,你们也难,最后和你们互相体谅,承诺回去开会……”
  多年经验告诉他,真想解决事情其实就几句话的事儿,说的越多的,越不干事儿!
  他不是什么聪明人,当年打工不少年才弄懂这个道理,人家聪明点的,打工几个月都明白了……
  还是回去想想买发电机的事儿吧!
  这年头发电机还是很有市场的,电力荒的年代,劳动人民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各种发电机都冒了出来。
  大到有富裕的地区筹款自建水力发电站,小到有人在自行车安装微型发电装置带动车头灯——没错,就是自行车上安装发电机,车轮转动就能发电供电给车灯。
  还有各个大小单位企业的发电机,简陋点的就是手扶拖拉机车头改装的,燕长青去镇上上初中时候,学校里的就是。甚至连派出所都有手动发电机,老式电话机改装的,用途嘛,一般用来协助录口供。
  还有更牛的,自行车发电看电视,各种操作比后来的小视频里还能整活儿。
  第52章 不让走
  燕二河和李明发听讲话都听得晕乎乎的。
  这俩人还觉得自己是出去看过‘世面’的,实际上和周围大部分一样,都一脸的迷糊。
  听了半天只觉得人家说的挺有道理,说的啥都挺好的,可想到现实,为啥自己就不好呢?
  难道是因为平时干活不够勤快?
  燕二河甚至觉得自己这两天开荒地有点偷懒,都是以前偷懒成习惯的错,应该更努力点才是……
  当燕长青站起来,俩人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退。
  本来刚才燕长青就摆手让他们往边上站,现在又退一步,带动的后边人都往后退。
  结果这点动静让屋里人注意到,等燕长青站起来说话,就被屋里的人听到了。
  当时正说道理的那位就有点不乐意,大概是觉得到哪儿都是逢迎巴结的笑脸,现在被一小孩子扫了面子,抬手一指说道:“哎,那谁家的孩子,怎么说话呢?”
  燕长青才懒得多说,当没听见,转身就走。
  旁边听到他话的人已经下意识地挪动起来,给他让开路来。
  实际上如果有点眼色或者度量大一点的,多半见人走了就该停嘴的。
  但是有人摆谱摆惯了,一眼过去尽平川,芸芸众生如蝼蚁,懒得多动脑子,也可能是想表现一下,总之罗尖峰后边站着的一位,就叫嚷起来:“说你呢!那个小孩儿谁家的?你过来,没听到我们罗所叫你了?”
  后边还啰啰嗦嗦一大堆。
  燕长青心里一个卧槽马就斜着跳了出来。
  他转身看了看周围的那些人,破棉袄还真不少,就算是屋里坐着的村里的,其实也都差不多,穿的是好点,但是脸都差不多,一个个看起来都沧桑无比。
  实际上乡里人结婚早,别看有些早早就被人喊爷爷,可放到城市,他们都不一定到退休年龄。
  不身处其中,很难理解啥叫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很难理解燕长青会有的莫名的恼火——这几个村子多年后被要求脱贫然后瞬间脱贫不是没道理的,而当时最让人无语的是,村里不许在自家养猪说有味儿影响不好,实际上村子附近建了个大养猪场,周围什么情况简直无法可说。
  不过那时候村里已经没什么人,只有某些小论坛贴吧的一些帖子一些照片,算是村里人最后的声音,虽然也没几个人注意。
  燕长青清了清嗓子:“马上该吃午饭,吃了饭下午你们还得听这些压根听不懂的大道理,听完之后呢?等人家回家开会研究,估计等个十几年,问题就能解决。”
  连二十年都不需要,问题就能解决。
  这是实话,也是事实,虽然现在还没人知道。
  也不对,好像过几年,地里有一年收成不太好,收电费一个人实在收不上来,需要多来几个人上家收东西抵电费的时候,大概是想要‘薄利多销’,电费降了一次,变成了每度电一块一毛钱。
  再然后,就得等最后那次全国统一降价,一块一的电费直接腰斩。
  ……
  燕长青说话的时候,屋里有些人已经很生气。
  他说完有些沉默,然后就听到有人在说:“……这哪个村的,还想不想用电了……”
  没理会屋里的人,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年龄大些的一个个脸色复杂,年轻点的则有些似乎是敢怒不敢言,还有那么几个人,隐约露出些担心来,也不知道是担心以后用不上电,还是担心自己……
  想了想他才开口冲这些人说道:“今天问题不解决,以后十五年你们都得用高价电。你们一个月吃不上一顿肉,还得交几斤肉的钱,让别人吃肉……都自己看着办吧!”
  这些人用了这么久,才鼓起勇气要说话,结果被这么一糊弄,下次哪还可能继续闹腾?
  “你给我过来,谁家的,没人说话了咋了?”屋里有人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