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的。”
  “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温夫人有些迟疑。
  谢姝道:“以前我就听我娘提过她,知道她曾经教过我娘。我还知道她曾是我祖母的伴读,我祖母也一直记挂着她。我想知道她过得如何,等会也好向我祖母交待。”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夫人哪里敢再推脱,但还是解释了一番。大意是颜知雪自认自己身份低微,从不敢借着从前的情分攀扯别人,这些年更是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从她的言语中,谢姝还得到一个震惊的信息,那就是不仅温容被颜知雪教导过,宁王妃温仪在丧母之后,也被颜知雪养过几年。
  堂堂国公府,前后两个嫡女都曾被一个妾室教养过,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对吗?
  很显然,并没有人多想过。
  或许是因为颜知雪曾经的身份,或许是因为颜知雪早年的才名,更大的原因应该就是鲁国公的允许。
  宁王妃的生母郭氏死得早,在继室沈氏未进门之有被颜知雪养了几年倒也说得过去,但温容呢?
  谢姝仔细回想过去,这才发现母亲时常提起颜知雪,对自己的亲娘反倒说的不多。便是说起来,也时常伴随着复杂的语气,好似是因为很少受到亲娘的关爱。若母女感情真的很淡,那为何沈氏知道母亲的死讯之后一病不起,然后不出半年就随之而去?可若是母女感情不错,沈氏又为何同意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妾室教导?
  未近颜知雪的院子,远远便闻到花香。花香之中还掺杂着檀香气,清幽之中又添几分宁神静气之味。
  院子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字:不知。
  早有下人进去通知,不多时出来一个衣着素雅的老妇人。只见她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唯有一根挽住发髻的木簪子。清瘦的脸庞之上,那双清明而平静的眼睛让人过目难忘。
  这就是颜知雪!
  颜知雪上前行礼,“不知月城公主驾到,妾有失远迎。”
  哪怕是到了这般年纪,她的举止和通身的气质依然令人折服,其姿态与神情让人想到两个字:风骨。
  风骨如秀竹,不折亦不弯,纵然为妾几十栽,眉宇间还有着才女该有的韵味。这样一个女人,很难让人讨厌。
  谢姝示意她不必多礼,道:“颜姨娘一定很奇怪我为何会来看你?”
  “妾斗胆一猜,公主殿下应是受妾的故人所托。”
  “正是。我娘生前常提起颜姨娘,很是怀念在你跟前受教的那段时光。我祖母也说起过你,感慨你被命运捉弄,对你的遭遇很是惋惜。”
  “公主殿下折煞妾了,定远侯夫人是国公府的嫡女,妾岂敢教导于她。她心地纯良,怜悯妾不易,故而时常照拂于妾。长公主殿下更是仁善,不因妾的家族所牵扯之事而憎恶妾,妾实在是感激不尽。”
  从举止到言语,颜知雪都让人挑不出错来。甚至听她说话的语气与神态,也很容易让人与她共情。
  谢姝敛起心中复杂,进到她的院子。
  院子里种满花草,这个时节里菊花为最。但凡是能说得上名的菊花,在这里都能看到,红的黄的白的绿的争奇斗妍。
  一入屋子,檀香气扑面而来。
  墙上挂着好些书画,书为佛经,画大多为山水花草。桌上、小几旁、锦榻边随处可见佛经,便是看不见的地方,如桌子的抽屉中、锦榻的靠枕下,也是佛经。
  窗边有一处琴台,正中置着一把古琴。从窗望去,可见屋后的一片葱翠。那些葱翠并非竹林,而是松林。
  茶香不知何时起,等谢姝转头去看时,只见颜知雪已将茶奉上。
  花香、檀香、松香、茶香,几种香气混在一起,却并不相冲,反倒让人更加宁神静气,不知不觉放松平静。
  尤其是再对上颜知雪的眼晴,更是觉得所有的烦恼忧愁都散了许多,只想默默地享受着此刻的平和。
  颜知雪自始自终没再多说,既不提自己与长公主的交情,也不提自己与温容的情分。同时也没有问起长公主的现状,没有问过温容生前的事。
  直到谢姝离开,她也没有对谢姝表示任何的示好。
  “小殿下,姨娘就是那样的脾气,对谁都是极淡。哪怕是世子来看她,她也是如此。这些年她越发的无欲无求,我看着都有些不忍。”温夫人歉意道。
  “无妨的。”
  谢姝说着,心情却是无比的沉重。
  哪怕是颜如雪一副看透一切无欲无求的样子,哪怕是她自己亲眼所见,为何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相!
  人可以做表面功夫,可她有透视眼哪。她明明看到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除了佛经还是佛经,但她不是不肯相信。
  难道是她太过先入为主了吗?
  ……
  回程的马车上,她向祖母提起自己私下见了颜知雪的事。
  长公主一声叹息,“自打她被抬进了鲁国公府,她就再也不肯见我。这些年我曾数次捎信给她,希望能见她一面,都被她拒绝了。”
  半晌,又问,“她看上去如何?”
  “她的院子种满花草,屋子里全是佛经,身体看上去没有大碍,应该过得还不错。”
  “这倒是像她的性格,年少时她就最是能沉得住气,也最是稳重。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老了,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
  谢姝听到出祖母语气中的惋惜和怀念,心情却越发沉重。
  事实告诉她,她可能真是想多了,可是心底那个反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几乎快要震碎她的耳膜。
  她没有办法和别人说,包括祖母。
  但她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无论她的来历有多么的惊世骇俗,她的经历有多么的离奇,她的言语有多么的怪异,那个人始终没有被吓跑,甚至还成了她的朋友。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她比此时更想见到萧翎。她的怀疑,她的自我否认,她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和他说。
  【萧翎。】
  几乎是在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的那一刹那,她透过马车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墙角出现。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想见到对方的迫切心情,刹那之间变成了无语。
  【世子爷,您可真行!自打知道我这透视眼的漏洞之后,你这一招玩得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你若是不自己冒头,我还真看不见您,呵!】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掀开车帘子,假装想看一眼街景的样子。
  然后好像是无意间看到萧翎一般,喊道:“萧大人!”
  【萧翎,我有事找你。】
  萧翎过来,隔着马车行礼,“臣见过两位殿下。”
  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女,还说不喜欢萧家的小子,刚才那声萧大人叫得可真是欢快。
  萧家这小子也是心眼实,喜欢一个人就天天巴巴地往跟前凑,哪怕是投其所好,也不能送那样的生辰礼。
  也就亏得是她李央的孙女胆子大且与众不同,若是换成其他的姑娘家,收到那样的生辰礼少不得要被吓到。
  但是她的娇娇不一样,不仅收了礼,还说是礼尚往来。因着之前送给萧家小子一个绣王八图案的荷包,所以认为萧家小子是投桃报李,祝自己与龟同寿长命百岁。
  然而她却是不知道,谢姝嘴上说是礼尚往来,实则是认为萧翎太过小心眼,送王八之意完全是在打击报复。
  离开谢家时,谢姝把二百五留给了小弟谢则美,所以压根不介意另养一只。
  何况她也没有完全忍气吞声,将那王八搬回自己院子时,她故意当着一众侍卫的面说要把它炖成王八汤。她之所以当着侍卫的面说,是因为那群侍卫里有一个叫邓喜的人,正是萧翎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
  现在想想,无论是萧翎送王八的行为,还是她说把王八炖汤的赌气话,听起来都是那么的幼稚可笑。比起很多事来,这样的小恩怨简直是微不足道。
  “萧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臣受祖母之托,正好要去公主府见两位殿下。”
  既然是有事,长公主便让车夫将马车停到一边。
  萧翎道:“秦国公夫人欲向小殿下赔罪,请我祖母做个中人。我祖母不敢应下,便谴臣来请示两位殿下。”
  长公主一听是这事,面色一冷。
  那日生辰宴上发生的所有事,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白夫人分明就是不想娇娇的身世大白,这笔账她还来得及算呢。
  “娇娇,你以为如何?”
  谢姝直接了当,“可以。”
  有些事她不在乎,并不代表她不会计较。
  孙女都同意了,长公主自然同意。
  “祖母,我出去一下,我有话和萧大人说。”
  “……”
  长公主笑着答应,心道这孩子又是盼着见到萧家的小子,又是想单独和人家说话,这叫不喜欢?难道是她年纪大了,不懂年轻人的心思了?
  思及此,她掀开帘子看着路边的那一双小儿女。
  而此时谢姝已经到了萧翎面前,萧翎身形一移,她整个人便被挡得严严实实。如此一来便是有路人经过,也看不清她是谁。
  “听说你想喝王八汤了?”
  “不想喝。”
  “怎么不想喝了?”
  【你明知故问,我那就是说的气话,我就是故意气一气你。】
  “原来是故意气我的。”萧翎眼尾似染上艳色,狭长的眼睛里滋生中无尽的欢喜。“为什么生我的气?你告诉我,我下回一定改。”
  又低又沉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包裹在糖衣之内,又透着无比危险的气息。
  谢姝有些受不住,决定不和他扯这些没用的事。
  “今日我和祖母去了鲁国公府。”
  “我知道。”
  【那你肯定不知道我还见到了一个人,那人是温华的生母。她爱种花草还吃斋念佛,看上去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你觉得她不对?”
  萧翎这么一问,谢姝沉重的心仿佛找到了依托之处。
  【我看见她的抽屉里还枕头下全都是佛经,但不知为何我突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种感觉,所有人都说她是好人,我自己也看不出来她哪里不好,但我就是怀疑,莫名其妙的怀疑!】
  她的心声娇脆中带着急切,焦灼之心显而易见。因为确定自己的神情不会被人看到,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里满是渴求,渴求一个安慰,渴求一个解释,或者说是渴求一个肯定。
  【萧翎,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这声明显带着些许的失落,又似撒娇一般的呢喃。
  萧翎俯着头,眸色渐深。
  轻风起时,吹动少女额前的小碎发,每一丝都透着几分俏皮,勾得人心浮动,充斥着那些午夜酣畅的绮梦,变幻着无数香艳的美妙滋味。
  一时之间他心如火烧,喉咙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