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容兆持剑出鞘,飞身跃起,利剑破风,赤色剑芒逼出剑尖,一息间暴涨数倍,随剑势推出。
  乌见浒同时跃身,乌衣乌发,通体乌黑的长剑斩出,强悍剑意随黑水灵力横扫向前,与那道赤芒急遽相撞、迸发、交融。
  这一练便是整七日。
  容兆倏忽睁眼,剑罡搅弄谷中风云,他与乌见浒各自退至结界两侧边缘。
  两股剑意汇聚成一股,冲霄而起,一瞬间山海震荡。
  他自这样的震荡里嗅出些许不寻常的气息,不觉蹙眉,却见结界另边乌见浒脸色陡然变了,传音与他:“小心!”
  顷刻间乌见浒已飞身而至,用力拉他入怀,旋身,以后背相挡。
  容兆愕然抬眼,看清了他们身后、他原本站立位置,结界龟裂,异兽形似魍魉突然而至,掌间缠绕厄气,猛击在乌见浒背上。
  容兆怒上心头,一掌灵力暴击而出,瞬间洞穿了异兽五脏六腑。
  那异兽身体僵直,轰然倒下。
  将要送出第二掌时,乌见浒抬手,与他掌心相抵,灵力裹缠上去:“已经死了,别费劲了。”
  灵力交缠,逐渐抚平容兆内心躁动,他绷紧的身形松下,目及乌见浒嘴角黑血,眼色一沉,双手将人扶住。
  回去小院,容兆立刻施法,帮乌见浒逼出体内厄气。
  这异兽不知是何品级,本事不大,危害却不小,入体的厄气伤及灵根,短时间内乌见浒都须静养,不可再动用灵力。
  这一次剑法进境,算是失败了。
  容兆亦精疲力尽,确认乌见浒体内厄气俱已逼出,才敢停下,垂首,额抵上他后背,半晌未动。
  乌见浒拉过他一只手握住:“无事了。”
  “今日,多谢。”
  “跟我说谢?”
  “嗯,多谢。”
  乌见浒轻声笑:“我是你夫君,理当护你,不必言谢。”
  容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自那日起,乌见浒闭关修养,容兆每日出门,至后山灵气最充盈处取寒潭水,让乌见浒沐身,濯洗灵根。
  若乌见浒能亲去寒潭修养自是最好,然近日山中结界不稳,那日之事屡有发生,容兆不敢放心,便也作罢。
  非但结界有异,山间弥漫的浓雾亦在日渐消散,天光日盛。
  时常容兆独自行走山间,远望那一轮红日,神识之中便会冒出那些模糊纷杂的念头,让他恍惚一阵,却也毫无头绪。
  转眼七日又七日,乌见浒的伤势痊愈。
  容兆最后一次取来寒潭泉水,甫一踏进小院,便觉出异样。
  乌见浒就在院中,侧身立于那株桃花树下,盯着一簇开到眼前的花枝,无声无息。
  他的半边身形藏于树影间,眼神无波,分外冷漠且陌生。
  容兆停步,忽觉心间凉意弥漫。
  乌见浒回身望过来,眼里带了审度和警惕,唯独不见往日温情。
  被他目光盯上这一刻,容兆似乎终于抓住了这段时日来,脑中反反复复浮现的东西。
  不待他细想,乌见浒先动了,长剑破空,凌厉剑意带着十成威力袭向他。
  容兆本能回击,释剑出鞘。
  锵锵巨响后,两道剑意于半空猛烈碰撞,灵光大作。
  周遭山摇地动、天地换色,山谷、小院、桃树,化作幻影,尽皆匿迹。
  乌见浒眼瞳一缩,只见灵光背后,容兆收剑以剑尖点地,始终垂着头,在这样的震荡里勉力撑住身形,直至幻境破开,回归真实。
  他手中那只盛了山泉水的葫芦早已落地,四分五裂。
  容兆慢慢抬首,眼眶惊红,望向前方眼神复杂正打量自己的人,启唇哑声念出他的名字:“乌、见、浒。”
  第2章 好生绝情
  十日后。
  容兆日夜兼程赶回宗门,才至山脚,便有妖仆侍从数人闻讯而来,在山门前等候迎接。
  得知他平安归来,众侍从原本大喜过望,却见容兆面若冰霜、神色冷肃,便不敢造次,先将他迎回居所出云阁。
  之后陆续有客上门。
  尊者长老们派人来慰问,众师弟师妹则亲自登门问候——容兆出门三年,音讯全无,留在长青殿中的命魂灯亦黯淡无光,如今全须全尾回来,难免叫人诸多揣测。
  “我无事,在北域遇到了些麻烦,耽搁了时间,回来晚了,劳诸位担忧。”
  “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奇遇,运气不好而已。”
  “师尊那里过后我自会去与他详说。”
  容兆嘴角笑意温和,眉宇间却难掩疲色。
  众人见状,纵有心亦不便多问,寒暄几句便各自散了。
  待到清净之后,他面上笑容敛去,眼中只余冷意。
  妖仆点燃屋中香炉,清香袅袅。
  容兆背靠坐榻,阖目养神片刻,睁眼,袍袖下露出一截手腕,右腕内侧正隐隐发烫,一道寸余长的红线在腕心处若隐若现,像嵌在皮肉骨血里,这段时日他试过无数方式,都无法将这道红线抹去。
  这道,他自那幻境中带出的红线。
  时至今日,幻境种种依旧不时困扰他,每每想起便叫他心烦意燥,而他想得越多,手腕上这道红线便越不安分,不时闪现。
  如此他只能强迫自己平心静气,不思不想,方得片刻安宁。
  稍晚些时,有宗主使者来传宗主令,请容兆前去紫霄殿。
  容兆早有准备,径直去了。
  才踏上紫霄殿前天阶,便有侍从出来迎接,为首那个行至容兆身前,恭敬递上这紫霄殿的通行令牌。
  容兆随手接过,走上前,错身过时,那侍从垂头近身传音与他:“宗主去岁出关,进境未成,负伤仍在修养。”
  容兆心下一哂,迈步踏入殿内。
  “大师兄!你回来了!”声音响起,冒失少年大步过来,拉起容兆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
  “还好你回来了,我跟父亲每日都在担心你,这些时日父亲四处派人打听你的下落,若不是前几日你传信来,父亲已经打算亲自出宗门去寻你了,谢天谢地,幸好大师兄你平安无事。”
  容兆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我无事,让师尊和小师弟担忧是我的错。”
  “大师兄你知道就好,自从发现你的命魂灯有异,我这心悬着就没放下过,大师兄你可得赔给我。”少年撒娇道。
  容兆微微颔首:“好。”
  “彦儿,不得对你大师兄无礼。”
  莫华真人适时出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容兆上前一步,与他师尊问候。
  “平安回来便好。”
  身为东大陆第一仙门元巳仙宗的宗主,莫华真人举手投足间气势十足,他高坐主位上,打量下方出外历练三年归来的容兆,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晦意——
  容兆是他大弟子、首徒,他众多弟子中天资最优、最出色的一个,他的独生子奚彦虽也不错,比之容兆,却不免相形见绌。
  被莫华真人问起在外这三年的经历,容兆依旧是先前那套说辞,解释道:“之前听闻北域荒漠有上古异兽出没,我原本想去碰碰运气,不曾想大意轻敌,为异兽所伤,就地修养三年,近日才得脱身,因被困荒漠深处,未能及时传音传信回宗门,还望师尊勿怪。”
  倒并非他信口胡诌,当日他确是为寻上古异兽,孤身深入北域荒漠,误入幻境三年。
  南柯一梦,悔不当初。
  这番说辞全无破绽,容兆的命魂灯黯淡三年,若身受重伤,倒是说得通。
  莫华真人眯起眼,盯着着他略显苍白的脸片刻,大抵信了,便又关心关切了他一番。
  容兆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他这位师尊。
  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若非那侍从告知,当真看不出他进境未成还负了伤。
  容兆垂眸,敛下眼底鄙薄。
  师徒二人各怀心思说了几句话,莫华真人回去内殿,容兆便也告辞离开。
  奚彦跟随他一块走出紫霄殿:“大师兄,你真的没事吗?”
  “无事,”容兆不愿多说,“若有事我今日也回不来。”
  奚彦放下心,抓住他手臂笑嘻嘻道:“大师兄,下次你再出外历练,带我一起吧,我也想去。”
  “出了宗门处处险象环生,”容兆停步,提醒他,“我也是侥幸逃出来,你就别异想天开了。”
  奚彦不服:“大师兄能去我也能去。”
  “日后有机会再说。”容兆敷衍道。
  莫华真人派人来寻,奚彦嘟嘟囔囔抱怨几句,不得不回去:“那大师兄,我过两日再去你那看你。”
  待人离开,容兆一掸衣袖,漠然而去。
  回到出云阁,妖仆进来屋中帮他更衣,抱着他脱下的外袍将要退下时,容兆吩咐:“脏了,扔了吧。”
  “这是公子您刚出门时才新换上……”
  “扔了,别让我说第三次。”
  妖仆噤声,领命退下。
  容兆步入后方静室,设结界,坐下,凝神入定。
  神识中蓦地响起传音:“容兆。”
  简单利落的两个字,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