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
  “将军这一招围魏救赵,实属妙计!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阳川如今大徵守卫能有几人?不过只剩数千人罢了!我等还有何惧?!”
  “到时候,谁包围谁还说不定。叫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可不是解了平城燃眉之急?
  ……
  子时将至,一轮明月升起。
  望楼之上,灯火明灭。
  迎着凛风肆虐,好一会儿,远处山岗出现一队速度极快的轻骑兵。
  黑夜中滚滚沙尘隐没不见。
  未久,抚远将军等人听闻消息,乌泱泱的一大群迈下墙楼,朝着奔迎而去。
  “主帅!”
  一袭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玄甲身影翻身下马,将手中马鞭丢给身后。
  皇帝睨了一眼远处密林,垂下眼皮,面容隐隐透着狠戾。
  “可有消息?”
  围城兵马中多数先前未曾见过这位天子,被天子龙颜震撼,更被天子亲自前来这等危险之地感动,一个个惊惶不已。
  还是抚远将军最先回过神来,不敢有片刻耽搁连忙回道:“如主帅所料,陆逊果真未有率兵回援平城的意思。昨夜传来密信,陆逊像是想要动旁处兵马,领兵往阳川赶去,许是存着想重新夺回阳川的意思……”
  说到此处他都不由心中感慨一句主帅料事如神。
  竟将陆逊此人的心思摸的透彻。
  都道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可不正是?
  陆逊此人往昔作风谨慎,又喜好计谋,打仗极为保守,能守绝不进攻。
  麾下士兵一个个学了他的路子,难缠的紧。
  这回兵行险招,借围城之举,惹得陆逊以为他们实力大减,将后方深藏不露的精锐部队调出来企图平定阳川。
  阳川之后,便是大片腹地。
  围城为幌子,大徵铁骑早已占领阳川,以阳川为据点埋入多重精兵,若是此计得逞,必当在腹地绞灭南应精锐之师。
  届时沿水路西南而下,便可顺道取下三座城池。
  平城地险,可若真成了一座孤岛,又有何用?如何便都容易了。
  黔南咽喉攻破,腹地之处,敌不过大徵铁骑三日践踏。
  抚远将军声音中都带着几不可见的颤抖,几乎已经瞧见黔南国土已经落入大徵掌中,瞧见万朝来贺。
  可葳蕤烛光中,并不见皇帝有半分欣喜。
  皇帝缓缓阖上眸,捏了捏不眠不休隐隐作痛的额角。
  又是忍不住催问:“南应城中可有她消息?”
  ……
  另一厢。
  寒意笼起,月梢霜白。
  南应的冬日并不似北地里冰天霜地的严寒,依旧处处依红偎翠,绿意盎然。
  朝阳宫中每日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宫人皆知,这座珍珠为帘,琉璃为帐的殿中,住着一位鲜少踏出的公主。
  到了冬日里,宫人们为她量身裁制新衣,一个个都微微一顿,不敢言语。
  乐嫣看了她们一眼,并不甚在意。
  她被困于此,这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似乎成了一个囚笼。
  甚至自从上回过后,连邓愈也得了国君的刮落,见不得她的面。
  她失去了一切探听外界的渠道。
  说来可笑,以往战战兢兢,这般反倒心情宁静了许多。总紧绷着的心如今慢慢地,一点点松落下来。
  她慢慢有时间想起了自己。
  入了冬,厚重衣物包裹之下,乐嫣身段仍旧纤细婀娜。
  可微微隆起的小腹,久久未至的癸水,总瞒不过身边伺候的人。
  纸终是包不住火。
  南应宫中早已流言四起。
  朝阳宫平静没几日,终是在一日中生起波折。
  这日,乐嫣闲暇时正在下棋,听闻殿外吵扰,捏着玉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玛瑙串结的银线断裂,玛瑙水晶清脆之声满地四散开来。
  栖霞已是扯开珠帘,风风火火地闯入。
  只见宝塌之上的女子正捻着棋,微阖的眼皮挑着她看。
  那双眼尾翩飞的浅色瞳孔,叫栖霞看着不由得一怔。
  乐嫣坐在塌边上,面色从容,态度隐隐有着倨傲,凝眉看她。
  栖霞眼中闪过几分疯癫,猛地推开侍人搀扶,冲撞去了乐嫣跟前。
  果真见她往日平坦的小腹如今微微隆起。
  栖霞唇角缓缓挂上一丝嘲讽的笑:“阿耶将你如珠似宝一般迎接回来,也不瞧瞧究竟迎了什么东西。”
  “啧啧啧……你不知经过多少男人……肚子里的如今又是谁的种?”
  乐嫣当真是经历的过多了,也被这等羞辱之词惹得面色煞白。
  她呼吸几息,并不与她计较,反倒轻笑了起来。
  乐嫣不动声色眯起眼睛,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瞧着栖霞,忽而开口道:“我知晓你素来嫉妒我……可也不要如此嫉妒,失了身为公主的德行,我原并不想抢你在意的那些东西,你喜欢的不见得别人也喜欢。你我都是女子,何苦如此为难彼此……”
  果真,她这一番话犹如一把匕首狠狠扎上了栖霞的心口,叫栖霞几欲郁恨过去。
  她将宫人们这几日的劝慰都抛在脑后,只觉得心口愠怒而起,忍不住提高声量:“我嫉妒你?就凭你一个私生孽女??!”
  “你当真以为我母后我那兄弟给了你几分颜面,你便真是这朝阳宫中的主人你便可与我平起平坐不成?你入皇宫多久了,可不见父皇给你封号,便是连玉碟之上可有你的名字?你且听着,你与你那不要脸的阿娘,竟也敢与我相比?你母亲自甘下贱!如今你也有样学样……”
  栖霞愈说愈猖狂,浑然不觉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先是轻缓,续而沉重急促起来,几乎几步间便离得近了。
  待她察觉不对,惊骇地反身回去,只瞥见绣着沧海龙纹的一角,她瞳孔微缩间,面上已被狠狠一掌掼下。
  “孽女!”
  国君这一掌丝毫没留情,栖霞娇嫩的脸颊登时肿了起来。
  她来不及哭泣哀嚎,霎时唇上失去血色。
  “阿耶…不是您看到的那般……是她故意激怒我……”
  乐嫣重摆好玉棋,讽笑:“公主当真是好本事,我这半月连这宫殿都没踏出去,如何故意激怒你?你莫不是早早在我这宫中留了眼线?前脚国君离开,你后脚便来羞辱与我?”
  随着乐嫣的话,栖霞瞥见国君愈发阴戾的脸,再是被娇养的不知世事,也反应过来她的父亲这回是真的动了怒。“您一定不知晓她怀孕了!对……她——”
  她捂着面,心中委屈无以复加,泪如雨落:“您只怕不知!她那时还是臣妇之身,就勾引了大徵天子为她频频留宿宫外,两人厮混到一处去,早早有了首尾!你本想送我登上大徵后座,本来大徵天子也对我颇有好感的,谁知晓她与大徵陛下吹了什么枕边风……如今,又是这般,与她母亲一般模样,我何处说错了……”
  栖霞哭的委屈,委屈的事情太多太多。
  殿内窗阖着,不见丝毫冷冽。
  乐嫣只单单穿一身襦裙,单薄的衣料早已掩盖不住将近五个月的身孕。
  身着十二幅锻织锦裙摆铺横在玫瑰椅之上,发做垂髻,乌发间饰品简单,白玉珠花点点华光。
  这世间,真有人如此得老天爷眷顾。便是有孕,也不折损半分容颜。
  栖霞死死盯着乐嫣并未掩饰的隆起小腹,以及她桌面上下至一半的棋,忽地止住话语。
  还能有何不明白的?
  她的父亲,如此心思缜密之人,乐嫣这副模样莫不是还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为何?为何?
  她不明白……
  自己明明才是他最尊贵的女儿,才是他自小捧在手掌心中呵护的女儿……
  明明是自己母后陪着父皇度过了最艰难的那些日子,陪着他从落难的皇子一路走过来的。
  可父皇怎么待母后的?
  他怎么能这般?宠爱一个私生女,叫自己与母后的颜面往何处去去?
  “父皇……”她忽地改了口,“您许久没去母后宫里坐坐了。”
  却见国君挪了挪衣袖,一步步重新坐回塌上。
  他睨着栖霞:“滚出去,滚回你宫殿中,不准踏出一步。”
  这不仅是挨了打,更是被禁足了。
  国君身后跟随的内宦这几日已经是轻车熟路,几人上前,劝着栖霞回宫。
  乐嫣在一旁看着栖霞又哭又笑被人拖下去的疯癫模样,终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周道渊端着茶盏,微微蹙眉:“怎么?心软了?”
  乐嫣赶紧摇摇头,听清楚他的话不由笑了:“心软什么?如何都是她咎由自取。”
  若非如今自己身子不便,光凭方才栖霞辱骂母亲的那些话,她都恨不能抽她两巴掌。
  乐嫣眸中露出一丝不解:“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属实不明白,皇后将太子教导的诗书礼仪丝毫不落,却将她纵容出如此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