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
  接下来几日,马骞果然带着这些人东奔西走,见了凉州各种名胜古迹。
  安老等人起初只是对那汉墓感兴趣,留下来也只是想研究那堆汉简的,结果凉州这边的官员盛情难却,他们不得不随行参观。原本是有些不甘愿的,然而看完之后却大为改观。
  尤其是那天梯山石窟,山峰巍峨,高入云霄,佛像临水而立,气势磅礴。
  王谢玄领着人时时跟在后头,凡有人起了诗兴便立马取过纸笔记下,等晚上临分别之前还会将当日所做的诗句再拿出来核对,看看有无疏漏。
  一行人都没想到凉州官员能体贴至此,做诗还有人记呢,便是他们的小弟子跟随出行也没这么体贴入微的。
  马骞甚至还带他们去郊外看了棉花地。
  凉州的棉花长势正好再等半个月便可以采摘了,如今棉桃都已经炸开,露出雪白的棉絮,再给些时日便能彻底长成。
  马骞夹带私货,狠狠夸了一番凉州的纺纱厂,还道等这批棉花长成了之后,会做成棉衣棉被运送到各地,但愿往后冬日里将受寒冻死的人也会大大减少。
  安老他们这些人自然也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理想,先前凉州贫困,但能安贫乐道,如今稍有起色却能如此胸怀,有君子之风,实在值得称赞。
  看完了棉花田,马骞还邀请他们在凉州多留几日,过半个月他们的棉花田便能收获,这可是凉州的大日子,马骞请他们无论如何留下见证。
  众人心想,反正都已经在凉州呆了这么些日子了,索性都答应下来,并且对着漫无边际的棉花田再次诗兴大发。
  王谢玄又平白无故多了许多文章诗词。掂量着手中沉甸甸的稿子,王谢玄敢肯定傅大人这回必定高兴。
  等将这批人忽悠得找不着北,对凉州的印象空前绝后的好时,马骞才领着他们重新去看汉简。
  兵分两路,王谢玄则带着诗稿去见了傅朝瑜。
  傅朝瑜一一翻看,恨不得拍案叫绝,每一篇都好,每一篇都在盛赞凉州,若不是他身为凉州知州,知道凉州具体是什么模样,他都恍惚间以为这是个人间仙境了。
  文人的笔,当真是厉害。
  可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傅朝瑜花了一晚上功夫将诗稿整理了一遍,优中选优编了一个册子,交代下去:“你今儿去拜见这些先生,请他们再核一核稿,就说凉州得了他们的诗稿,备觉荣幸,因不忍心让明珠蒙尘,所以才特意编写这诗稿,准备引发出去让世人传阅。若他们没有意见,改完了之后立刻交代书铺,叫用活字印刷先印个三千余册,切记要快!”
  李成得令,立马下去办事儿。
  牛伯恒看得又是一知半解,不明白傅朝瑜这是在折腾什么。最近傅朝瑜跟他们马大人都挺忙的,牛伯桓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傅大人忙的都是政务,可他们马大人却丢了衙门的事儿,整日围着那些文人们打转,都顾不得夺权了。
  长此以往,这衙门岂不是成了傅朝瑜的一言堂了?可恨马大人对此竟一点都不在意!
  牛伯桓前去提醒时,马大人还不以为然地道:“招待安老这些名士同样事关紧要,不得懈怠。我与他们打好关系,日后说不得能在文教一事上有所建树。”
  马骞甚至还准备将牛伯桓带在身边,让他仔仔细细地学学为人处事之道。牛伯桓衷心是衷心,脑子却不够用,并不擅长跟人打交道。若是放在他眼下这个位置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但往后若想更进一步,便难了。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牛伯桓欲哭无泪。自己留在州衙还能给马大人打听打听消息,留意一下傅大人的动向,一旦跟着马大人一块出门,那可就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了。马大人糊涂啊,那些文人究竟给马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傅朝瑜这边得了最终定稿,又以凉州知州的身份写了一篇文章附在最后。因为衙门急着要,文稿被迅速印好,转交了几份到安老等人手中后,剩下的便全都送往京城了。
  眼下的京城也热闹,皇太后的寿辰,百官及女眷照例是要进宫贺寿的。因本朝以孝治天下,皇上又一向尊敬太后,众人为了能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都卯足了劲在寿礼上下文章。
  太子与大皇子也在暗暗较劲儿,连大公主也不甘落于人后,送出去的寿礼一个比一个昂贵。
  太子是想要讨好太后,大皇子与大公主则纯粹是为了给太子添堵而已。可太后本就富有,那等昂贵之物除了价高于她而言并无不同,因而态度平平。
  反而是周景文送的那盆牡丹花叫人意想不到,直接送到了太后心坎上。
  太后还从未见过这样新奇的牡丹。
  皇上也没见过,遂将老三召到跟前询问。等得知这牡丹花还是老三亲手种的,皇上立即当着几位皇子百官面前狠狠夸了一番三皇子的孝心。
  他倒是没觉得老三在这上面有什么天赋,只觉得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老三文不成武不就,难得做成一件事,真不容易。
  贵妃面色古怪。儿子被夸她自然高兴,但又不似想象中高兴,贵妃更希望周景文是因为读书过人受到赞誉,而并非为了这等奇技淫巧。一个皇子去种花,有什么值得高看的?
  周景文不知母妃心思,因备受瞩目而心生雀跃,偷偷朝皇贵妃那儿看了好几眼,见皇贵妃含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周景文心中便更得意了。
  他已经觉得出宫这件事情稳了。
  太子闷了一口酒,心中躁郁。他从没将老三放在眼里过,即便他是贵妃所出,可终究年纪甚小不成气候。眼下瞧见皇祖母和父皇的反应之后,他忽然意识到,老三也长大了,长大到足够与他这个太子相争了。
  单单是应对大皇子,太子便分身乏术,若再来一个老三,太子着实是精疲力尽了。不过好在老四还是一如既往的憨傻,贵妃有野心,贤妃却是散漫的性子,养出来的老四也是不堪大用。老五更不用说了,若能长久地留在凉州那便是被提前踢出了局,不足为患。
  周景成也着实没想到他三哥还藏着这么一招。怪不得他先前问三哥要送什么贺礼时三哥总是闪烁其词,原来如此!
  最可恶的是,三哥靠着这盆牡丹花哄好了皇祖母,甚至说动了皇祖母出面,请求父皇允三哥出宫!
  太后并不常提什么要求,可一旦她开口了,皇上一般都不会拒绝。太后这回虽是看在那盆牡丹花的面子上说情,但她私心里也觉得,这两个小孙子被拘束得太狠了。
  “太子在这个年纪已经能外出办事,大皇子这个年纪也是四处拜师习武。怎么轮到他们这两个小的却处处受制。哀家知道你疼孩子,可再怎么疼也不能将他们关在宫中,不见外头的天地吧?”
  圈养的孩子,有几个能养得好的?太后也没往深处说,可她总觉得太子与大皇子闹成这样,皇上要担一半的责任。但凡他跟寻常人父一样能关心爱护子女,调和矛盾,皇家这几个皇子便不会针锋相对了。
  皇上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会考虑一二。
  周景成听完此事之后,坐在门槛上吹了半天的冷风,无论贤妃怎么叫他都不起。
  周景成觉得自己被背叛,三哥实在是太阴险狡诈!
  他一边唾弃周景文,一边后悔自己当初信错了人,早知道就不该把凉州那边的事情告诉三哥,也省得他如今来截自己的胡。丧气归丧气,周景成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三哥甩了自己,独自去凉州。
  为了能顺利出宫,他连胆子都比平日里大了许多,独自跑去了御前,说给他父皇表演剑术。
  皇上还真就被请了出来。
  周景成背着他那把重剑,在皇上面前威风凛凛地耍了一整套。为了练这剑法,他每日散学之后还在勤学苦练,手上都差点磨出茧子来了。
  功x夫不负有心人,周景成如今舞的剑也算是掌握了精髓,舞剑舞得行云流水。
  皇上不声不响地看完,险些又生出了一点希望,又有崔狄的话佐证,难不成他这个儿子真的是有些天赋的?但失望了这么多次皇上也不敢妄下定论,这兴许是天赋,又兴许是勤加苦学,硬生生被逼出来的本事。
  若是前者,自当庆贺;若是后者,那老四为了出宫也实在是太拼了,连铁石心肠的皇上看了都不免为之动容。
  也罢,日后再多看看吧。左右母后都已经替老三求了情,若老三去了老四却留在宫里读书,想也知道不妥,届时这个兄弟俩的情分大概是要走到头了,还不如直接放他们随史官同去凉州,见过了那博物馆之后想必就能收了这玩心,安心读书习武了吧?
  第110章 火爆(一更)
  傅朝瑜印出去的凉州诗集送达京城后, 最先在国子监引发热议。
  王纪美比别人还多了一份凉州的土仪,土仪先放在一旁,那些诗集肯定是要先看的。别人也就罢了, 里头竟还有松竹翁的诗。王纪美同这一位神交已久, 二人虽未曾见面,但每年都会互通书信,互赠诗稿字画, 王纪美书房里这会儿还挂着好几幅安老先生的山水画呢。他们二人相交多年却未曾蒙面, 没成想这位老朋友竟然先被弟子给请了过去。单看他笔下的诗,便知他在凉州已经乐不思蜀了。
  这可真是难得,他这老友自年纪渐长之后便不再停留一处, 每年寻访各地,未曾在哪块地方停留过这么久。
  王纪美看过诗集,转头便分享给了国子监的学生。如今国子监风气已经变了许多, 不少监生们被傅朝瑜那届的学生带着, 正摩拳擦掌想要做份事业。有这份心是好事, 但是身为学生第一要务还得是学习。王纪美将这诗集送给他们,原想让他们跟着多学一学人家是如何写诗的,可是这些监生们看过之后, 却对诗词当中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凉州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能让这些文人墨客们如此盛赞, 凉州必定不俗。
  诗中的汉墓、水库, 以及诸如天梯山石窟等凉州名胜古迹都刻画得生动有趣, 引人入胜。能在险峰之上刻出一尊尊大佛来,这该是何等巧夺天工的工艺?
  傅朝瑜在后面附了一则文章,细数凉州历史上的繁华, 又点出了前朝末年河西走廊一带因为战乱一度被损。但当地的百姓未曾放弃过重建家园,虽则如今凉州仍然比不上其他的富庶之地, 但凉州百姓无不淳朴热忱,怀着一腔热血企图将凉州治理好。他也盼着大魏五湖四海的友人能前往凉州游览。
  傅朝瑜写这篇文章既是为了给不认识的人介绍凉州,也是为了给他们提前提个醒儿。王老等人吹嘘凉州吹得太过了,凉州虽然有些地方确实不错,但总体上还是太穷,别说比不得京城,便是京畿之下随随便便一个县城只怕都比不过。
  他们才刚有起色,虽前途光明,但却也不得不正视现实。
  可傅朝瑜低估了这些监生们对他的信任,总觉得跟他沾上关系的便不可能差。监生们围绕在一起,商量着下个月放田假的时候相约去凉州。
  至于孙大人会不会同意,他们觉得不必担心,都放了假孙大人还能拦着他们不成?
  他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凉州虽远,但是路上骑马也不必费多少时间。
  陈淮书等人无疑也收到了傅朝瑜送过来的诗集。杜宁看过之后闷闷不乐了半天,他本来还以为傅朝瑜在凉州一带受苦呢,没想到他在那儿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起码比自己舒服多了。
  亏他还为傅朝瑜担心了那么久,早知道就不操这个闲心了。
  都是傅朝瑜起的头,现如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工部,成了几个人里头最惨的一个。杜宁碎碎念地还没有念完,便听人叫起自己的名字。
  杜宁匆忙放下诗集出了门,见了同僚后得知是郑青州叫他,便问:“可知尚书大人叫我去做什么?”
  “马上要到汛期了,郑尚书同两位侍郎商议之后决定先派人去黄河沿岸巡查河道。”
  杜宁心中生了不详的预感。
  他那位同僚也没含糊:“叫你过去,估计是想让你跟着一道儿多学学。”
  杜宁顿住,心中哀嚎。
  他这段时间过得别提有多惨了,工部只剩他一个新人,所以郑尚书和王侍郎他们就只盯着自己。虽然这样也是为了提拔他,可杜宁受用不起啊,天知道他每日早出晚归有多累,光这几个月便晒黑了不少,昨儿跟吴之焕那小子一块吃饭还被他起了个“黑炭”的诨名。这回若是再出门巡视河道,少说也得几个月才能回京,他都不敢想象回京之后会憔悴成什么模样,更不敢想象吴之焕会嘲笑得多肆无忌惮。
  同僚走了许久不见后面有动静,回头一看发现人还站在原地:“你怎么还不走?”
  杜宁叹息一声,拖着疲惫的身躯跟上:“来了……”
  再憋屈,他难不成还敢不去吗?杜宁现如今别提多羡慕傅朝瑜了,他也想去凉州快活快活。
  这诗集远不止在他们相熟几个人当中流传。傅朝瑜借着杨直的门路,很快便将这批文稿给卖出去了。因这里面有松竹翁的诗,还有傅朝瑜的文章,所以这诗集卖的很快,不过两日之间便断了货。后面再有想买的,却已经买不到了,只能再另抄一份。
  这些诗集流传开之后,凉州也成为京中热议的对象,不少人这小小的边陲之地向往不已,都想亲自去瞧一瞧,有人甚至跟国子监的监生们一样,都已经做好了出行的计划了。
  周景成亦然。
  他期待已久,等过些日子跟着史官们去凉州之后,他必定要把这些好玩的东西都逛一遍,绝对要玩够本了才回来。不,现在他压根就没想着要回来的事儿。
  周景成因要出宫,每日精神亢奋,期待无限。
  皇上检查功课的时候已察觉他那明显过高的期待了,但皇上对凉州还是心里有数的,遂提醒道:“你看到的凉州是经由文人笔下润色后写出来的,实际的凉州远不是你想象中的风水宝地。”
  傅朝瑜弄出来的动静,估计也就能骗一骗这些少不经事的。
  周景成不信,这么多人都夸凉州好,自然就是好的,父皇这么说没准是后悔答应放他离宫,他绝不能中计!
  皇上见他这么傻乎乎的还一根筋,懒得劝了,且让他继续期待吧,等他真去了凉州才能意识到京城得好。被打击多了,日后便不会闹腾着要出宫。
  比起贤妃放任自流,周景文这边却显得压抑了许多。贵妃并不同意周景文擅作主张,太后寿宴当日出了那么大的风头,何等荣耀?便是太子与大皇子都未入太后的眼。眼下正是趁机讨好太后的时候,可她这傻儿子竟一心只惦记着出去玩,去的还是凉州,西北边境!
  那能是什么好地方吗?北边的突厥虎视眈眈,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南下了,凉州距突厥的老巢可就只隔着一片沙漠啊。贵妃为此担惊受怕,若不是不敢,她都想直接去御前请皇上收回臣命。
  不能怨恨皇上,却能埋怨儿子,贵妃不知道抱怨了多少天,周景文原本跟着他四弟兴致勃勃地准备去凉州的行囊,结果被他母妃日日打击,索性不再准备东西了,免得母妃看到了又要生气。
  贵妃觉得凉州危险,却不知朝中多得是人想要随行。虽然众人平日里对傅朝瑜百般看不上,但真碰到了跟傅朝瑜有关系的东西依旧趋之若鹜。近些日,前前后后有不少官员都来御前试探他们能否同去凉州,有的人还找了正大光明的借口去凉州办差,有的却连正经的由头都想不出来,却还妄想跟着一道过去,皇上听着都气笑了。
  实在有事儿的,皇上捏着鼻子批了他们的假,可那些没事儿找事儿,就全都给他滚到一边儿去!平日里嫌弃得那么厉害,现在又这么上赶着,真叫人没话说。
  能去的皆大欢喜,不能去的却也不愿意放弃,还想再争取争取。一来二去,出行的队伍又大了一圈,本来只有史官,之后又多了两位殿下,如今又添了好些死活要跟他们一块儿的官员,譬如翰林院的、譬如鸿胪寺的,又譬如六部不少闲散人士。人数本就众多,加上随行的士兵,愈发显x得跟个行军队伍一般壮观。并且这些出行的官员,都是自费出游,朝廷并未给他们符券,这就意味着途中官员需要吃喝住宿时,驿站并不会接待,等去了凉州傅朝瑜同样不必按标准接待,吃喝住都得这些官员们自掏腰包。
  就这都还挡不住他们想去凉州的心。
  出行那日,整个京畿都惊动了。
  得知这些人是去凉州的,民间对凉州的热议彻底断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