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虽然徐姨娘聪慧,到底不曾当过家,管起下人来,也是有心无力,杏儿起初愚笨得很,办事虽然肯听令,却总拖拖拉拉,就连徐姨娘献给杨氏的手帕子也敢送迟了。
  一次杨氏赴宴,不曾收到新帕子,闵嫂子知道徐姨娘素来是个殷勤的,立刻知道是里头有了差错,派人唤了杏儿去,把杏儿训得险些要站不住。
  杏儿原还不觉得徐姨娘一个半老的妾室有什么了不起,待听见闵嫂子提起五姑娘和七少爷的前程,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自那以后,杏儿便慢慢学着用心当差,如今已很是得用了。
  徐姨娘如今事事都是顺的,与秦芬说起话来,便随意一些:“芬儿得了这么只小猫,竟好像小了起来,还跑来跟姨娘显摆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轻轻摸着铁牛胸前的长毛,微微笑一笑:“哪儿呢,铁牛如今养得不怕人了,早起给太太瞧了,我想着也该给姨娘瞧瞧的。”
  徐姨娘听了这名字,眼睛瞪得老大,忍了半天才不曾说什么。
  秦芬看一看徐姨娘的神色,将声音压低些:“另外,我还有事想问姨娘。”
  府里这两日只一件大事,徐姨娘听了,立刻知道秦芬想问什么:“芬儿想问的,是不是红珠那丫头的事?”
  秦芬看徐姨娘样子古怪,心里不由得起些疑惑,红珠那丫头的事,难道有什么不对?
  虽然在自己屋里,徐姨娘还是警觉地望一望四周,还起身去窗口看一看外头,然后才回身坐在秦芬面前:“芬儿没多久就出嫁,这里头的事,姨娘原还犹豫该不该告诉你,既然你问了,我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从家中多年没有孩子出生,一直说到妻妾三人先后有孕,再说到那半副神秘的药粉,徐姨娘是个稳重性子,口才不过尔尔,故事也只说得平平淡淡,秦芬听了,心里却起了巨大的惊涛骇浪。
  杨氏到底出身杨家,前头那许多年虽有些为情所困之疑,却终究不曾忘了杨家的教导和正室的手段。
  她一边爱着那男人,一边却也毫不手软地算计着那男人。
  秦芬从前觉得杨氏过于心慈手软,如今看着,分明是刚柔并济。
  若是自己深爱一个男子,秦芬扪心自问,只怕是做不到杨氏这样果断决绝的。
  徐姨娘由得秦芬出了片刻神,然后才慢慢道:“老爷和太太,这一辈子也难说到底谁对谁错,咱们外人也不好评说,我只说咱们自己的事,只说你的事。”
  秦芬有一瞬间的恍惚:“什么?”
  “芬儿嫁给那范大人,外头人人羡慕,太太私底下对我说起,却道一句富贵险中求,我私心里想着,若是范大人待芬儿全心全意,芬儿自然投桃报李,若是那范大人……芬儿手里捏住嫁妆,再挑个听话的丫头,捏住了子嗣,也能过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徐姨娘的一番为母之心,秦芬无意反驳,一句一句,认真应了下来。
  母女两个还未来得及沉默,外头便响起杏儿的声音:“姨娘,方才灶上的妈妈来问姑娘,晚上的方糕,要咸的还是甜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姨娘母子三个,口味都是一样的爱咸,这就连平哥儿这小孩子都知道,哪还用得着灶上的婆子特地来问一声。
  徐姨娘好似没察觉话里的不对,扬声唤了杏儿进来。
  杏儿看一眼秦芬,低声道:“大夫诊了许久的脉,只说月份小看不准,叫老爷另请高明,老爷嫌太太请的大夫不中用,叫信儿去何鱼儿公公处了。”
  何鱼儿是供奉局的,认识的无一不是杏林圣手,秦览的意思,是要替红珠求个明白结局。
  徐姨娘听了,也回头来看秦芬,母女两个对了一眼,都知道秦览给红珠送的,乃是一道催命符。
  第193章
  红珠已从柴房挪了出来, 杨氏随手指了个空院子,叫人抱了一卷铺盖,只支了绫帐,别的什么也不及布置, 大夫便已进了府。
  杨氏原想叫人去嘱咐两声, 仔细想一想,又摇头否了自己的主意。
  红珠的身孕定然是个孽胎, 她若是沾染了, 总归是洗不干净, 干脆什么也不管。
  腊梅见主子出神,还问一句是否要去叮嘱大夫, 杨氏摇了头,反倒问一声:“今儿去请大夫的, 是谁?”
  “是门房上当值的,倒不知是哪个,我这就去问问。”
  “既你不知, 那便不要再问了, 咱们这里,不必使人出去了。”
  腊梅自跑腿传话起, 就是顶伶俐的,这时听见杨氏说不叫人出去, 自然知道主母的意思。
  上房门户紧闭,秦览来了,还奇一奇:“大白天的, 关什么门?太太身子不适么?”
  杨氏在屋里听见这一句, 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默默叹口气, 对腊梅使个眼色,叫她请了秦览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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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览进屋便拍腿摇头,初秋季节,竟出了一身汗。
  “那大夫进屋,摸了左腕摸右腕,两个腕子换着摸半天,然后又看了红珠的脸色,只说月份浅瞧不出,叫我另请高明。红珠的身孕,怎么也有两个月了,还能说月份浅么?这庸医,当真误人!”
  杨氏听了,轻轻摇摇头,这个丈夫,如今当真是太没成算了。
  两个多月前,又忙柯家行商的事,又忙贞娘成亲的事,他虽是个甩手掌柜,却也处处得露面坐镇,有没有功夫亲近两个丫头,也难说得很。
  哪怕是没有那副药,红珠那肚子的月份,也透着险,这男人,怎么竟看不透?
  话说回来,那位大夫还真是圆滑,眼见着进的是昭贵妃的姑母家,又见那妾室所在的屋子冷清,知道主人心思,干脆说诊不出,也算是“医术高明”了。
  杨氏原还以为要费些功夫提醒秦览那孕期不对的,这时竟全省了口舌。
  原先杨氏的主意,是捏住红珠不守妇道,一气儿发落处置了,如今既是看不出身孕,便留她一条贱命,一剂红花堕了孽胎,再对丈夫说句假孕争宠,把她送去庄子上罢了。
  这时杨氏心里想的是一桩事,秦览靠坐在圈椅里喝茶扇风,心里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他那阵子也只叫两个丫头伺候了三两回,他自个儿也没想到,这么大年纪了,还能龙精虎猛的,他前些日子忙得腿抽筋,自从知道红珠有孕,竟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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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看一看妻子面色淡淡,好似对自己的话不置可否,秦览把心一横,干脆将来意提了出来:“只怕红珠的月份当真太小,我想着,得找个可靠的大夫来诊一诊。”
  杨氏起先还怜悯这男人蒙在鼓里的,这时却险些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派人去请的,是京里有名的千金科圣手,还要比那位大夫更可靠,也只能是宫里的御医了。
  御医当值期间自然不能为其他人诊脉,可是回府后替朋友看病,却是没人问责的,秦览和太监们处得好,去求他们办这事,也不算太难。
  杨氏鄙夷的,倒不是秦览口气大。
  红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请御医?
  原先怜悯这男人的,这时全化成了讥讽。
  杨氏恨不得拎着丈夫的领口,大声告诉他,这辈子他是不能再有孩子了,然而杨家的教养不允许她如此失态,思量许久,终究还是点了头:“老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秦览要去求何鱼儿办事,阵仗哪能小得了,信儿如今已经成年了,早不做跑腿的事了,这日主子一催,也只能亲手拎着礼盒,往何鱼儿家去了。
  御医也不是秦览说请就能立刻叫上门的,他盼老来子,故而想要个千金科圣手,便更得候着了。
  何鱼儿叫他等几日,秦览竟也耐心十足,每日命信儿拎了礼盒子往何鱼儿府上探望。
  消息传到内院,除开杨氏和徐姨娘母女两个,旁的人都羡慕红珠命好。
  杨氏手里的事情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旁的也还罢了,和范家的婚事近在眼前,她只忙这一件,都恨不得废寝忘食,红珠的事,派个婆子时时听着信,便抛在脑后了。
  如今秦芬和上房亲近,杨氏哪里会自毁长城,她虽然不至于去借这孩子的光,可是却得替亲女儿着想。
  杨家虽然与贞娘亲近,到底是拐了个弯的,哪比得上秦芬这个亲妹妹来得近。
  有了这个想法,杨氏操持秦芬婚事所用的心思,也便和秦贞娘的差不离了,就连外头廊下挂的彩绸都要亲自过一眼,唯恐哪里疏漏,失了秦芬的颜面。
  徐姨娘瞧主母替女儿操持成这样,心里倒又热了起来,她如今眼神不似从前好了,绣不得大件,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可报答的,干脆每天亲手熬一碗桃胶银耳羹送去上房。
  桃胶易得,银耳也并不算太金贵,这点银子,徐姨娘还掏得起,难得的是亲手二字。
  杨氏见送来的东西确是花了心思的,点头说个收下,二十来年头一次,竟吃起了妾室送的东西。
  秦芬也自有好忙的,从前三个姐妹出嫁前都要保养容貌,她生得不比姐妹们美丽,自然更要花大功夫。
  幸好秦芬肤色白皙,珍珠粉是省了,杨氏差人日日送一盏燕窝,慢慢地,也养出好气色来了。
  人人都为秦芬的婚事忙得打转,细处便无人在意了。
  紫玉觑着没人理会,这日理了衣裳,命丫头端了碗姜汤,慢慢往红珠那院子去了。
  这两个丫头是杨氏买进府的,由冯妈妈一起调理了送去秦览书房,起先还想着同心协力博得主君欢心的,天长日久,便也起了嫌隙。
  那日红珠从柴房出来,人人都知她只得一张床的铺盖,紫玉自然也听见了。
  她今日来,一则是瞧瞧红珠的胎,二则是瞧瞧她落魄的样子。
  紫玉原以为会瞧见一个仓惶不得志的女子,谁知进屋后一瞧,屋子里摆设齐全,就连床头的茶碗,都是成套摆着的,紫玉进门还是笑着的,看了两眼,却笑不出来了。
  当初乍一听见红珠有孕相,紫玉心里不住骂母猪肚子,只恨那胎怎么没揣在肚子里,骂了几句,却也有些疑惑。
  算宠爱,红珠并不如她,怎么竟是这个狐媚子先怀了孕,只怕是踩着狗屎运罢了。
  前些日子听见主母锁拿红珠又扔进这空院子,紫玉还念一句太太英明,今日原是想来耀武扬威的,这时见了红珠的排场,竟只剩记恨了。
  红珠住在后院的僻静处,好似搁在灶台上的炮仗,不知哪日就要炸的,哪能没人看着,紫玉才进了院门,上房和外院,立刻都知道了。
  杨氏正对着秦芬嘱咐压箱的东西,听见丁香来报一句,揉一揉眼睛叹口气:“五丫头且先回去吧,这事明儿再说。”
  她想一想,又改了主意:“罢了,腊梅带了五姑娘去徐姨娘院子里,叫徐姨娘给五姑娘讲一讲。”
  秦芬坐在屋里瞧着桃香收拾东西,忽地听见杨氏唤,原还以为要核对什么金银玉器,这时听见杨氏的吩咐,忽地明白过来。
  她哪里不知道男女之事,可是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想了一想,只作无事,随着腊梅下去了。
  徐姨娘正坐在廊下对着日头细细地洗桃胶摘银耳,瞧见秦芬进来,抬头笑一笑,待瞧见后头的腊梅,便赶紧甩甩手站起身来:“五姑娘来了,腊梅姑娘来了。”
  腊梅还不懂得大人事,这时也不知道进屋去,直直站在廊下,就把杨氏的吩咐一板一眼说了。
  徐姨娘听了一半已明白了,赶紧对腊梅摆摆手:“姑娘莫说了,我已懂了。”
  腊梅被打断,起先还有些不悦,待瞧见徐姨娘的笑容发僵,忽地明白什么,截住话头,匆匆告辞出去了。
  徐姨娘心里领会了主母的意思,嘴却张不开。
  她自个儿不过是个妾,服侍男人只得顺从二字,哪里能乱教女儿。
  “到时候有个箱子,得丫头抱着进新房的,里头那册子,芬儿好好看看。”
  对着徐姨娘,秦芬便不那般装相,含糊应几声,露出些窘样,徐姨娘一看女儿似是有些懂了,心里松口气,连忙转过话头。
  母女两个正要进屋去慢慢说话,忽地杏儿跳蹿进来:“老爷带了个老大夫进府,是致仕的老御医呢,哦,听说是当年服侍过容太妃的。”
  母女两个互相看一看,不禁有些傻眼。
  致仕的老御医,只怕杨氏还收买不动,那红珠若真是有身孕,便当真要飞黄腾达了。
  杨氏自然也收到了下头人报,听见是一位来头这么大的老御医,她倒忐忑起来。
  那御医万一真的无比灵验,可怎么好?
  她怕的倒不是红珠诊出喜脉,她怕的是,那位老御医会诊出红珠的胎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