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雪夜
  初晞晨光,北雁南归。提笔蘸磨,诗意三千。
  伏案挥毫书写一副春联,唤那绿翘贴于观门前,更是使得观内浓添一分喜庆的笔墨。
  旧时的桃符依然在房中,不过既是到了新年,是要重换新符,那便再刻符罢。
  我取来桃木与刻刀,以径寸桃木细细篆刻,小心翼翼雕刻上”神荼”与郁垒”的像,人高六黍许,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
  色泽铮亮,以手轻触其纹理,疏密质地却是不整,也不怪,时久,这手工倒是不如从前。
  年至,岁岁平安。佑心郎安康,也盼能够早日离开这偌大的府邸。
  旋刻,在桃木上刻制,实言技亦妙哉。桃木香味清淡似香檀,暗含桃花香,中带静雅。
  又似桐木,一抹幽幽,昭示着初春早日归。辞旧岁,迎春去。
  这咸宜观虽是清冷,但既是贺新年,又瞧见侍女们都已在自家阁中挂,上红绸,随春风飘扬。
  长绸拂面转念想罢,在这相府里待了已有两年,浑浑噩噩这数月,既然如此热闹,那倒不如庆贺一番。
  ——————————
  恰逢岁余春初,冬雪消融,此时也应是家宴之时,春之宴复苏万物,生生不息,便是春的全部。
  日落西沉,新月东升,远山余晖落洒万丈,身后已入星辰。
  除夕家宴,婢女们从早忙到晚精心备好和打点除夕家宴的一切。
  今日的上官紫瑶,橙色长裙包裹玲珑有致的身材,青丝挽起蓝色流苏穗子固定,腰间佩戴着慕容清渝赠与她的玉佩。柳眉轻蹙,端坐在席位上。
  上官婉莹粉色薄纱衣裙着身,简略的发髻配上刻意让侍女打扮的淡雅,说不上是倾国倾城却也是闭月羞花。
  眸端上打着淡淡的蓝色粉末,为一双灵动的眼眸平添了几分光彩。独有的一番味道,显得魅力无比。
  上官婉柔一袭淡蓝罗裙衬出少女的妙曼身姿,墨色明眸带着几分无暇的纯洁天真,并无品尝豆蔻女子该有的三千如瀑的墨发。
  褐发一丝不苟地绾起作丸状,只留一缕青丝于耳侧,发间以各色花饰点缀。细长柳眉微蹙,朱唇未合。
  母亲瞧着自家女儿们的温雅高贵,满意地会心一笑。
  随后婢女们将年夜饭的菜肴一份接着一份,端摆在夫人和小姐们的桌席。
  三十六道美味佳肴上齐,上官婉柔看着眼前的菜肴眼睛不停地打转,夹起每一道菜的一小点放进盘中。
  母亲瞧着上官婉柔,无奈微笑摇了摇头。毕竟今夜是家宴,不必太过于拘束。
  我瞧着婉柔那般活泼天真的样子勾唇浅笑,不知她的这份纯真是真还是假?
  可今夜我却无心想这些,只求平安顺遂便是再好不过。
  上官婉莹缓缓起身端起茶盏:“大姐,婉莹敬你一杯,这一年,多谢你对我们,还有府里上下操持的一切。”
  上官紫瑶瞧着她倒是挺会说话,微微站起挺着着身姿,端起茶盏轻轻点头:“妹妹说得哪里话,这都是姐姐应该做的。”随后二人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待她们二人入座后,我轻站起身来。雪莲将倒好的茶盏轻放在我手上,我行至母亲跟前诚恳一笑:“母亲,琉璃以茶代酒敬母亲一杯,母亲对璃儿的照顾。璃儿感激不尽!”
  母亲将我拉至跟前,抚过我的手和蔼浅笑:“傻孩子,你是我的女儿。母亲怎么能不照顾你呢?”说完,母亲与我推杯换盏饮下茶汤。
  两个时辰后,我瞧着窗外积雪并未有人扫除,刚停了雪,冻得还不严实。
  我便有了想要出去赏雪的念头,我对雪莲微语:“我想出去赏雪,你要不要陪我一起?”
  雪莲轻轻点头,替我围上云白青枝纹雁翎氅,兜好风毛:“小姐,外面寒冷。可别冻着了!”
  雪莲将我从坐席上扶起,我望向母亲巧笑嫣然:“母亲,窗外落雪了。璃儿能否先离席去屋外赏雪?”
  母亲点头应允:“去吧,可别负了这冰雪银妆的美景。”
  ——————————
  我与雪莲正要迈步出去,忽听身后一声唤:“三妹,三妹留步。”
  我转过头去,瞧见上官婉莹携着筱雅的手盈然上前,笑道:“今儿除夕夜,妹妹真是好雅兴。姐姐正好也想去赏雪,不知三妹可否愿意与姐姐同行?”
  我微笑道:“如此甚好,独行不如结伴了。”
  我与上官婉莹慢慢踱步向前,雪后的夜晚虽无多少暖意,但与雪光相映更加显得明亮。
  多日来的积雪更是将相府的院里映得白光夺目,恍若行走在晶莹琉璃之中。
  树枝上的积雪坠落至地发出轻微的簌簌之声,有几株蜡梅正开得繁盛。
  那蜡梅素黄粉妆,色如蜜蜡,金黄灿烂一树,加上梅枝间新雪相衬,呼吸间只让人觉得清芬馥郁,冷香透骨。
  我不觉深吸了一口气,上官婉莹察觉便笑:“三妹喜欢梅花?”
  我伸手攀住一挂蜜冻似的花枝,轻轻嗅了嗅沉醉道:“嗯,尤其是绿梅,清雅宜人,不落凡骨。”
  上官婉莹疑惑道道:“三妹见过绿梅?”
  我想了想道:“小时候在山林里和一个老婆婆住在一起,在那时见过两次,实在是人间至美之物。”
  上官婉莹唇边露出三分清冷之意:“那位老婆婆,应该就是从前服侍母亲的大丫鬟对吗?”
  我毫不犹豫点头答道:“正是。”
  婉柔曾告诉过我,她的三姐,儿时是有人照料的。
  直到后来那个老婆婆辞世,父亲病逝过后,母亲想着要将她接回。
  上官婉莹幽然凝眸,墨灰色的忧伤从眸底流:“那个老婆婆,从前在南府琵琶部,擅弹琵琶。她可有教过你?”
  我微微摇头:“老婆婆未曾教过我,因为她曾说本来擅长的是月琴,只因入了南府,教习师傅说琵琶才是南府丫鬟们应该擅长的,才改学了琵琶。”
  上官婉莹零丁的叹息,转瞬落在寒风里:“其实哪里都一样。喜欢什么,中意什么,都由别人说了算,半点由不得自己。”
  我不在想那些繁杂琐碎,拉着上官婉莹笑道:“二姐,今夜是除夕夜。既然散席得早,我们去慕容府看看雨微妹妹,还有那个叫琉沫的小妹妹。二姐你说好不好?”
  “好,好。都依你!”上官婉莹那般不愉的心情即刻消散,今夜她只想过一个心属自己的除夕夜。
  ————————
  望去慕容府的庭院,曜灵低悬于东天。耳畔嬉戏玩闹的孩童笑声欢快,我与上官婉莹随着欢笑声抬步走去。
  未等步出门槛,琉沫就跑来来拉着我的手,倥倥模样惹得心甘情愿跟随,果真是被她引去了一个愿望。
  慕容雨微瞧着我们前来与她们作伴,轻轻向我们招了招手:“婉莹姐姐,琉璃姐姐!”
  我见火光染上引信,一边打趣着炮仗有多危险,一边屈膝,昪然拥着琉沫小步远离,倏尔爆破声划破晨时沉寂。
  琉沫拍拍手:“这下没有年兽来吃人啦!
  “谁说没有?这不是来了吗?”我学着野兽,曲起手臂弯曲手指于头两侧,又猛的向前一冲,嘴巴里用力吼出声来。
  琉沫的指头点着我的鼻子,笑到不行:“琉璃姐姐学得一点都不像呀!”
  慕容雨微也像个孩子一般,边跑边吐着舌头:“琉璃姐姐学得不像,我们不怕!不怕不怕!”
  上官婉莹也一时起兴,小跑追逐着雨微和琉沫:“那我来学野兽,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子!”说着追赶在琉沫身后。
  琉沫也越跑越快,边跑边笑着道:“婉莹姐姐学得也不像,琉沫才不是不听话的小孩子呢!”
  我伴着姐妹们玩闹,亲近的侍女也在一旁嬉笑。院内登门的客洋溢热情,然我们仍处護落。
  再回神,贪玩的慕容雨微点了炮仗。噼里啪啦声音拉着我欢悦:“恭贺新春。”
  伴随着炮仗声过后,我俯下身子望向琉沫:“你看,这雪又下得大了。我们一起来打雪仗,你说好不好?”
  琉沫天真烂漫笑着:“好啊!好啊!”
  这是我第一次与琉沫这般近距离的说话,而上官婉莹在一旁看着我与琉沫的对话,她发觉我与琉沫的相似之处,已不是一分半分。
  神情和眉间的那一抹微蹙,都十分的相像。她不由得怀疑这应该不会是巧合,可这究竟是为何?
  我和琉沫捏好雪团,趁着上官婉莹不注意,偷偷在树后藏好。
  当上官婉莹刚回过神来,两人就一通猛扔,砸得上官婉莹又跳又叫。
  琉沫看到上官婉莹的狼狈样子,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
  慕容雨微看到琉沫的样子,心头一酸,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呀!
  上官婉莹随意抹了抹脸上的雪,就匆匆去捏雪团,又扬声叫慕容雨微:“雨微妹妹你瞧,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快点帮我打回去!还有你们!”她唤慕容府的几位婢女也一起玩。
  婢女们见上官婉莹被我和琉沫打成那样,都丝毫未见怪,遂放心大胆地加入战局,帮上官婉莹去追打我和琉沫。
  两拨人越大越激烈,兴起处,全都忘了尊卑贵贱,叫声和欢笑声、吵声不绝于耳。
  随着暗格的打开,慕容云飞正要细看所有的兵书和史书。忽然,窗外传来惊叫声和欢笑声。慕容云飞皱了皱眉,侧偷看向外面。
  本以为不过一两声,不想竟然一阵又一阵地传来,他不禁动了怒,谁的胆子这么大?
  敢这般喧闹,侍女们都干什么去了!竟然由得他们放肆?
  慕容云飞随手将暗格关好,暗藏不悦地向外大步走去。
  还未走到屋外,一个婢女就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三少爷,奴婢刚命人去查探过了,是大小姐、上官婉莹和上官琉璃两位小姐,她们在陪一个小姑娘在打雪仗,所以奴婢就没敢多言,先来请示三少爷,三少爷您的意思是……”
  慕容云飞的眉头慢慢展开,笑了起来:“他们倒是好雅兴。走!看看去!”
  婢女笑应了声“是”,立即去拿斗篷,服侍慕容云飞去看热闹。
  我立即反应过来,一推琉沫,指向九宫上角,她忙把手中的雪团狠狠砸出去。
  “哎哟!”一个要偷偷潜过来的婢女被砸得立即缩了回去。
  “朝左面打!”
  我轻声下令,琉沫和我立即左右分开,各自迎战,将两个人从左右角包公的婢女打了回去。
  “朝南北方向!”
  慕容云飞用了东南西北的方向,琉沫虽然也能听到,可就是不明白慕容云飞到底指的是哪个方向,又是何种战术,所以听到了也是白听到。
  在慕容云飞的指挥下,我和琉沫妹妹两人你不动,我不动。可敌人一旦动,他们总能后发制人。
  慕容雨微不依了,嚷起来:“三哥你不许偏心!”
  琉沫着急,立即探头大叫:“云飞哥哥是锄强助弱,不是偏心!”
  我本想按琉沫脑袋,已经晚了,一个雪团滴溜溜地砸到了她头上。
  慕容云飞大笑起来:“真是头憨虎!中了你姐姐们的声东击西引蛇出洞。”
  琉沫见到哥哥姐姐们开心的样子,也高兴地笑起来,雪杖打得越发卖力。
  这场“雪中大战”一直达到深夜时分才散。
  慕容云飞也是玩性尽起,索性吩咐御厨准备宵夜,让我和上官婉莹留下来和他们一起,赏雪品酒对梅吟诗。欢闹到深夜,才尽兴而归。
  我虽疲惫不堪,却无丝毫睡意,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时不时地咳嗽一声。
  上官婉莹也未歇息,听到我屋内不时传来的咳嗽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着月色,任寒风扑面,她行至屋外敲我屋的门。
  “是谁?”
  “璃儿,睡了吗?姐姐是不是打扰你了?”
  我轻轻拉开门,微微一笑:“二姐,我自是睡不着的。姐姐来陪我吧!”
  上官婉莹微微点头,进到屋内与我坐在榻边。我突然想起自己想要说的,笑意一僵:“姐姐,琉璃有事想求姐姐帮忙。”
  “什么事?”
  “是关系到琉沫的,我已经计划好如何安顿琉沫了,只是却一样东西想请姐姐帮忙。”
  “怎么帮你?”
  “琉沫待在慕容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姐姐试想一下若是被慕容清渝知晓,那么上官紫瑶也会很快知道,那琉沫就会有危险。”
  上官婉莹若有所思道:“是啊!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妹妹想怎么做?”
  “我想让琉沫妹妹去我们住的璃碎林木屋。我会派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好生照料。只是,出城之事...”
  “你是想让我去借慕容清邺的令牌,好隐瞒过去?”
  我点头肯定道:“正是,当天慕容云飞会去送琉沫。如今正是新年之时,我们只能谨守闺阁,若是也一同去,只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上官婉莹已经明我要她帮的忙,十分为难地问:“所以你是想要我劝说慕容清邺,将令牌借给琉沫,好让她以慕容二公子的身份出城?”
  “是的姐姐,琉沫还只是个小姑娘,又没有身份。本来我是想着让雨微将令牌借给琉沫,可雨微是养女,眼下又是佳节,出城的人很少。只怕会有人说她不安分了。”
  上官婉莹侧过身子,去叠衣服,默不作声。很久后,她语声干涩地说:“我也很想琉沫远离危险,可是这件事不是小事,若是慕容清邺不依,该如何是好?”
  “姐姐,慕容清邺会答应你的,只要你去和他说。”
  上官婉莹为难道:“我……我做不到!璃儿,对不起!”
  我抓住上官婉莹的手:“姐姐,你只要去和慕容清邺说一下就好,他应该会答应的,如若不答应那也是命,我和云飞还有雨微都会认命。”
  上官婉莹蹙眉思量着,我钻到了她怀里:“姐姐!姐姐!琉沫还是个小姑娘,我不能看着她有危险,上官紫瑶的狠心你我又何尝不知?难道姐姐忘了佳雪吗?琉沫若是遇到危险受到欺负,佳雪即使在天上,也不得心安呀……”
  我还要絮叨,上官婉莹打断了我:“我答应你!”
  我抱着上官婉莹亲了一下:“谢谢,我的好姐姐!”
  上官婉莹苦笑:“你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我会告知你的。”
  我重重嗯了一声,上官婉莹起身便回去歇息。
  上官婉莹走出疏璃院的门,再抬眸一看院子俨然已变了个样。
  萧鼓神乐,阑珊灯火遍布山间,重重欢声直上九霄,是要将暖阳唤醒人间,以春风揩去寒冬疮痍。
  料峭春寒中,庭院内外却开遍满树繁花,八仙绣球锦簇,芳菲樱如吹雪,四时之景可现。
  长桌三四兀然搁置空旷之地,酒觞罗列,玉盘叠聚,珍馐美馔,人声鼎沸,盘觞脆吟, 周遭灯笼曳动宛若为其欢鸣。
  夜空中骤然被一簇花火爆开点亮,空气压缩而后,花团炸裂瞬间驱散空中薄雾。
  化作漫天花雨降下人间,片片花瓣拖沧蓝火炎洒向八方。流焰如箭四射,只在转瞬芳华。却在下一刻尽数凋零,火焰烧尽零落入土。
  无数烟火正从大地腾跃而起徐徐上升,如同长盛不衰的花朵依次绽放于夜空。
  褐眸在明月下摄人绮丽,捧杯之手轻颤,不可谓不惊喜。
  随后,上官婉莹缓步行至厨房边,手提屠苏酒,烧柴取火炉,捋袖温酒,雾气氤氲腾腾,伴随灯火煌煌。
  举杯觞酌,忽闻炮竹声,噼啪作响,火光葳蕤,京都内热闹非凡,细语呢喃,乍然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