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陈佳说宋合的父亲决定放弃维持宋合的生命体征,拔管后过几天,宋合就会死亡,“你要来看看他吗?和他告个别吧。”
  肖棠嘴上说着不用,说不定很快就要在下面见,可还是来了,坐在病床旁,呆呆看着宋合,宋合身上的管子都没了,除此之外,和上次见他的样子,并没什么不同。
  若是按照相处时间,宋合应该算是肖棠最亲密的人,他们朝夕相处,共同度过了在实验室的十年时光,之后他们出了实验室,各自去了不同的高中,考上不同的大学,各自帮着自己的父亲,做着不为人知的事情。宋合偶尔联系肖棠,说着有的没的,他说不喜欢专业,也会说打的游戏,好像还有过几个喜欢的女孩子,
  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完蛋,会怎么完蛋。
  二期的实验体有六个,两个植入智体后,智体毫无反应,便被取出智体,离开了实验室,现在看来,是他们中最幸运的人。
  一个是系统bug,两条腿的智体指令不协调,往不同的方向使劲,两条腿断了,残废,离开了实验室。
  宋合之前那个,年纪轻轻就成了知名运动员,获奖无数,但在一次关键比赛时过度使用智体,四肢无法跟上智体的指令,被硬生生扯断,失血过多至脑死亡。和宋合一样,他家人也在从他身体里取出智体后,拔了管,只是取出的智体最终还是报废了。研究所和他家人为了隐瞒他的事故,还危机公关了许久。
  宋合问过肖棠,为什么他俩的父亲就不希望他俩成为运动员呢。
  “因为赚钱更重要。”肖棠说,“也不对,因为运动员拿奖是光宗耀祖的事,只有拿我们实验,证明智体安全有效,他们才会用在公开承认的孩子身上,说白了,是我们不配。”
  “哥就是什么都懂,真厉害。”宋合一脸无所谓,似乎并不觉得扎心。
  实验室的十年很难熬,随时都在崩溃边缘,好在宋合给他俩找了个心里寄托,那便是梁一程,虽然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宋合的父亲宋金章除了婚生的一双儿女,在宋合前面,还定制过一个儿子,还参加了一期实验,最终死因不明。即便如此,在一期实验结束后短短五年,宋金章就送了宋合来参加二期实验,许是因为宋家和诺娜计划的渊源,宋合总有些所谓内部消息,他最爱和肖棠讲,
  “我听说,一期有个实验体是女孩子,她父母可真狠心啊。”
  “我跟你讲,你可别告诉别人,一期结束,不是因为智体技术不行,有别的事儿。”
  “我那个哥哥,特别菜,和智体适配得特别差,怪不得死那么早。”
  肖棠对宋合的消息没兴趣,很少搭话,直到某天,宋合告诉他,那个一期的女孩子,还活着。
  “你说,她既然参加实验这么久,说明智体是有效的,她还活着,一期为什么要结束啊?”
  肖棠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宋合从没见他对什么好奇,便添油加醋说着这个女孩多厉害,“听说参与过一期的人,全都被开啦,还被封口啦,所以现在在二期工作的都是新人,你猜猜,发生了什么?”
  “她,干了什么?”
  肖棠竟然会回应,宋合高兴极了,“我跟你说,现在这个研究所是新建的,不是原来那个,原来那个被一把火烧啦!”
  “是她烧的?”
  “那不然呢?她那么厉害,还能有谁拦得住她。”
  肖棠的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于是,她成了他们最热衷的话题,她是谁,她做了什么,她有没有那么强,并不重要,他们不需要见过她,也不需要知道真相,但只要她存在,他们就可以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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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棠一直沉默地坐在宋合床边,任由自己被回忆淹没,丝毫没注意病床对面,一面镜子占据了整面墙。
  镜子后,江连静静看着他,时不时看一眼手中的智体,刚看到这东西的时候,想到他前十几年都在宋合的身体里,包裹着他的血肉,恶心得要命,可现在,竟能这样在手里把玩。
  人真的很容易脱敏,真是不可思议,江连想。
  “你非要来看肖棠做什么,还非得拿着这个东西,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杨工在一旁紧张兮兮。
  “我只是好奇嘛,杨哥,”江连在研究所的人设,是对智体研究充满求知欲的书呆子,见他说有个想法想要验证,杨工也就没多心。
  “啊呀你要早点问我就早点告诉你了,二期每个实验体体内的四个智体,互相协调,互相感应,就不会出现一条腿想往前行,另一条腿想往后退这种问题,如果智体指令矛盾,则会立即终止动作,避免对人体的伤害。哎,也有bug的时候,之前有个实验体就是因为指令矛盾受伤的,不过我们立即升级了系统,现在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故了。”
  江连对杨工说的不感兴趣,“一个人体内的智体会感应到另一个人的智体么?”
  杨工一愣。
  “比如说,肖棠会感觉到我现在拿着宋合的智体么?假如肖棠和宋合是陌生人,没人告诉过他们,对方身体里有智体,然后他们相遇了,会感觉到对方体内有智体么?”
  江连嘴角微微上扬,“他们的智体还会互相影响么?”
  杨工陷入沉思,最近的确有科学家发现人工智能互相交流,还用的是英文,不过也有人怀疑,这是不是人工智能故意让人发现的交流,是演给人看的,它们其实早有自己隐秘的交流方式。
  江连似乎玩腻了手中的智体,随意扔在桌上,啪嗒一声,智体翻滚着,蓝色的光点闪了一下,又熄灭了。
  肖棠忽的感受到了什么,抬起头,死死盯着那面单向透视镜,像要把它盯穿了般,表情凶狠,似是要把镜子后的人撕成碎片。
  杨工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去。
  你感觉到了吧,江连笑了,真像是捆在牢笼里的野兽,露出尖利的牙,怒吼着,可又吓得了谁呢,“好想知道智体之间的悄悄话呀,听不到好寂寞。”
  “你这小子,对研究有好奇心是好事,但也别给自己揽太多活了。”杨工拉着江连离开房间。
  病房的门忽的开了,一个黑衣人按住肖棠的肩,“肖棠,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