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节
  一件听起来比较荒唐的事,陕州判官李若愚之子李飞雄,少小无赖,横行无状,自京师西游。过长安之后,盗官马,诈称晋王特使,奉旨巡边,一路西行,所过县镇,皆俯首听命,秦陇十余县官被勒令随行,招摇过境,至河西境内,被李飞雄裹挟随行的官吏卒众已达数百人。
  过河之后,李飞雄又“突发”奇想,认为河西乃是形胜之地,据之可成王霸之业,于是带着人往凉州进发,打算夺取凉州以谋大事。
  结果嘛,得知“天使”驾临的河西布政使王明亲自迎接,然而王明是什么人,一眼便瞧出了李飞雄的不对劲,一番简单的试探后,便证伪其身份,将其拿下,于是,一场“叛乱”便消弭于无形。
  李飞雄之事情,很荒诞,很可笑,但暴露出来的东西很多,很严重。一个无赖,驱策数百人随行西北,所靠不过一句谎言,一份经不起查验的“密诏”。
  这固然是中枢权威的体现,让地方官员不敢冒犯,但朝廷制定那么多完善详细的规则,在身份验证上也有多项措施,但在“假钦差”面前,全都不起作用,若不是机谨,还不知要造成多大的影响。
  事实上,此事已经足够恶劣了,得悉情况的刘皇帝,自是大怒,再度干预案件,都不需有司审理推鞠了,直接下达处置意见。
  李飞雄一家,自然难逃厄运,全部被处以极刑,而那数百被李飞雄谎言裹挟西进的官吏卒,也悉数处死,关内、陇右、河西的高官们,也多受责罚,若不是王明发现问题,及时处置,只怕也免不了一顿责难。
  虽然都是事出有因,但杀人,似乎还是成为老皇帝显示存在感的一种手段了,最直接有效,成本也最低……
  第349章 圣驾过府
  銮驾缓缓地停在楚国公府大门前,在喦脱的搀扶下,刘皇帝踩着一名内侍的背下得銮驾,落地之后即推开喦脱的搀扶,展现着老皇帝的倔强。
  不过,随后喦脱递来的竹节,刘皇帝倒没拒绝,这是特制的拐杖,如今的刘皇帝,单独行走,已经离不开这东西了。
  并没有用什么名贵的材料,只是一根普通的细毛竹,经过一定的打磨装饰,最显眼的,大概要属那几绺金灿灿节旄了。
  白日无光,刘皇帝的两眼仿佛也少了几分光彩,抬头稍微瞥了眼那华贵府门设施,没有多话,拄着竹杖,一步一步地朝府内而去。
  门房以及侍卫们见状,都紧张地话都说不出来,齐齐地跪倒在地,深埋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刘皇帝没有理会这些人,眼里也根本没有他们,只是一步步地,以一种孤单的姿态,走着自己的路,就仿佛沉浸在个人的世界中。
  这是时隔数月,刘皇帝第一次出宫,现身于外人面前,第一个目的地便是楚国公刘曙府上,其中必有深意。而再度出现在人前的刘皇帝,看起来较过去明显憔悴不少,老态更加严重,伤得不只是筋骨,更严重的,恐怕是寿数……
  得知老皇帝来自己府上了,刘曙是大吃一惊,很是意外,要知道,这还是刘皇帝第一次到他的楚公府来。但也正因来得突兀,毫无准备,昂刘曙难免紧张,生怕再让刘皇帝抓住什么痛脚。虽然刘曙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但也没贱到主动找骂的地步。
  再者,他的禁足期还没满了,数月前那一脚,除了是对皇亲国戚土地税收的定论,也让刘曙再度受到了惩罚,停俸两年,同时禁足半年。
  对刘曙来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三十岁的刘曙,因为各种过失错误,被罚禁足的时间加起来已经超过两年了,宗室之中,也就这么一人了。而当初听到处罚决定时,刘曙甚至大感意外,毕竟他都做好夺爵流放的准备了,哪能想到刘皇帝竟然如此宽容,这甚至让刘曙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负疚感。
  顾不得多想,稍微拾掇了一下,刘曙匆匆前去迎驾,不过,刘皇帝不按套路,直接往公府后园去了。得悉之后,刘曙匆匆改道,径往后园,等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的赶到后园时,发现刘皇帝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皇孙刘文演逗弄蛐蛐……
  夏日凉亭间,石桌边,刘皇帝两手抱怀地趴着,老脸上带着一抹慈祥,聚精会神地看着刘文演的操作,这幅带着点温馨感的画面,在刘曙眼中,显得那般地不真实。
  蛐蛐尖锐的叫声,把刘曙拉回了神,放慢脚步走了上去,近前三五步时,立定躬身一礼:“臣参见陛下!”
  闻声,刘皇帝瞥了刘曙一眼,只是一个平静的眼神,便让刘曙心跳加速,下意识地低下头。
  此时的刘曙,穿着有些不着调,一身道袍,服色双鱼八卦,头顶偃月冠,打扮得挺整齐,就是不见一点道家的出尘之气。
  “你这身打扮,意欲何为?”刘曙的怪异打扮,并没让刘皇帝有丝毫动容,只是淡淡然地发问。
  闻问,刘曙躬身应道:“臣只是诵读黄庭,日夜为陛下祈福!”
  听其言,刘皇帝眼皮子抬了抬,略带哂笑道:“你竟然会关心起朕的身体来了,真是奇事一桩啊!”
  刘皇帝此言,似乎在怀疑诵经祈福的真实性。刘曙察之,却是有些着急,不由道:“臣大逆不道,致圣躬有失,愧悔难当,无敌自容,不求陛下原谅,只盼陛下能够早日康复,为此,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刘曙虽然浑,但其认真起来的时候,散发的气质与平日里是完全不同的。只是一瞬间的感触,但刘皇帝心中确信,这个逆子此番话,乃是发乎真心。
  老脸上多了些表情,勉强算是表示善意的模样,朝着石桌前一指,轻声道:“坐!”
  “谢陛下!”刘曙谢恩,扭头见着仍专注地逗趣着罐中蛐蛐的刘文演,不由得怒从中来:“孽畜,如此玩物丧志,岂能成大器!还不快退下,我稍后再找你算账!”
  大概是有刘皇帝在旁的缘故,面对刘曙的呵斥,刘文演一点都不怕,毕竟适才连皇祖父都认真地看他玩蛐蛐。抬起脑袋,眼巴巴地望着刘皇帝,那无辜的小眼神,倒是充满了演技派的灵气。
  可惜,刘皇帝的回应让刘文演失望了,只见刘皇帝抚着刘文演的小脑袋,轻笑道:“你爹混账了二三十年,但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说得不错,这小物什,确实是玩物,偶而娱情即可,切不可因此荒废了学业,磨灭了斗志!”
  对于孙儿,刘皇帝自然不像对旁人那般严厉,但温和的话语,依旧让刘文演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呆了一会儿,刘文演咬着牙向刘皇帝拜道:“祖父大人教诲,孙儿铭记在心!”
  说着,便在祖、父两人诧异的目光中,把那罐子往地上一掷,罐碎,蛐蛐出,刘文演反应奇快,把那只善斗的蛐蛐给踩死了……
  见其这幅表现,刘皇帝终于动容了,好生打量了这个还不满九岁的孙儿,而刘文演也以一个倔强的表情迎接着刘皇帝的审视。
  良久,刘皇帝指着刘文演,冲刘曙感叹道:“你这个儿子,将来的成就,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听到这个评价,刘曙不由喜上眉梢,这可比夸他自己还要让他高兴,当然,他很少受到表扬罢了,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快步上前,几乎是把着刘文演的脑袋让他跪下,嘴里训道:“还不谢谢祖父!”
  在刘曙看来,刘皇帝如此评价,几乎就是给了刘文演一个前途,虽然有些玄乎,但如今刘皇帝的影响力就是这般大。在世神祇,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要一息尚存,旁人纵有再多的心思,也不敢炸毛。
  小插曲过后,刘皇帝让刘文演退下,又屏退随侍众人,独留下刘曙。
  父子二人独处,刘曙顿时亚历山大,也不敢坐了,让也不坐。刘皇帝一时不说话,只是盯着后园的静湖,格外出神,似乎魂都飞走了一般,更不会在意刘曙了。
  而这样的体验,对于刘曙而言,别提有多煎熬了,终于,刘曙没能忍住,出声道:“陛下若罪臣,臣绝无怨言,请降诏吧!”
  刘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还是有些作用,至少让刘皇帝回了神,玩味地看着脸上带着点释然的刘曙,轻声道:“你觉得,朕亲自过府,是来治你罪的?”
  第350章 分封之始
  感受到刘皇帝语气中的嘲弄,刘曙心下却微微松了口气,低着头,等着下文。
  刘皇帝头稍抬,老脸上带着一抹怅惘,幽幽然地说道:“你平日里不是经常抱抱怨朕偏心,只看重几个兄长,视你们几个小的如无物,不肯给你机会……”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曙几乎是本能般地叫屈,脸上甚至带着些愤懑:“这是谁又在陛下面前造我的谣!”
  下意识地,刘曙脑海中浮现出晋王刘晞的身影,刘曙这个人,说他有些没心没肺,事过即忘,不长记性,但有的人事,他却能记一辈子,时不时地拿出来翻翻旧账。
  “臣虽然愚钝,却也能感陛下对臣的关怀与爱护,否则以臣犯下的那些荒唐事,夺爵除名,黜为庶民了。对陛下,臣只有感激之心,何来的抱怨之言?”此时刘曙的表情显得格外真挚。
  显然,刘皇帝当初那一跤,对刘曙的震动还是不小的,虽然当时表面倔强,但内心岂能没有惶恐与后悔。几个月下来,这话术倒是越发伶俐了。
  闻其言,刘皇帝转过身,直视着刘曙,似乎要把他看透一般,直看得刘曙无所适从了,方才轻声道:“你不用急着辩解!朕不在意你是如何想的,也不关心你嘴里说了些什么,朕如今想的是,给你一个机会,也是最后一个机会!”
  听刘皇帝这么说,刘曙意外之余,两眼中也不由地焕发了些许异彩,望向刘皇帝的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期待,不失谨慎地道:“还请陛下示下。”
  “你知道占城国吧!”刘皇帝没有直接说目的,而是轻声问道。
  刘曙点点头:“在安南以南,真腊以东,不过早为朝廷所灭!”
  “还不不错,倒也没孤陋寡闻!”刘皇帝淡淡地给了个评价,然后说道:“朕把这占城故地从安南独立出来,封给你,如何?”
  此言一落,刘曙是彻底震惊了,下意识地抽了口气,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刘皇帝:“当真?”
  从刘曙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甚至认为刘皇帝是在开玩笑。不过,如今的刘皇帝可没心情开玩笑,看着刘曙,平静地说道:“君无戏言!你可接下?”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刘曙当即拜谢:“臣谢陛下!”
  非但没有被问罪,反而白得一块封地,这种好事哪儿找去。在这刹那间,刘曙已经做好了好生了解一下这占城故地的准备,在他的认知中,怎么也有数州之地,几十万民吧……
  不过,欣喜的同时,刘曙也不免疑惑,刘皇帝此举的用意何在。思索的表情出卖了他的想法,刘皇帝看出来了,道:“你在疑惑,朕为何要下此分封之令?”
  “是!”刘曙干脆地点点头:“臣无德无能,甚至不时有狂行悖举,无寸功于朝,受此厚赐,恐不孚人心……”
  刘曙这番话后,刘皇帝终于笑了:“难得啊!你竟有如此自知之明!”
  虽然有那么些尴尬,但在刘皇帝的大馅饼下,这少许的挖苦,也实在算不得什么了,因而只是讪讪一笑。
  看着刘曙,刘皇帝沉声道:“这确实是一份恩赐,但你若仅仅把它当做一份赏赐,那朕可会失望的!”
  闻言,刘曙脸色立刻变得严肃,拱手作洗耳恭听状:“敢请陛下教诲!”
  刘皇帝顿了下,方才娓娓道来:“经过前后三十多年的拓展,大汉的扩张,已然濒临极限,诸多边地,已是入不敷出的状态,军政事务上每年耗费着朝廷大量的钱粮,以维系统治。
  长此以往,朝廷的负担,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加重。但这些土地,却是不能舍弃的,一块也不能丢。
  这不只是大汉开疆扩土的成果,也是巩固边疆,维护大汉稳定的国策。
  但是,现实的问题,不能不考虑,朕这些年一直在考虑此事,思来想去,分封或许是当下最具可行性的办法了!
  故步自封不该是大汉的性格,那便彻底打出去,将外患挡在大汉之外。大汉可以因内忧而困顿,但绝不能受制于外患,这是朕的心理底线,这也是朕给你们这些皇子的要求!
  把占城封赐给你,便是一个开始!”
  刘皇帝这番话,近乎倾诉,刘曙闻之,想了想,感动地道:“陛下对臣如此期许与看重,臣感激涕零!”
  “不只是你!”刘皇帝摆手,语调稍稍上扬:“你们这些皇子皇孙,朕接下来会一一分封出去!这个世界很大,远不只中国,九州之外,犹有万里疆土。
  大汉的足迹,当踏遍四海八荒,阳光之下,皆为汉土,这才是开天辟地的伟业。
  只是,朕已经老了,身体已难以支撑如此豪情壮志,看不到那一天,只能看你们这些子孙了!
  只盼着有朝一日,你们在焚香烧纸的时候,能向朕报告些好消息。分封占城,不只是一份恩赐,更是一个任务,一份使命,一种责任!
  当然,作为一个父亲,朕也不得不为你们这些子孙多做些考虑,也算是全乎私情的一个办法吧!
  大汉虽大,却是不能像金银财帛那般分成几份,让你们分享。所幸,外边天地广阔,足可供尔等发展,只是需要你们自己开拓进取!”
  “臣必定牢记陛下教训,不负所托!”刘曙闻言,立刻赌誓,言辞铮铮:“全心全意,巩固社稷,开拓汉土!”
  “话说出口容易,但要做到,还得用心!”刘皇帝瞥了刘曙一眼。
  “是!”
  大概是说了太多话,刘皇帝精力明显有所不济,但依旧坚持着。沉吟几许,又道:“占城之地的收复,当初不过是顺手为之,取之易,治之难。
  这十数年来,安南主要把精力放在北部故地收服同化上,对南面,多少是有些放松,仅仅派了有些官吏及少量军队治守,勉强维系着大汉的统治。
  但这份统治,更多是停留在名义上了,近些年了,那些叛贼余孽、顽固分子,屡屡生事,意图复国,西面的真腊也不安分,屡有挑衅之举。占城之地,并不安稳!
  朕给你的,不是一片熟地,而是一块充分纷乱与危险的蛮荒,需要你努力克服的事情,还有很多!”
  “区区蛮夷,此前任其猖獗,不过是朝廷不加理会罢了,臣若前往,必然将那些不臣者一一剿灭诛除!”刘曙昂首道,看起来有些飘。
  若是换作一个履历丰富、能力出众的臣子说出这番话,刘皇帝或许还会表示肯定与赞赏,但刘曙,总是让人不那么放心,毕竟他从没真正证明过自己。不过,也正因如此,刘皇帝不好直接打击,而是悠悠道:“机会给你了,朕拭目以待,希望你不要堕了天家的威严!”
  “是!”刘曙脸上露出了少有的郑重。
  一番交心寄语之后,父子俩的情绪都逐渐平复下来,这人一冷静,许多此前忽略的念头就不断地冲击着大脑。
  看着已然面露疲惫的刘皇帝,刘曙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臣若去占城,那国内的这些土地、产业如何处置?”
  刘曙一掘屁股,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听其言,刘皇帝眉毛不由挑了挑,淡淡道:“你想怎么处置!”
  “还请陛下圣断!”察觉到刘皇帝表情变化,刘曙立刻变得低眉顺眼了。
  “把你那些田地、产业都变卖了,国内在两京各留一座府邸即可!变卖所得钱粮,悉数作为就国之资,你府下那些僮仆侍从,都随你而去,朕再另外调拨一定钱粮、兵丁,用作支持!如何?”刘皇帝说道。
  刘皇帝都发话了,刘曙哪敢有异议,心里虽有些不舍,但面上还是很干脆地道:“如此甚好,悉听陛下安排!”
  “候诏吧!朕回宫去了!”交待完,刘皇帝再难控制疲惫,摆了摆手,拄着竹杖,缓缓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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