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白头
  姜华走出单元门,幽幽夜色被一片皎洁的莹白取而代之。
  枝头和建筑的屋檐上落满积雪,明亮的雪光反射到眼底,濯静了世界。
  她小跑奔向路灯下的影子,少年静静眺望远方城市明明灭灭的灯光,投在脸上的光影燃烧出他立挺清晰的轮廓。
  “哥!”
  雪地上印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小姑娘扑进他怀里,温热的呼吸落在胸口,暖意透过毛衣渗进皮肤深处。
  “今天怎么这么早。”
  “下雪了,老师让我早点回家。”
  姜华抬起头,琥珀色的眼仁静谧清亮,闪着灵动的光泽。
  迟野站在这里已经很久,他的肩膀和头上都存了积雪,犹如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
  姜华的眼睛眯成月牙,伸手为他拨弄掉雪花。
  “白花花的,像老头儿。”
  “那有什么的,就当提前让你看我老了的样子。”
  迟野假装不经意说着话,手却在旁边的绿植上拢了一把雪花,趁她不注意撒在她头上。
  “所以我也得看看你变成老太太的样子!”
  “迟野!”
  姜华在身后追他,迟野也不跑远,总是和她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她抓不到自己,小脸蛋气得红扑扑。
  “生气啦?”
  她停住了,迟野果然带着试探过来问她。
  姜华暗自扯了下唇,她才没那么爱生气呢,不让他走近了她怎么拿雪球砸他。
  “诶!——”
  握在手里的雪球看准时机扔出去,把迟野砸得一懵。
  他盯着衣服上的雪球碎片,从地上抓了两把雪朝着姜华跑过去。
  安静的小路上响起嬉笑声,雪球飞来飞去,二十分钟的路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家。
  他们跑进家所在的小巷,巷口已经挂起代表节日的红灯笼。
  热烘烘的颜色像燃烧在雪中的焰火,隐隐约约的炮仗声从巷子深处传来,热闹离他们很远,说笑的少男少女一下子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显得嘈杂。
  “初十我比赛。”
  “嗯,我送你去,给你做个横幅挂上,再做几个牌子......”
  “停停停——”
  姜华掐了掐他的腰窝,迟野咬着牙转过身,擒住了她两只手。
  “我又不是开演唱会,是比赛,比赛。”
  “你只要去看就行了,那天我爸爸也请好假了。”
  “我肯定去啊,这么多年哥哥缺席过什么啊,不仅我去,我妈也会去的,到时候把我们冠军迎出来多露脸。”
  迟野越说越没边,姜华跳上他的背,他稳了稳身体背着她跑向家的方向。
  挂在树上的小号灯笼掉了一个在脚边,迟野弯腰捡起,递给了姜华。
  -
  晚上七点多,姜华含着一块玉米味的糖,面前的电视机一遍遍重复晚会前的采访,喜气的背景音乐将她洗脑,她开始在脑子里念它的谱子。
  文馨一边做饭一边念叨不知道迟涛什么时候能回来,姜谦在晚会开始前十分钟才到家,他进门时桌子上已经摆上满满一桌菜,席子上还放着不少包好的饺子。
  每年的除夕他们几乎都是这么过,临近零时,迟野从储藏间里拿出两挂鞭,用姜谦给他的烟头点燃,然后一刻也不耽误地跑向屋里,两只手紧紧捂住姜华的耳朵。
  ——这个习惯从恢复放鞭开始从未断过。
  那年五岁的迟野放炮吓坏了自己疼爱的小妹妹,他整个过年期间都蔫蔫的,任凭大人怎么哄都没哄好。
  之后他便不再和其他男孩一起追逐放炮,还是最近几年姜华说跨年时别人家热闹喜庆,偏他们冷冷清清,才象征性地放上两挂鞭。
  鞭炮燃起的火花热闹耀眼,照得整个院子都在闪烁,光芒消失半晌眼里还留着爆炸那一瞬间的影子。
  “春节快乐。”
  迟野靠近她耳边,四周邻居家的鞭炮声还在响,纵使他的声音很大,姜华也只能听到一点。
  但这不妨碍她眉眼中透出的明朗笑意,手工织的手套塞进迟野口袋,他摸着毛茸茸的手感睁大了眼。
  姜华心里有点没谱,被他紧迫的视线追得低下头。
  其实这副手套她从夏天就开始织了,中途拆拆改改几次,现在只能说是勉强可以看。
  上天给了她一双能在钢琴上起舞的手,却没有赋予她拿毛线针的天赋,老天爷看样子还真是公平。
  姜华碎碎念时会习惯性蹙起眉,落在迟野眼中加深了她的紧张。
  迟野压下快要飞上天的嘴角,初现锋利的眉宇微微挑起,戴上手套试了试。
  “很合适,也好看。”
  只是她的礼物出了点小插曲,要过些天才能给她。
  “小野——小华。”
  文馨叫两个迟迟在门廊下不动身的孩子。
  “饺子熟了,进来吃。”
  “吃完早点休息,小华明天还要练专业呢。”
  迟野先姜华一步跑进屋里,她进门时正听到他和爸爸还有文姨炫耀他的手套。
  “行了行了,知道你有礼物。”文馨白了儿子一眼,“明天你就带着它去送小华。”
  “我不。”
  迟野却摘下了手套。
  “弄脏了怎么办。”
  知子莫若母,自己儿子那点小心思,文馨过年前就看出来了。
  “我看啊,你可不是心疼这副手套。”
  门外的姜华脚一顿,她靠在门上没进去,一股热流涌向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