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
  银柳站在不远处,看着头领僵硬的身影,不禁微微一笑。
  此时,赵澄立已经心惊胆颤的供出了之前经常和他一起聊天的人,他说了三个名字,这三人都跟他说过官府不好。
  孟昔昭并没有立刻让衙役去抓人,而是细细的询问他,这三个,哪个说得最多,他跟他们又认识多久了。
  第一个人是赵澄立的工友,两人认识快十年了。
  第二个人是赵澄立村子里面的青年,他俩打小就认识。
  第三个人也是赵澄立的工友,但他是上个月才来码头做工的,据说他来自隆兴府东边的村子,家里实在吃不起饭了,才出来做工。其他人全都是西边的,对那边也不熟悉。
  外面的百姓看着孟昔昭拧起眉的模样,不禁也担心起来。
  府城就这么大,前两人都是本地的,跟不少人都沾亲带故,他们怕孟昔昭把这两人也抓起来。
  然而孟昔昭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隆兴府之前的状况实在不好,百姓之间说一两句气话,本官也是能够理解的,况且本官相信,隆兴府本地的百姓不会如此蠢笨,倒是那个你们谁都不认识的人,你们当真确定,他是隆兴府的人吗?”
  赵澄立愣了愣,突然面皮一抖,激动起来:“不……不!大人,小人想起来了,他说话不是隆兴府的口音,时不时的,就冒出一句外地语调来!”
  赵澄立这个气啊,本来他还不相信孟昔昭说的,那人就是故意让他送死,他觉得,对方可能也是对官府太失望了,所以才挑唆他,想让他给自己出口恶气。
  可这人都不是隆兴府的,他有什么恶气需要出的?
  作为苦主,赵澄立自然是生气居多,而外面的百姓,听了孟昔昭这番话,就是感动居多了。
  真是个好官啊!知道护着自己的百姓,护犊子,真好!
  ……
  凡事都怕往回想,因为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是不会在意某些小事的,可记忆就储存在大脑中,一旦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很快,大批大批的细节就会冒出来,让人不禁愕然,原来破绽一直都在的吗?
  赵澄立一改之前颓废的模样,把仇恨都转移到了那个人身上,孟昔昭见状,对他说:“他改了籍贯来混迹你们中间,那他告诉你们的名字,恐怕也是假的。依名抓人,有些困难,但依脸抓人,他就逃不掉了。”
  说着,孟昔昭挥挥手,让衙役去给自己拿炭笔:“你说,本官来画,此等贼子绝不能放任他继续留在城中,快一些抓到他,本官也就能放心了。”
  百姓们感动的不要不要的,看看,孟大人全是为了他们着想呢。
  顺便,他们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孟昔昭能画出个什么模样来。
  以前官兵张贴通缉令,都是直接拿画好的过来贴,他们还没见过这画作诞生的过程。
  众人好奇的围观着,而赵澄立现在对那人已经是恨之入骨了,不用闭眼,都想得起来那人五官是怎么样的。
  “小眼睛,宽鼻梁,眉毛特别黑,络腮胡,嘴唇很厚……”
  赵澄立一边说,孟昔昭一边刷刷刷的画,百姓们不出声了,怕打扰到当场作画的孟大人,而那头领,也一脸沉重的站在人群中。
  罢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幸好他派去接触赵澄立的这个手下,知道的事情还不算很多,一会儿等退堂了,官兵们都去抓他的手下,他也能趁乱逃离隆兴府。
  孟昔昭画的特别快,赵澄立刚说完,他的画也完成了。
  端详着这幅肖像图,孟昔昭点点头,然后递给衙役:“让赵澄立看看,像不像。”
  衙役古怪的看着这幅异常逼真的肖像画,犹豫了一会儿,他才往下面走去,而这时,孟昔昭又道:“也给堂外的百姓们看看,让他们记住这个人,都小心一些。”
  衙役应了一声,来到赵澄立身边,先把画给他展示了一下。
  赵澄立看见这幅画,先是被这无比立体的肖像画震了一下,然后,他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孟大人这画,画的是真好,看着跟真人都差不多了。
  可是……这也太不像了吧!他画的,跟自己说的,完全就是两个人啊!
  因为赵澄立是跪在地上的,衙役手拿纸张,这个姿势,恰好能让前排的百姓们看清上面的图案。
  刚刚赵澄立说长相的时候,其实大家都没怎么仔细听,全在等着看画呢,此时看见了,他们也没想到像不像的问题,而是突然七嘴八舌起来。
  “好逼真啊。”
  “知府大人的丹青好生厉害!”
  “而且还画的这么快。”
  “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啊……”
  在一群夸奖当中,突然混进来这么一句话,大家一愣,全都转过头:“你见过这个人?”
  那人挠挠头:“见过,而且应当不久前刚见过。”
  他这么一说,突然有人也附和起来,“对对,我也觉得有些眼熟。”
  三四个人都开始说眼熟了,终于,有个人想起来了,他吃惊的一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头领。
  看一眼头领,再看一眼前面的画作。
  一!模!一!样!
  头领因为习惯了低调,并没有站在最前面,他听着大家说的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那人不停的甩动脑袋,而且每甩回来一次,神色都更加震惊一分,头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候,那个衙役也拿着画,狐疑的走了过来,头领终于看到那上面画的是谁了……
  不就是自己吗?!
  头领条件反射,转身就要跑,然而这边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而且发现这人就在自己身边,百姓们早就炸锅了,胆子小的开始尖叫,胆子大的则全都堵住他的去路,还对着后面的衙役用力指:“他,对,他,就是他!”
  头领:“…………”
  赵澄立听到了后面的动静,看过去,也惊呆了。
  画的不像也就罢了,怎么还真能对上号呢???
  很快,这个头领就被五花大绑,直接扔到了赵澄立身边。
  头领心知绝不能承认,于是刚被扔过来,他就开始喊冤:“冤枉啊!大人,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赵澄立:“…………”
  没错,他也不认识他。
  但他由于太过震惊,此时只会呆呆的看着头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头领那叫一个气:“你哑巴了!还不赶紧告诉知府大人,蛊惑你的人不是我!”
  孟昔昭听了,挑挑眉,顿时又是一拍惊堂木:“大胆!在公堂之上还敢如此放肆!”
  “画像俱在,你还敢狡辩?”
  头领:“…………”
  这还有地方说理没有啊?!
  “大人,真的不是我啊!他刚刚说的明明是另一个人,这画出来……怎么、怎么就成我了呢!”
  孟昔昭眯眼:“你的意思是,本官画错了?”
  看着他这个表情,头领也只能硬着头皮:“是啊,赵澄立说的人,根本就不是我这个样子的。”
  孟昔昭问:“那他是什么样子?”
  头领立刻按照赵澄立刚刚说的描述:“小眼睛,宽鼻梁,黑眉毛……”
  说的十分完整。
  孟昔昭笑了:“连本官这个画画的人都记不住赵澄立刚刚说了什么,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头领反剪着双手,愣了一下,急中生智道:“禀大人,小人十分关心此案案情,因此听得格外仔细。”
  孟昔昭哦了一声:“那你复述一下本官所说的,此案的凶险之处。”
  头领:“…………”
  他哪记得住。
  那时候他光顾着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了,也没认真听啊。
  见他回答不上来,连赵澄立看他的眼神都开始不对了。
  春寒料峭,头领的脑袋上,却出了不少的汗水。
  孟昔昭顿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十分关心案情?实话告诉你,几日之前,本官便已经知道你的底细了,你和你的同伙在隆兴府四处挑唆,利用城中百姓的善心和急迫,本官命人暗中调查,最后竟调查出来,不止赵澄立一人,连那些抢官粮的百姓,也是被你们挑唆了,才铤而走险的!你说,你们还算是人吗?!”
  外面的百姓听了,全都目瞪口呆起来。
  而很快,这目瞪口呆就变成了义愤填膺。
  谁家没有几个亲戚呢,大牢里关了那么多人,总有这么一两个人,和自己沾亲带故。
  抢官粮是死罪,大家已经默认这些人回不来了,现在听说居然全是这个人挑唆的,恨不得冲进去直接杀了他。
  头领气的要吐血,他们是挑唆了很多人不假,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他们挑唆的啊!他们也是过了元宵才来到隆兴府的,而大牢里好多人年前就在了!
  但他之前就在喊冤枉,现在继续喊冤枉,大家也不信了。
  同时,大家也对孟昔昭佩服的五体投地,原来是早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才升堂演了这么一出戏,来了个瓮中捉鳖,把人当场就给拿下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知府就没想要赵三哥的命,只是用他做个引子,把坏人引出来罢了。
  隆兴府现在缺钱缺粮缺人,尤其是赵澄立这种家庭顶梁柱,他要是真的死了,他们家也得跟着一起下黄泉。
  能不杀就不杀,这是普通百姓的想法,如今,连知府也这么想了。
  有些心思敏感的百姓,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隆兴府算是苦尽甘来了啊……孟大人英明又仁慈,一定会把隆兴府治理的越来越好的!
  孟昔昭命人把这个头领押下去,然后又站起身,亲自走下来,对着外面的百姓拱手。
  “此人不是独自过来的,他还有同伙,而且,是有许多同伙,如今官兵们帮着修补农田,开垦土地,衙役们又忙碌于街道之中,琐事繁多。在抓捕贼人一事上,还需城中百姓鼎力相助,若发现有不认识的外乡人,且形迹可疑,烦请各位报告到府衙之中,如若属实,对方确实有问题,府衙会奖赏给报案人五百文钱,权当鼓励。”
  这钱确实不太多,但有钱拿就是好事啊,百姓们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回去以后,就多多观察那些陌生的面孔。
  孟昔昭笑了一下,然后又严肃起来:“本官与谢同知商议过,既然抢官粮和殴打朝廷命官,都是被贼人挑唆,那便算是从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
  “不日,城中就会开始修缮事宜,这些犯人因轻信他人,险些连累隆兴府,本官便做主,让他们出来做苦力,这样一来,隆兴府也不必再征徭役了。至于这些囚犯,大家不必担忧,因是戴罪之身,他们没有工钱,但一日三餐还是有的,不会让他们饿着肚子做活。”
  百姓们:“…………”
  过于震惊,因此无法说话。
  免掉死罪已经是天大的好事,竟然还能借此免除城中的徭役?
  别说囚犯发不发工钱的问题,就是征徭役的时候,那些人,也从来没见过一文钱啊!
  亲戚能不能活,大家是挺关心的,但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能不能活的问题。
  粮食,孟知府给发放了,城中安全,孟知府也在逐步的修缮当中,连他们最怕的徭役,都被孟知府金口玉言,直接给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