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她看见有人将手伸到水里玩。
  青浦县这场牵连甚广的疾病,其实跟水有关。
  她妈妈是农业学家,农科院院士,她从小被妈妈抱在怀里看她看文献,这种疾病有明显的发病特征,如今正是青浦江涨潮之后,淀山湖淤泥塞积,是最容易感染这种病的条件。
  淀山湖是青浦县最重要的水源,附近村镇灌溉大都从湖中引水,水乡之人皮肤接触了这些带有尾蚴寄生虫的水,从而受到感染。
  书里只简单提了一下这个病,陶姜根据所见所闻,确定就是尾蚴感染。
  她正好在妈妈的文献里看到过这种病的中药疗法。
  她从小过目不忘,那一页文献她还记得。
  船到了青浦县城外,吴阿大将船靠岸,大家下船。
  陶姜扶了一把刘大夫。
  她抬头看向青浦县城,只见粉垛齐排,丹楼再上,映带远峰,蔚为佳胜1。
  城门大开,背背篓的,挑担子的,拉驴车的,赶牛的,挎篮子的,人来人往。
  同村人早抢着先进城抢个好地儿卖东西去了。
  陶姜扶着刘大夫:“您去哪呀?”
  “我拜访老朋友,你办事去吧。”老大夫摆摆手佝偻着腰走了。
  陶姜笑了笑,雀跃地向城中奔去。
  活生生的古代县城,文献里可看不到。
  陶姜所在南城门曰“观宁门”,城墙高二丈余,箭垛、门楼都很气派。一个小小县城城墙都修得这样结实。
  进城后,却没有想象中热闹,城中弥漫着药味,好些人家挂着白幡,哭声一阵一阵。
  太阳又不见了,天阴下来。
  陶姜一路往县牢走。
  青浦县城南北向街道两条,东西向五条,城中水路交错,拱桥好几个,水中停着船篷。
  她好奇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
  布店,米店,杂货店,卖包子的,糕点的,还有木匠铺,香火铺子,还有一家店正在磨香油,小磨香油的味道满街都是,陶姜追着闻了好远。
  她看到桥边有一家当铺,眼睛亮了。
  从店铺出来,她手里多了三两银子。
  原主的银镯子,金钗子,她全都当了。
  路过一家卖粥的,她坐下,花两个铜板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杂粮粥,又让店家装了一罐白粥带上。
  她继续走,看到医馆,进去买了治外伤的药,并一包治内伤的药丸。
  城里的药可真贵!这点药花了她三十个铜板。
  碰见一家酒楼,她买了一坛酒,花了五个铜板。
  再往前走,过了一座桥,桥北矗立着一座城隍庙,金光灿灿的,很有气势!
  香火气息随风飘来,跟城中药味混在一起,说不上来的古怪。
  下了桥,衙署便在眼前了。
  红色的墙,高高的门槛,大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足有两个她那么高!大门上的铜环比她头还大。
  衙役列队巡逻,很是威严。
  她捶捶腿,一手提着粥,一手提着酒,快步往县牢走去。
  衙役将她拦下,她将斗笠一摘,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瞪了眼睛,骄横道:“大胆,我奉王少爷的命令来见顾平章,你们敢拦着我?”
  王柳是县令的儿子,青浦县横着走,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两个狱卒见她长得倾国倾城,再一想王少爷爱美人的本性,顿时有些迟疑。
  “不信你们现在便派人去县令府找王少爷,看我是不是奉他的命!那顾平章被少爷下狱十日了,如今怎么样?死了没?”她颐指气使,高昂着头,蛮横娇纵。
  狱卒一听,顿时打消了怀疑。
  王少爷可是悄悄派人吩咐他们折磨顾平章的,连县令和师爷都瞒着。
  这少女虽穿着普通,但一张脸惊人的美丽,通身气派一看便出身不凡,还知道这么机密的事,肯定是少爷派来的无误。
  两人谄媚地对陶姜笑:“已经按少爷吩咐的严刑拷打,他如今离死不远了。那牢里浸了水,人咳嗽发烧,看着跟城里病死的人得了一样的病呢。”
  陶姜一惊:“快带我去,我要亲眼确认。”
  狱卒将人带到,还待邀功,陶姜挥挥手:“你们的功劳我都记着,会跟主子提的,我还有要事问他,你们且出去守着。”
  狱卒再不敢怀疑,谄媚地退出去:“是是是,您忙。”
  狱卒将一盏灯留下了。
  牢房黑黢黢的,唯有她脚下的灯是亮的。
  她提着灯,透过牢门,看见一道瘦削的人影倚着墙。
  “顾平章?”她轻声问。
  没有人回应。
  第3章 003
  003
  陶姜推开狱卒打开的牢门,举着灯向人影靠近:“顾平章?”
  昏黄的灯光晕染开来,那道人影映在眼前,陶姜心里想过很多原文描述,她知道这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
  可此时,少年奄奄一息,满身血污。
  他的眉目被墨发掩住,只露出一截苍白下颌。
  看上去无声无息,跟死了一样。
  陶姜不由伸出一只手,往他颈间摸去。
  那肌肤冷得她打了个哆嗦,感觉不到起伏。
  “顾平章!”
  她忙放下灯,将少年的头发拂开,趴到他胸膛上,耳朵贴着心脏,仔细听心跳声。
  不可能,男主怎么可能会死呢?
  听不到心跳。
  她感到茫然,比刚知道穿书的时候还慌乱。
  “顾平章?”她不敢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轻轻贴着他耳边呼唤。
  蓦地,一股巨大的力气将她掀开,让她整个人向后摔去。
  “砰”地一声,她摔在地上的污泥中,那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滚。”少年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厌恶至极。
  陶姜懵了。
  她满身臭泥,怒气冲冲地爬起来。
  而所有的怒火,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瞬间被吓退。
  灯光明灭,少年的脸一半在黑暗中。
  那双眼睛幽深,如一汪泉,直直射向陶姜,冷如寒冰,仿佛一只濒死的孤狼。
  明明浑身都是伤,可就是让人不敢靠近。
  她咽了口口水,为自己的害怕疑惑。
  这就是未来首辅的气势吗!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账先记着!
  哼哼,她才不是怕了!
  “顾,顾平章。”她声音有些抖,“我是陶姜。”
  真不是她怂,哪个女大学生能经得住要被冻死的目光啊。感觉下一秒就被嘎了。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一双泉水般沉静剔透的眼睛,仿佛将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了:“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陶姜挺了挺胸脯:“我,我来替弟弟妹妹看你。”
  想到方才,可能让他误会了,忙解释道:
  “刚才我才没有占你便宜,我就看你没有呼吸,怕你死了,才趴你身上听心跳的。”
  对,大佬一定以为她在占便宜,所以才这么凶。这么一想,她感觉没那么怕了。
  “你的胳膊!”陶姜注意到他露出来的手臂,皮开肉绽,伤口甚至腐烂了。
  被这血腥的一幕刺得眼睛发晕,她顾不上害怕,立即蹲下,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这么严重。”她喃喃着,拿出酒,犹豫着看向顾平章,“我给你洗一下伤口,会疼。”
  顾平章垂下眼睛,眸中杀意弥漫。
  他明明病死在寒冬,那副二十五岁的躯体,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生机,每一寸血肉都在腐烂,每天都在与阎王争夺性命。
  可惜,最终还是没活过冬天。
  这一切,都拜眼前的女人所赐。
  他看着眼前的面目,那张明艳的脸变换成另一张疯癫模样,鲜血淋漓,恶心丑陋。
  他浑身气息愈冷,“陶,姜。”这两个字从少年喉咙溢出,一字一顿,彷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