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等娘身子好些再说吧,这个时候提出来,我怕会刺激她。”
  “好。”
  他们二人依旧分床睡下,隔着屏风,杨青蓉听到陈穆在榻上翻来覆去,她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没看到他人了。
  陈母已经能下床,杨青蓉打算去市集买些补药和鸡,熬些汤水给她补补,她刚走出陈家没多久,就看到陈穆拉着苏秋往一僻静处走去。
  虽然知道他们二人一直有相会来往,但想起这几日陈穆的心神不定,还有那晚的彻夜不归,她心生疑惑,就跟了过去。
  苏秋气冲冲问:“陈穆,你这几天是不是故意躲着不见我?”
  “我娘亲病了,我这几天一直照顾她,抽不开身。”
  苏秋闻言面上怒气淡了几分,“那你到底什么时候休了杨青蓉?去我家提亲?”
  陈穆面露难色:“此事……”
  “你想反悔?当初你哄着我说成亲是遵从母命,迫不得已,等成了亲,你就会挑个错休了她,娶我进门。你想让我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等了你两年!”
  “青蓉她一直全心全意对我,侍奉我娘亲,我……”
  “青蓉?你叫的真亲切,那我呢?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你想始乱终弃吗?”
  “当然不是,我心里只有你,这两年来我连她的手都没怎么碰过,你再给我点时间。”
  “我给你一个月,若到时候你还没休了她,就别怪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别生气了。”
  陈穆轻声哄着发脾气的苏秋。
  杨青蓉此时真想立刻走出去,当着苏秋的面让陈穆跟她和离,这样对三个人都好。可是,跟踪人,偷听人说话的罪恶感让她犹豫了一阵,等她回过神,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松了口气,原来苏秋也在逼陈穆,这样一来只要等陈母的身子康复,她就能离开陈家。
  杨青蓉在集市挑了只肥鸡,又买了当归、黄芪等补药。她常出来买菜,又有陈母在外夸赞她,所以这里的小贩和常客都认得她,和她打招呼。
  “陈夫人,陈老夫人的身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多谢关心。”
  “买鸡是吗?我帮你挑只肥的,弄干净后送去陈家,内脏要留吗?”
  “内脏不用了,谢谢师傅。”
  “客气什么。”
  ……
  她从集市回到陈家,陈穆已经回来,他见到杨青蓉时脸上没什么异样,仿佛他今日从没见过苏秋,没听过她说的那番话。
  这顿饭杨青蓉做得很丰盛,有红枣党参煲鸡汤、竹笋炒腊肉、清蒸鲈鱼、清炒山药,有种最后一顿的感觉。
  吃完饭,杨青蓉对陈穆说:“明天我想回一趟娘家,我们和离一事要跟我爹说一声。”
  听到那两个字,陈穆紧张往外看了眼,生怕陈母在附近听到,“我不是说此事等我娘身体好些再说吗?”
  “我是要跟我爹说声,不会让你娘知道的。”
  陈穆叹了口气:“我知道夫子的脾气,他不会同意的。”
  “我会说服他的,”杨青蓉打定主意,不管爹同不同意,她都要离开陈家。
  陈穆脸上露出愧疚神色:“青蓉,对不起,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你不过是忠于心中所爱而已。”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陈穆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他们二人回到致知学堂,今日学堂有课,杨夫子还在上课,他们便在学堂里到处看看,又踏上那条熟悉的鹅卵石小径,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
  杨青蓉忽然想起了郑士潼,自从她成亲后,就再也没在梁溪听到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心里想着郑士潼曾在学堂胡作非为那些事,没留心脚下,脚底一滑,往前跌去,幸好陈穆及时扶住她。
  “这鹅卵石很滑,走路要小心些。”
  “多谢,”她抽出手,稳住身子。
  “以前我在这条路上摔过好几次,有一次还被郑士潼撞见,被他嘲笑了一番,就是你给我伞的那次。”
  杨青蓉心里一动,问:“那次是你自己摔的?”
  “嗯。”
  “我还以为又是他欺负你。”
  她还记得那天之后,她好几日都没理会郑士潼。
  “呵,没想到当年的冤情今日才终于澄清了。”
  从廊下转出一个人,他斜倚在廊柱上看着眼前的一双人,脸上带着杨青蓉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
  两年没见郑士潼,突然见到,陈穆一下没有认出来。
  “陈木头,好久不见了。”
  听到这个称呼,陈穆才将往事和眼前人对上号。
  “郑士潼,你回梁溪了?我听人说你去了京城,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没几天,今日来看看夫子,没想到遇上你们夫妻。”他目光掠过杨青蓉,没有多作停留。
  学堂那边忽然喧闹起来,应该是夫子下学了,杨青蓉对陈穆说:“我爹下课了,我们过去吧。”
  郑士潼跟在他们二人身后,那个身影就在眼前,相离不过几步。他漆黑双眸闪了闪,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若隐若现。
  第9章 红盖头(08)
  佳婿陪同爱女回家,还有久未见面的弟子共聚一堂,把杨夫子高兴坏了,拉着他们要喝几杯,陈穆就算不怎么喝酒,也不敢拒绝岳父大人的要求。
  杨青蓉说:“那我去厨房准备些酒菜。”
  她在厨房忙活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进来,以为是家里的老仆,便说:“常叔,我一个人就行了,您今天就歇歇。”
  身后人没应答,她转过身,才发现郑士潼站在门口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厨房脏乱,你别进来。”
  郑士潼却偏偏提腿迈进来,他闻着香味来到灶台前,“你在做什么菜?闻着还挺香。”
  “我爹爱吃的一些小菜。”
  倒油、下菜、翻炒、起锅,她的动作利落。
  郑士潼在一旁端视着她,她身上缭绕着烟火气息,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十指纤纤,端丽温婉的杨青蓉。
  “看你的架势没少下厨,这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
  “放心你的厨艺,我本来还担心你炒的菜也不知道能不能吃,所以我才亲自过来瞧瞧。”
  “就是几个下酒小菜而已,有什么难的,”杨青蓉转头对他一笑:“帮我递个盘子。”
  郑士潼左右看了一圈,拿了个白底青瓷盘递给她,她将锅里的菜盛出,“菜好了,他们该等急了,你帮我端两盘过去。”
  他接过菜,直接伸手先夹了根白菜送进嘴里。
  “诶,你……”
  他试了味道,点头道:“味道还行,马马虎虎,”说着端着菜离开厨房。
  “不准再偷吃了!”
  陈穆与杨夫子从文章聊到科举,再到经国大事,聊得不亦乐乎,郑士潼在一旁陪着喝酒,偶尔心不在焉地应上几句。
  杨青蓉见他们三人喝得微醺尽兴的模样,和离一事说不出口,而且还有郑士潼在场,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她有些失落,离开饭桌去了从前自己的闺房。
  她出嫁后,房间就空置了,铜镜、妆龛还有桌椅上积了不少灰,手指轻轻一揩,黄褐色的桐木桌面露出一小节本色,她未出嫁时的日子就被掩埋在这厚厚的积灰之下。
  目光落在墙角的桐木衣柜上,她心念一动,那东西应该还在。
  她打开衣柜翻找,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下找到了那块被撕开的红盖头。
  现在回想起来,这块红盖头仿佛是预兆一样,预示着她成亲后的生活。外人眼中她已经是陈家娘子,但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还是和两年前一样,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被撕开两半,一半是杨青蓉,另一半是陈娘子。
  杨青蓉拿着红盖头发呆了多久,房外的郑士潼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多久。
  今日来是为了看看许久没见的夫子,或许还有想见她的念头,但这念头太微弱,太胆怯,还夹杂着说不清的矛盾,被他死死压在了心底。
  等到真的见到了,他才惊觉,这才是他回梁溪后,来致知学堂的真正目的。
  “咳咳,”他假意咳嗽了两声。
  听到声音,杨青蓉第一反应是将红盖头藏起来,她慌忙关上衣柜门,转过身,用背抵住柜门,有种做贼被抓的心虚。
  郑士潼迈过门槛朝她走来,她想到那日他闯进来的情景,心里突然一阵紧张,慌忙喝住他:“站住!”
  他停住脚步。
  “你出去。”
  他一愣,忍不住笑起来,“大白天的,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吃了你不成。”
  “不管是不是白天,你我二人共处一室,总归不好。”
  “你是怕外人闲话,还是怕你相公疑心?你们成亲这么久,他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她一本正经说:“守礼只关乎我本心,与旁人无关。不管有没有闲话,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你先出去。”
  “好好好,我出去。”他无奈道,往后退了几步,退出门外,“夫子古板,陈木头古板,你也是个古板,你们一家还真是凑齐了。”
  “闭嘴,不许说我爹。”
  “说你爹不行,那说陈木头就行?”
  杨青蓉不说话,在她心里,已经将陈穆摘出去了。她不善于说谎,也不想在外人面前假装关心在意他。 她爱慕陈穆时是全心全意,可当这份心意得到的只有冷落和漠视,她就要全数收回,留一分也嫌多。
  今日的下酒菜全是杨夫子爱吃的,他提到陈穆,她似乎也毫不在意,他忍不住问了句:“陈木头对你好吗?”
  杨青蓉硬邦邦回了句:“不关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