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家里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除了……老三。
  这穷家富路的,老太太心里一着急,生怕自家孙子在外面被人看不起,又想到会有那么多洋鬼子,只觉得心脏在扑通扑通跳,恨不得找几块金砖,垫吧在苏清风的鞋底下。
  她也顾不上整理,一股脑儿地又把这些东西塞回去,翻箱倒柜地,从自己的陪嫁箱子里,找出一块压箱底的的确良布料,手在空中比划着,看这大致的形状,似乎是想要裁剪出一件衬衫的布料。
  苏清风一看到的确良的布料,就想到八级考试时,那个穿着这布料的小胖子,那副狼狈的样子。
  他连忙扬声,“奶,我不要的确良布料,那玩意穿得不舒服。”
  老太太最宝贵的一块布料,居然就这么被苏清风嫌弃。
  她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转过头,难得吼了一句,“的确良都不要,你小子还要啥?本来就够乱了,你小子少来添乱!”
  “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老四媳妇,快快快,来帮忙!”
  被臭骂一通的苏清风,低着头,缩小存在感,疯狂扒饭。
  老太太骂归骂,但听到苏清风完全“不合理”的诉求后,她还是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的确良,转而拿起一块细棉布。
  进来的几个媳妇,连带着外边的男人,都注意到这一幕,忍不住歪了歪嘴。
  还说苏清风少添乱,照他们看啊,这都是老太太自己宠出来的!
  说不要,就不要。
  放人家孩子身上,那是想要都没得要。
  等到苏清风磨磨唧唧把碗都洗完的时候,他看到地上的两个大包裹和一个牛皮箱,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奶啊,咱们这是去广交会卖东西,不是去搬家的!你把全部家当都给我,这是准备让家里喝西北风吗?”
  “还有,这个牛皮箱又是怎么回事?!这玩意是咱们家该有的吗?”
  老太太沉沉地叹了口气,“这牛皮箱当然不是咱们家的,是你娘当初带过来的,这么多年,都放得好好的。原本也没想着拿出来,但是这不你要出远门,得有东西撑场面吗?”
  苏清风恍然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奶,你先听我说。咱们是出远门,但咱们也不是什么大厂长,要啥面子啊?我就是个卖罐头的,穿得比人家外国老板还要好,那像什么样?”
  “还有嗷,这牛皮箱也太惹人眼了。我拿这玩意,来到火车上,那不纯纯告诉别人,我有钱,快来偷我吗?”
  这一句话,把全家都逗笑了。
  连带着先前有些紧张的氛围,也逐渐松弛下来。
  苏清风见他们的状态也不那么紧绷了。
  他才继续道,“还有这大袋子也太多了,带点换洗的衣服和干粮就够了。”
  见他们还有话要说,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老爷子,都含着烟斗,想要说话,苏清风一阵头皮发麻,连忙道,“奶,我想吃你做的烙饼!到时候火车上蘸大酱吃,一定好吃。”
  “别人看我吃得香,问我在吃啥,我就说,是我奶亲自给我做的大饼和大酱,那人家还不得羡慕死我?”
  老太太被这话乐得,笑得见牙不见眼。
  苏清风暗暗舒了口气。
  总算搞定了。
  作为家里最出息的苗子,太优秀了,也不好啊……
  苏清风背负双手,望向远方,发出一声略显沉重的叹息。
  夜深了。
  本来这时候,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应该睡了。
  但是苏家炕上的众人,翻来覆去,都有点难以入睡。
  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自然就是白天苏清风说得那个消息。
  火炕上,老太太戳了戳老爷子背,“行了,别老在那咳嗓子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嗓子卡痰了。”
  老爷子翻过身来,有些心虚,“我这不在想清风的事情吗?老婆子,我咋感觉,咱们苏家,是真要发达了啊?”
  第160章 全家都睡不着觉了
  老太太听到老爷子的话,轻哼了一声:“就你这个老头子,到现在还没看清楚。”
  “自从清风当上国营大厨,咱们家不就是一步一步好起来了吗?之前虽然有点小矛盾,但是一家人都和和美美地走过来了。”
  “当时,红英都饿成啥样了?我听医院里的医生说,叫啥……啥营养不良!”
  “当初要是没有清风拿出麦乳精来,说不定还得让四卫跑黑……但是去那种地方买东西,哪有看起来那么容易?要是一旦被抓到,那四卫一辈子都完犊子了。”
  “我这当娘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知道该咋办啊……还好有清风……”
  眼看老妻越扯越远了,老爷子干脆直接坐起来。
  七十年代的黑省,没有后世大城市的光污染,星子在天上清晰可见地闪烁。
  屋里头,遮住了月光和星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老爷子一个人默默地抽着旱烟袋,良久,突然来了一句,“我怎么感觉,咱们像是在做梦一样呢?这日子,梦里都不敢想。”
  三阳也要找回来了,清风也有大出息了,其他几房,也都在慢慢好起来,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只怕这些事情要是都讲出来,不知道村子里有多少人,会羡慕甚至嫉妒老苏家。
  也就苏老太太和老爷子洞若观火,持家有方,把持着家里的消息,不往外透露。
  村里人只以为老苏家只是有钱了点,尤其是四房。
  至于其他再多的,就不知道了,更别说,知道苏清风要南下的事情了。
  老太太琢磨了半晌,越想越兴奋,激动的简直睡不着觉。
  她摸着黑,从床上起来,点亮了油灯。
  趿拉着鞋子,就借着油灯昏黄的灯光,一路摸索到厨房,打开大灶上的锅盖,里面闷着一沓厚厚的烙饼。
  老太太将烙饼捞出来,又从地窖里掏出食材,酸豇豆、腌黄瓜、酸豆角、酸菜,还有过年留下来的猪肉。
  老爷子原本还有些奇怪,这黑灯瞎火的,又要干啥。
  等看到这些食材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沉默了。
  他放下烟斗,主动蹲下身子,将手泡在冬天的冷水里面,用手揉搓着酸菜。
  老太太一面烧火起灶,一面开火说话,“我翻来覆去地想,这南下指不定要坐多久的火车,这路上多熬人啊!我寻思着,多做点酱,包几个酸菜猪肉馅的饺子,路上热水烫一烫,就能吃,也不用挨饿。”
  老爷子听到老妻的碎碎念,也没不耐烦,时不时地“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偶尔还搭上几句话——“可不是吗”、“是受了老大的罪”……
  这翻来覆去,跟车轱辘似的讲话,老两口竟然也没觉得无聊。
  而此时。
  在苏家老宅,另一个屋子里。
  冯素芬也没睡。
  她翻箱倒柜地开始寻找各种私房钱。
  苏二强被这动静,吵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原本不想说话,但是偏偏这动静越来越大,大到就算捂着耳朵,也能听到清晰可见的声音。
  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大半夜不睡觉,跟老鼠偷油似的窸窸窣窣,到底在干啥啊?”
  冯素芬白了他一眼,对于这个男人,她心底始终存了个疙瘩,所以她也懒得回到以前的态度。
  以前事事以她为先,结果真遇到事了,这狗男人丢下就跑。
  冯素芬是傻了,才会继续掏心掏肺地对待这个男人。
  现在她已经知足了。
  有女万事足。
  横竖老太太也没催她生儿子,大闺女也打算招赘,这日子过得够可以,还要强求那么多有的没的做啥?
  她转过头去,白了一眼苏二强,不客气道,“你把家里的钱,藏哪了?交出来!”
  苏二强脸上露出不自然的心虚,“家里的钱,不都放在你那里了吗?”
  冯素芬冷笑,“扯你娘的狗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给我的钱,都自己抠走了一半。咱们娘俩几个,就靠剩下的钱,委屈巴巴地过日子。还有上次的分家钱呢?都拿出来!”
  苏二强只觉得这娘们是疯了。
  不仅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差,而且还变得越来越败家。
  他警惕地看着冯素芬,“你要拿分家钱干啥?”
  冯素芬冷笑一声,“我能干啥?我一天到晚,累死累活,洗衣做饭下地做工,跟老黄牛一样伺候你大半辈子。”
  “我给几个闺女买点广州那边的时新货色,拿回来给春儿三个做压底的嫁妆,这有什么不可以?”
  苏二强皱了皱眉,“你要做嫁妆,去镇上供销社买不就行了。都是布料,能有啥差别?”
  冯素芬懒得跟他掰扯道理,“你就说给不给钱吧?你有那么厚的脸皮,能让清风白带东西,我可没这么大的脸,能让人家白花这么多钱。”
  苏二强还想要挣扎。
  但是冯素芬眯了眯眼,用阴恻恻的语气开口说话,“苏二强,欠我的东西……你难道忘了?当初是你在柴房外,把我撇下,自己跑回家的……我这辈子都……”
  苏二强听得头皮发麻,他赶紧制止冯素芬说下去,没好气地从炕上掏出一个小瓶子,抠抠搜搜地拿出了几张钱票。
  冯素芬看了一眼,撇了撇嘴,觉得有点少,但终究没说什么。
  就苏二强这么一个守财奴,能够为了几个闺女的嫁妆,掏出这些钱票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再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冯素芬收好钱票,放到自己怀里的内夹层,这样有人一动,她就能够发现端倪。
  苏二强看见这一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没吭声,只是转过身去,背对冯素芬,根本懒得讲话。
  冯素芬才不管他。
  不说话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