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倏地,他将折扇一合,弯起的唇角好似也染上几分虚虚实实的暧昧。
  乍一看,这皮囊竟比上空飞掠的鸟啼,还多了数不清的风流惑人。
  就连吹起的风,都带着浅浅春意。
  ——跟她想象的不学无术之人,完全不一样。
  诸人纷纷朝他行礼。
  鹿白混在其中,面色冷静,心脏却砰砰直跳,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微微战栗。
  不枉她煞费苦心,终于见到景九爷本人了!
  关于他,京城从不缺流言,好恶皆有。
  不过人人都认同的便是:楚宁王府里仅剩的这位嫡系传人,能力斐然,风姿独绝,有着赫然身世,惑人外貌。
  然而,他顽劣肆意,名声狼藉,最喜欢来风月楼这种风尘之地,寻花问柳。
  其花心之名,整个东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鹿白不关心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寻找了九年的冤案线索,终于浮出水面。
  管他牛鬼蛇神,她都要亲自去试探一番。
  -
  不知道是因为景殃的风流之名家喻户晓,还是他背后的身世令人望而生畏。一时间,无人敢应他的话。
  景殃没有关心周围人惊惧不定的眼神,反而是带着笑意,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请帖。
  邀请贴绘有云纹图案,花样精美,上面的字迹凌厉漂亮,宛若游龙腾云。
  他盯着陈老爷,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认识这个吗?”
  “哦,本公子忘了,您根本没有,自然是不认识的。”
  “那现在看好了——这是风月楼宴会的请帖。”
  “今天有我在,您带不走人。三日后没有这个,您也进不来。”
  他摇了摇扇子,笑意加深:“陈老儿,美人可注定跟您无缘了呀。”
  陈老爷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眼睛瞪如铜铃:“老鸨,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兰妈妈扑通跪地:“请帖早就发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张多余的,我就送给景公子了……”
  陈老爷俨然失去理智,愤怒地质问:“不就是楚宁王府仅剩的烂账儿子吗?整日里寻欢作乐,凭什么这么耀武扬威啊?!”
  这句话,把大家心中所想都给说了出来。
  风月楼即将举办宴会的目的,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
  老鸨兰妈妈精心培养的花魁马上就能及笄接客了。届时,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会被吸引而来,为花魁争相掷金。
  谁肯砸银子,谁就能抱得美人归。
  而这位景公子么……
  虽说是先帝那位战功赫赫的兄弟——景玄的嫡子,但景殃的荒唐名声,迟早会把楚宁王氏的前程都给葬送进去!
  这本是世袭的爵位,皇上愣是没发话让他继承楚宁王府,大概也是觉得他无药可救。
  鹿白明显看到,景殃眸色一敛,笑容淡了几分。
  “巧了,我最喜欢美人了。”
  他下一瞬又笑眯眯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显得风流又浪荡,用折扇指着红裙姑娘道:“这个花魁本公子买了!”
  “三天后,谁都不能抢。”
  他扶起地上的红裙姑娘,旁若无人一般给她擦干眼泪,带着她往里走。
  花魁姑娘看着他的背影,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乖乖地跟上去。
  这做派实在太过嚣张,旁若无人似的。本来诸人都在感激他救出了花魁,如今又开始不痛快。
  “景九爷真豪爽啊。”
  “这个花魁是老鸨用来坑银子的,咱们的荒唐景爷又办了件大事!”
  “别因为人家是九月初九出生,就真喊一声九爷啦!人家现在坐拥整个楚宁王府的权势和财富,要千金买花魁呢……”
  鹿白眨了眨眼睛,心思微动。
  三日后、宴会。
  有了这张邀请贴,她到时候就能顺利进入风月楼,借着参加宴会的名头,偷偷溜进景殃常年待的厢房查找线索。
  到时候鱼龙混杂,谁还能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鹿白呼吸急促起来。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缓缓吐出口气,盯向景殃手中的邀请贴。
  既然这是最后一张,那她一定要得到。
  景殃拥着美人,即将进入大门。
  鹿白压了压帷帽,示意墨竹原地等待,偷偷跟了上去。
  门口人群杂乱,鹿白身子娇小,藏在其中根本没人注意。
  景殃闲庭信步,仿佛在去往自家后花园。
  鹿白小心谨慎地跟随而上。
  这时,陈富商突然失去理智,猛地虎扑过来,吼道:“请帖是我的,美人也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抢!”
  他猛地推开挡路的鹿白,伸手去抓景殃的衣袍。
  “砰。”
  鹿白后背一痛,猝不及防地往前栽。
  电光火石间,她左侧方站着一双墨色靴子,计上心头,身子晃晃地调转了一点方向。
  最后,她朝着墨色衣袍男人的位置,直挺挺地摔下来。
  下巴重重磕在地上,口腔里盈满血腥味,她眼前昏黑,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在蔓延。
  墨竹面色一变,下意识想冲过来。鹿白冲她眨眨眼,小幅度摇了摇头。墨竹迟疑地顿住脚步。
  鹿白装成死鱼模样趴在地上,精致幼软的小脸上满是痛楚。
  周围传来吸气声:“太过分了,怎么能连累到小姑娘?”
  “虽说陈老爷一时手滑,但景公子实在毫无人性!若不是他执意带走花魁,陈老爷怎会冲动?”
  “他这样肆意妄为,是在有愧于楚宁王,有愧于楚家为社稷奋身的先代英雄……”
  论一个小白花的觉悟——
  鹿白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似乎在强忍巨痛,但终究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平时又娇生惯养,眼泪很快掉下来。
  一大颗一大颗的,像透明珍珠,连串砸在地上。
  景殃的墨靴顿了顿,缓缓垂下眼帘。
  小姑娘穿着杏白色上襟,绯棠色裙裳,绣着细细丝线的袖口被撕开一道破烂的口子,露出里面白皙细嫩的手臂。
  脸颊沾满脏污,似稚童般小小声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
  宛如藏了千万的委屈。
  景殃眸色微沉,对花魁道:“你先进去。”
  花魁咬了下唇,眸里划过一抹不甘,垂眸进了门。
  景殃蹲下身子,隔着鹿白的衣服,扶起她的肩膀坐起来。
  小姑娘怔怔地抬起头,一双眼眸又圆又大,湿润而澄净。
  像是一种小动物……比如深林的幼鹿。
  景殃看向陈富商,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善意:“你没看见小妹妹哭了吗?”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给人家道歉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明明弯着嘴唇,眼里却毫无笑意。
  陈富商整张脸涨的通红,碍于景殃的面子不敢反抗:“你!”
  鹿白忽地抱住景殃的小腿,一脸委屈地盯着陈富商,抽抽嗒嗒地道:“景公子,他是个坏人!”
  景殃看了看被她抱住的腿,挑眉应道:“不错。”
  “明知道……”鹿白眼尾泛着红色,手臂用力抱紧他,“明知道你把最后的请帖送给我了,却还要把我撞倒,妄图谋利!”
  “他是不是……”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是不是就欺负我年龄小,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儿戴着帷帽,外人看不清楚她的脸颊。
  只能隐约瞧见她在啜泣,一双鹿眼湿蒙蒙的,委屈极了。
  让人忍不住爱怜。
  景殃眉梢上扬,眸里划过分明的诧异。
  他打量着她,莫名升起几分玩乐的兴致,一时没有反驳。
  这几句话让人恍然大悟:“原来最后一个珍贵的请帖早有归属,是我们错怪景公子了!”
  周围的人纷纷道歉,愤怒地指责起陈老爷,声音比先前更加激烈。
  陈老爷为千夫所指,憋红了脸:“你们、你们等着瞧!不就是个女人么,混账才稀罕!”
  他再也呆不下去,放了诸多狠话,啐了一口,灰溜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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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众散去,老鸨开始招呼新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