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这个疯狂的眼神也让梁平疯了。
  靠,人设又变了!
  其实剧本里对秦青为什么会放火根本没有提出解释,因为秦青这个人的人设就一点也不清楚,她在这个电影里根本没有层层递进的感情。但由于人人都熟知人贩子,所以她哪怕人设不清楚,观众也不会看不懂。
  在这里,人贩子正在搜山,唯一一个保护她的人刚刚离开,她跑不动了,又累又饿,眼看就会被抓住了,此时她放火,观众们会自已脑补她的理由。
  她想自尽?
  她想报复?
  她想跟人贩子同归于尽?
  但很有可能她烧完了没烧着人贩子,自己先被烧死了,毕竟在不熟悉的山里,还是夜里,她没有一点自救的本事,此时放火,明显就是不想活了。
  梁平把女主角此时的情绪处理成“悲愤”,甚至不惜直接拿老电影中的镜头给柳苇做情绪借鉴,就是为了避免自杀成为这个角色的标签。
  跟悲愤相比,自杀太负面了。
  虽然《夏日》也是一部不错的电影,可能比《武王传》更有利于演员塑造形象,但梁平却根本没想让柳苇借《夏日》的角色立足,所以从到这个剧组起,他就没指点过她的演技,怎么演都行,不需要高光时刻。
  因为这个角色太容易跟现实联系在一起了。
  演员需要接地气,但也不能太接地气。演员与观众还是需要一点距离的,距离产生美。
  所以,他希望柳苇在《武王传》里大放光采,在《夏日》里交上一份及格的答卷就行了。
  但柳苇现在把“秦青”的最后这个举动演成了一个疯狂的女人。
  她疯了,难道不正常吗?
  正常,太正常了。
  在经历过这样的事之后,秦青怎么可能还是原来的天真女孩子?
  谁都想像得到,她肯定会受伤害,会受影响,身体上的伤好治,心灵上的伤害可能会跟随她一辈子。
  但知道归知道,可观众们未必会想到这里,他们的思考会停留在秦青被救为止。
  被救了,就好了,就结束了,就意味着这个女孩子的悲惨遭遇到此为止。
  可能会有人提出,女孩子遇到这种事会受伤害,身体和心灵都是。
  观众会想,对啊对啊,确实是会这样。
  可是,是什么样的伤害呢?
  这就想像不出来了。
  这不像车祸、跳楼、火灾,这样的伤害人们总是很容易想像出后果来,庞大的医疗支出、医疗美容费用等等。
  柳苇现在就告诉他们。
  这个女孩子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
  片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了,他们屏住了呼吸。
  柳苇没有笑出一口大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她脸上的表情就是在说“太好了,都去死吧!”
  “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你们都别想好过!”
  她认认真真的、小心翼翼的点火。
  打着打火机,用手掌拢住,护住火苗,眼睛闪闪发亮,点着了地上的一丛枯枝,然后用手护着,用身体挡住山风,静静的等它冒烟。
  期间可能是心急,她又在附近找了几枝枯枝点火。点过几次后,竟然有了经验,她还会先扳断一枝看一看是不是枯的。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哪怕一开始不熟练,但后面的动作就越来越迅速有效,一看就是个会总结经验的好学生。
  梁平走到一台摄像机前看拍摄时间。
  其实柳苇这一段的表演时间不长,也就三分多钟,包括前面她望着夜空放松发呆。
  她放弃逃走了。
  她决心报复。
  她放火。
  山里的植物都是随便长的。柳苇挑中放火的这一片根本没有太高的树,树枝都是一米来高左右的矮灌木,细细的一枝,瘦巴巴的,随便抽几根枝桠,长几片孤零零的叶子。
  她挑中的那几棵都开始冒烟了,有一枝火已经贴着细细的枝开始燃起来了。
  柳苇动作灵敏的闪开,环视一圈,第一次笑咧了嘴——还是无声的,然后调头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几枝烧起来的树枝子。
  所有由摄影师操纵的机位都牢牢的追着柳苇的动作,聚焦都在她的脸上,确切的说,是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充满恶意的快感。
  她跑出去之后,消防官兵们看看她,看看场上仍在空转的机器,提着水龙头有些茫然。
  要拍的人都跑那么远了,能浇了吧。
  终于,梁平一脸苦大仇深的叫了卡,请官兵们把刚才放的火给浇灭了,谢谢大家的辛苦工作,今晚不会再拍了。
  消防队长保持着良好的警惕心:“真不拍了?这不还早吗?不是都拍三回吗?刚才那只拍了一回吧。”
  梁平:“不拍了,已经拍好了。”
  消防队长:“不会我走了,你们又悄悄拍吧。”
  梁平:“我现在就叫他们解散。”
  梁平说到做到,按耳返让工作人员收拾片场,收工。
  现在刚刚八点半。
  正在场上的摄影组、灯光组的组员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真收工啊?”
  “真的?不加班了?”
  “靠!还不到九点啊!!!”
  梁平:“收工!各组收拾器材吧!”
  全场狼叫欢呼,工作人员们的动作快了不止一倍。
  梁平亲自送走消防官兵们,回来的路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躲着他走——生怕他再改主意继续拍。
  ——只要老板不叫我,这活就不是我的!
  所有人都在积极的掩耳盗铃,并迅速拉了微信小群,效率高超的分组、分班、分批撤退,完全达到了化整为零,分头行动的要点。
  梁平没工夫管工作人员,他一路快走,赶到监视器那里,摄影助理也很茫然,看到他来赶紧站起来:“梁导,今天的拍摄计划不执行了吗?”
  梁平草草点头:“嗯。刚才拍的素材呢?导到盘里了吗?”
  摄影助理:“正在走,快好了。”
  梁平:“做好备份。”
  摄影助理:“好的,梁导。”
  梁平干脆坐下来,另外打开一台笔记本,拉一根线过来,先把柳苇刚才最后拍的那一镜的素材拷过来,当然他只选了一个镜的素材,就是六号机,六号机是全景。
  只拷一镜的话是很快的,一分钟不到就拷过来了。
  梁平戴上耳机,打开素材。
  屏幕上,柳苇静静的坐在草地上,月光把她的一面照得发白,另一面却看不清,黑乎乎的。
  梁平这时看到柳苇的手上有动作,这是刚才在现场没办法看全的。
  但太黑了,又是全景,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辨认了一下,发现她是在揪草。
  不是那种一下下拔的揪法,而是用手指绕草,绕到根部,再静静的把它给**。看她的手臂好像没动,但能看到肌肉动作是在不停的一下下使劲。
  梁平一下子就想到了“秦青”被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用手静静的做过什么小动作,这种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手上却在做着什么的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之前的遭遇。
  然后她就站起来点火了。
  全景看起来更清楚。
  她的头发很乱,蹲下来点火的时候,马尾辫的发梢在轻轻的晃,是有节奏的。
  她在唱歌。
  没有唱出声,可能是在心里唱。
  她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开心。
  配合着她手中的打火机,“秦青”的形象会鲜明的刻在观众的眼底。
  不是那个因为轻信被拐的女大学生,反面典型。
  而是一个被残酷的手段在短时间里折磨疯了的女孩。
  前者,观众会同情她,也会骂她。
  后者,观众还是会同情她,但他们也会感到恐惧。
  感同身受的恐惧。
  什么样的折磨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逼疯一个人。
  “我”遇到这样的事会不会也会疯?
  不怕疯子的人,只有比她更疯的人。
  看到这一幕不止是女性观众会代入,男性观众也会代入,虽然他们不会代入秦青的视角,但他们会代入自己遇上一个疯女人的情况,结论就是:很麻烦,尽量不要跟疯了的女人打交道。
  柳苇点完火就跑了。全程四分二十几秒,她没有大哭大笑,也没有说一句话,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她就是冷静的点了个火,然后就跑了。
  但看完这一幕的人不会有人认为她还是个正常人。
  梁平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秦青”这个角色,但在看完柳苇的演绎后,他想到了“被害者也会成为加害者”这个心理学和犯罪学上永恒的难题。
  罪恶会传染。不止会传染到坏人身上,也会传染到好人身上,让原本是被害者的好人,在见识了罪恶的暴力与强大之后,转而成了暴力与罪恶的信徒,投身到罪恶中来。
  唯一的办法只有消灭所有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