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节
  “将军放心。”
  公孙敖立刻应道:“我必将他们瞒得死死的!”
  安排好事宜,卫青需要做的,也就是再走一趟韩盈家中。
  不提进门时他如何黑着脸,两人从书房再见面,相顾都有些无言,只能等了片刻,意思意思地摔了套瓷器茶具,便又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蒋师是个机灵的情报头子,太清楚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昨日韩盈离开,他便找了个借口回家待着,想避开此事,但敢做情报的,对于这种大事,又克制不住的好奇,甚至思索其价值,衡量许久后,还是在下午过来从宗旭口中了解情况。
  宗旭对他并不设防,很快便说出了卫青生气而来,和韩盈争执过后,又看不出喜怒离开的情况,还提醒他,明日韩盈便要离开,记得做好准备。
  听到此事的蒋师心脏狂跳,却还能面不改色,装作没事人一样,跟着韩盈走完了回程。
  行李的事情不用韩盈操心,韩盈第一时间是先找母亲问安,毕竟一别数月不见,总要见一见才让人放心。
  只不过,除了她‘瘦没瘦’,穿得是不是有点少的常见妈问外,韩盈还是遇到了来自亲妈的催婚。
  这倒不是郑桑着急,完全是韩盈自己临走前大挑大办,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在回来了,肯定是人差不多要定下来了,郑桑催进度也是正常。
  但,韩盈面临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头疼。
  那几个选过去的少年中,她的确最为中意宗旭,但中意和喜欢是两回事,如果论□□勾引的话,还没有荣穆好,真合她心意的,其实也就是乖巧听话,身体健康,以及家世清白不太低这三项。
  倘若没有陷害和卫青事情,那韩盈是能够尽快推进婚事的,但问题是,一出来这两项,她必须把婚事往后推。
  这是为了向外界证明她未孕,不会生下一个生父疑似卫青的孩子。从生物繁衍的本能更青睐强者来说,韩盈是挺想与卫青有个孩子的,毕竟对方军事上的能力实在是千古少有,但很不幸的是,知识和天赋不会因为性和血缘传播,在这方面应该属于基因突变卫青,下一代子嗣必然会开始回归平均值。
  且不论后世一大堆卷王学霸父母,面对自家各种成绩不及格的孩子,能崩溃到去做亲子鉴定的地步,历史上卫青的几个孩子,也着实是有些平平无奇,韩盈没有兴趣赌一把自己会不会中基因彩票,尤其是这张基因彩票还带着大量的麻烦。
  继续和卫青藕断丝连这类的麻烦不必多说,除了这点外,她的子嗣处于古代,必然会受到古代主流价值观的影响,倘若生下的孩子父亲被别人认为有可能是卫青,也有可能是宗旭的,那肯定会出现大量糟糕的议论。
  更糟糕的是,必须将精力放在官场中的她,很难完全盯住孩子成长过程中不受旁人的影响。
  这是一个极大的漏洞。
  就像一些寡妇很容易养出来白眼狼,看着好像是孩子天生坏种,不知感恩,但实际上,这是周围人共同制造出来的结果,充满恶意的他们会各种挑拨,寡妇养不活孩子,选择嫁人,那就是对不起前夫,又或者说孩子是拖油瓶,不嫁人,她一个人怎么养的孩子?肯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孩子是野种!
  这种精神上的霸凌,能将没有辨识力的小孩逼到崩溃,乃至认同大众的逻辑,和母亲反目成仇。
  基因彩票太难出现,韩盈接受,并做好了自己孩子平庸的心理准备,那就得尽力排除孩子成长过程中出现的危险,毕竟那还是非主观恶意,她的子嗣,必然会迎来大量的主动恶意。
  正常生个孩子,都要有一堆‘爹’过来指点,想把他/她掰回正道,每朝每代忽悠瘸的太子那么多,她要是再留那么个大的漏洞……保不齐,真要坑死自己。
  总之,韩盈肯定要推迟怀孕的时间,连带着婚事也得往后推,怎么也得等个半年再开始。
  这是有些久了,无论是母亲还是宗旭都不太想再等。
  其实面对这种情况,可以先慢慢处理着六礼,等时间差不多直接结婚就是,但,目前还有一个韩盈不敢细想的问题。
  在两人其实并不怎么来电的情况下,宗旭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愿意做这个赘婿,还能毫不吃醋地容忍荣穆,更容忍她在卫青处彻夜未归呢?
  好吧,韩盈很明白,就是因为她的权势,而接下来她的权势即将出现动荡,有跌落的风险,那宗旭会做什么选择呢?
  拿权势勾人,钓个有职业精神,愿意依附于她权势的赘婿是正常结果,韩盈不会和某些有病的人一样,边拿着大把钞票泡妞边说靠近的他都是拜金女,都是图他的钱,但倘若出现推行着婚事呢,一看她这边动荡,宗旭害怕牵连,直接拒绝婚事继续,那她面子往哪儿搁?
  鉴于种种原因,韩盈不得不小心的,在不影响亲妈心脏的情况下仔细解释了一番,让亲妈停止唠叨和别做出坑她的事情来,又对宗旭采取了‘拖’字决,让他拿了些礼物,先回家和父母兄弟团聚几天再说。
  暂时处理好家事,韩盈沐浴更衣,收拾整齐,前去拜见皇帝。
  第403章 八卦之心
  接连两场大胜,刘彻的心情极为不错,一听到韩盈秉见,立刻放下了手头的事宜,将她招了进来。
  他没有直接问政务,而是先问起来生活上的事情:
  “舟车劳顿,怎不在家多休息两日?”
  即便是人身依附性极强的古代,对于优秀的下属,也是需要一定程度的嘘寒问暖来维持情感,毕竟,人与人的好感,在除了金钱外,就是需要依靠‘小事’来体现,不然,只会成为冤大头。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出钱供门客大吃大喝,结果吃他的人一抹嘴,转头根本不记他的好。就像水浒传中柴进冒着风险,收留了被误会杀人的武松一年之久,结果武松不仅没记恩,还被宋江笼络了过去。
  看起来武松挺吃饭后放下筷子不认人的,但这件事柴进所作所为也的确很不得人心,不喜欢武松鲁莽得罪庄上的庄客,结果还收留,收留吧,待遇也不到位,武松患了疟疾都还没人照顾,这谁心里好受?反倒是是宋江带着他与这些人喝酒,重新改善、提升了人际关系不说,还出钱给他换衣裳。
  更绝的是,等武松想回家了,要走了,宋江徒步送了武松十里,还赠了路费,而柴进嘴上倒是客气的挽留过,结果打发人带马来接的时候,只带了一匹空马,也就是光给宋江准备,没有武松的,摆明了嫌弃他,一副别回来的意思。
  这事办的,能记住柴进收留之恩的人,绝对是善人中的大善人。
  可惜,世上没有这么多大善人,终究是普通人居多,给钱足了,在其它方面多加照拂,那才会更记恩情,不多做,那就是纯粹的利益关系,若是有更好的机会,绝对会换下家,而上司没事找事儿,那给的钱再多也是精神损失费,拿的难受,这时候,就算抛橄榄枝的人待遇不怎么样,只要态度好,保不齐也能卖了上司。
  所以刘彻平常也会做些嘘寒问暖的事情,而这样的手段,韩盈也会对她的下属用。
  套路都懂,可韩盈虽没有受宠若惊,心里却还是觉得暖贴,她拿出奏书,笑着道:
  “臣有大喜之事欲呈于陛下,不觉疲倦。”
  “喔?”
  不用刘彻多说,一旁的内侍已经过来接奏书,然后双手呈于刘彻面前。
  这是关于上谷郡城军民医院总战争救助伤亡的报告。
  对于那些能撑到医生救治的将士来说,他们的伤势都不是多致命,毕竟致命的早就已经死了,根本挺不到医生去救治,而能挺到医生救治的,他们的伤势大多也很友好,不像是后世火器造成的贯穿伤,散碎弹片,必须得进行手术处理,这需要现在根本达不到的无菌环境,那死亡率必然会瞬间飙升。
  如今,除了被箭射中的士卒,因为箭头上有倒钩,无法直接拔出,需要切开皮肉,深入箭头的位置才能取出,需要做这种要命的手术外,其他将士大多数面临的主要危险,都只是伤口感染。
  而在这方面,医生们的经验和药物相较于过往,都有了质的变化,再加上受伤将士的所能配己的医疗资源火箭式提升,就医后的死亡率,瞬间锐减到一个极低的数字。
  战役和非战役减员(比如遇上毒蛇,走路栽坑,吃坏肚子之类)等送医的将士,总计有三千一百四十九人,最终在韩盈来之前的死亡人数,只有一百五十七人。
  4.8%的死亡率,一个让人不敢相信是真的的数字。
  一战的五十年前,也就是已经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在已经出现现代医院,医疗技术蓬勃发展的时候,克里米亚战争送往战后医院的伤员死亡率,仍旧能高达50%,直至南丁格尔女士运用统计学去改善伤员的救治与护理,才将死亡率降低到了2.2%。
  而在古代,虽然从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在军中配备医士的思潮和行为,但直至医疗较为发达的唐代,也只能每营,也就是三千人才能配给一名医生和一个下属。
  也就是说,在韩盈没有给军中普及急救,配战后备军医前,基本上没有医疗救助的军中战后死亡率,绝对远超克里米亚战争时的统计。
  即便大家没有意识去统计这些,可死一多半人和死了一百多个人的差距太过明显,只要稍微了解一点战后事宜的人就能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显然,在作战上一窍不通,但对军事还算了解的刘彻在翻看这份具体统计到个人的报告时,眼睛开始逐渐瞪大,原本有些随意的姿态也开始坐正,甚至顾不得和韩盈说话,直至将这份奏书全部看完,他才重重将奏书拍在案几上,极为高兴的赞道:
  “好啊!竟救活这么多人,可真是大喜事!”
  战后死亡率的降低,绝不只是减少骑兵损耗那么简单,它能极大地提高骑兵作战的士气,增强他们对于汉国的归属感,更能让大量的,拥有战争经验的老兵重返战场。
  这是重中之重。
  无论古今,形容一支部队强大都会用‘百战之师’,打过仗的士兵和没打过仗的士兵,那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能够从容的听从统帅调度进行拼杀,后者恐怕紧张的连槊都握不稳。
  而除了这些,能够治病救人的军民医院,也不只会在这里发挥作用,毕竟骑兵机动性还是太强,远没有发挥出军民医院的全部潜力,倘若配备给步兵,那医生还可以承担供应军队应对极端环境,比如处理冻伤,瘴气,瘟疫等诸多降低军队战斗力的事宜,甚至还可以在关键时刻,尽量救治将领的生命。
  更妙的是,医院就地生产的关键药物,白药,其原材料极为容易获取,制备的成本,远低于其它药材,夸张点说,只要种的小麦足够多,那再多付出点粮食和人力成本,想生产多少就能生产多少!
  这代表着推广至全国,完全不是空想,而是能实现的现实。
  清楚意识到这点的刘彻极为兴奋:“此等大喜之事,必当同庆,来人,取三百金,送去韩尚院府邸!”
  和历史上不同,汉国最近两年的国库实为丰盈,本就优待属下的刘彻,在有钱的情况下出手更为大方,一高兴,半个万户县的一年税收就赏了出来,快的韩盈都来不及说句拒绝。
  她只能道:“多谢陛下恩赐。”
  这声音没有太多欣喜,只是正处于高兴中的刘彻并没有听出来,他的关注点全都在药上:
  “白药的药效真不能再稳定些?怎么别的药材放个几年十几年都没事,就它稍微保存不当就要变成毒药,还会致人而亡,这如何让将士有药可用?”
  土制土霉素能做出来都已经不容易了,以现在没有更无菌,密封防潮等包装材料的情况下,还想安全运输?
  简直是想屁吃!
  事实上,至今为止,韩盈都不能确定这种微微泛着黄,几乎和石碾面粉差不了多少的‘白药’,究竟含有多少单位的土霉素,期间掺杂了多少其它菌类物质,治疗药效的后遗症又有多少。
  现代的医疗机械令人诟病,但它也是医生能够直观人体变化的最好工具,更不要说那些好用的化学检测手段了,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人命试出来的结果也不一定会准确,就像清朝皇宫给小孩开的安神汤,主要原材料竟然是铅——没错,那些喝了安神汤皇子公主们安静下来,完全是因为中毒。
  这也是清朝皇室儿童惊人夭折率的原因之一。
  可惜,这些经验韩盈没办法说,她只能做出一副为难的姿态,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循证方法,但本质上来说,医者只是在无数钥匙和锁中,随机拿取一部分去试到底谁能开谁,对于某项药物特性的真实认知,其实非常浮于表面。”
  “就像这白药,被发现能够治病,是高烧判定救不回来的百姓不药而愈,医者不知缘由,前去筛查,最后发现是吃了发霉后麦子才转好。可按照过往的经验,霉物食之轻则腹泻,重者一命呜呼,分明是有毒啊。”
  “所以一部分医者,认为这是以毒攻毒之效,只是当医者拿此给高烧病人服用时,却差点害得他丧命,这时医者才发现,霉物与霉物之间也有着极大的差别。”
  “后来,医者做了大量的实验,才分离出有针对性效果的霉物,也就是白药,并在此过程中,确定了它能够治疗的大概范围,在经过动物,死囚犯,自愿病人三重实验过后,才作为药物投入生产,这个过程用了数年之久。”
  “而现在,即便医生已经能够大批量生产白药,也能大规模的救治病患,但此物的原理、解决了病症的哪一部分,以及使用此药会有什么损伤,都还是未解之谜,至于如何保存……更是毫无头绪的状态。”
  连药效副作用如何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给人直接使用,这放在后世分分钟就要被判刑的行为,在如今,却已经算是极为进步的体现。
  毕竟至少这些药还经他人试过,能够看到明显的效果,暂时也没有太严重的后遗症,过往那些奇奇怪怪的,诸如丹药,以形补形,驱邪,拜求鬼神等乱七八糟听着天花乱坠好像有点用处,实际上屁用没有的治疗手段,才让人头皮发麻。
  眼见为实,两相对比之下,刘彻也明白谁更可信、更有继续发展的潜力,听韩盈这么说,他略微沉思了片刻,道:
  “还是时间太短了。”
  刚发现没几年的药物,哪能那么快摸透?
  “罢了,你让下面的人试着,不拘成本,先能带多少带多少,尽量保证药效。”
  这事儿强求也求不来,反正现在的效果已经足够惊人,刘彻也没有强求,他将注意力放到现在,又吩咐道:
  “此药效果不愧神药之名,韩盈,你得设好监管,绝不可使其流于民间与敌国之手。”
  就算不提白药在战争甚至能起到关键的作用的情况,在人命价值可以根据个体权力和所拥有的财富,层层加码的情况下,能够对大量病症起到治疗效果的白药,简直可以说是发财神器,不知多少人会为了它铤而走险,当然,还会有大量的假药。
  “陛下放心。”
  从收到山阳郡送上来的那份卷宗开始,韩盈就已经开始思索如何预防此事,她道:
  “白药制备不易,管住药师,便可管控住大半,臣打算以仿造军营,约束药师日常出行,并设士卒守卫、监管制药处,医师若开此药治病,也必须限量,留档……只还有人胆敢泄出的惩戒,还需要再与延尉署商议细定。”
  丢了几副药和‘丢’一个药师的惩罚标准肯定不能一样,这些细节的确需要认真商议,刘彻没有再插手,只道:
  “可,尽快将此事定下来。”
  “是。”
  又说了说其它地方的军民医院设立的问题,基本上讨论完正事的韩盈还没有出言请辞,这让刘彻有些奇怪。
  “卿还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