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节
  “医属里的女医也说了,医者没了药,那七成的病直接没办法治了,足可见药有多重要,而武平郡可不只是缺女医,还缺药!仅这一点,武平郡的那些各曹们,便愿意给愿意出头的女吏些许方便,毕竟,药苑总是要建的,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早晚上区别都不大,肯定都得是武平郡出粮出人出力,这里面最难的,其实是粮,别的时候还真不好说,可现在——我们之前运来的那上万石粮食不都在仓里封着吗?”
  “再者,虽说缺女吏已经被说烂了,但它还是很重要的,这点,我和边青想一块儿去了,必须得人多,女杂吏多了我们选上是难了些,可这样才能给愿意出头的女大吏好处,就算最后她没法去长安做药令,她单把我们这些人拿出来给韩尚院,新药令驱使,那不说给她奖赏,也得记住她这个有能为的人,日后提拔人的说不定就是她了,不然,这大吏凭担着风险帮我们?”
  “实话说,这法子不算多好,可我们没什么家业,真的是等不起,也就它能试试,要真是能成了,不仅能跨过眼前的坎,还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可继续在这儿干等着,那……”
  说道这儿,程淑便不再言语,任由众人自己去想,用自己的担忧来增大恐惧。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郑谷是最先支撑不住的,生存压力迫使她抓住了这条救命稻草,即便这稻草并不够结实,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是否存在,但她还是开口道:
  “要不,我们就试试吧?反正就是郡城里外走走,我们结伴去招人,五六天就能问个遍,回来就能去找大吏,要是快的话,可能一旬就能将此事定下?
  “我也试试!
  想不出别的办法的丁姚也赞同起来,而房间里的其她几个女人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只能答应起来:
  “反正也没别的法子,试一试吧。
  “没错,试试总比在这儿干等着强。
  “如今这种时候,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挑挑拣拣?程姐,你说怎么办,我现在就去做!
  见大家的情绪都被鼓动,而且还开始以她为首,程淑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好!我这就给大家说要怎么说!
  前面铺垫的内容虽多,可放在现在,需要做的也不过是两件事,一件是串联武平郡内外的前女杂吏,将还愿意且有能力的人聚集起来,最好是能写个请愿,而另一件,便是寻找愿意为她们出头的大吏,在这方面,大家的意见都有些不一样,不过,程淑和边青在此刻再次达成了一致——
  她们选择宁玟。
  原因嘛也简单,她可是唯一一个向外界问政的人,以程淑和边青收集到的消息来看,她的主攻方向应该就是药苑,而除了这点,更妙的是宁玟和她们一样,她不是女医出身!
  没有身份,缺的不只是不会医术,更麻烦的,还是没有背后的关系,那些女医同窗同乡甚至是同郡都能掰扯一下,她什么都没有的,上哪儿摇人?那程淑和边青带这么多人过去才有价值。
  选定人后,程淑便不再多谈,而是催促着屋里的女人们快点行动。
  她讲的话并非全部属实,至少说低了不少风险,不然为何韩尚院没有直接将人安排过去?甚至不说韩尚院,那些大吏为何不出头揽下此事?程淑的真正主意,其实是她集结足够的前女杂吏形成一股力量反过来和宁玟谈判。
  是的,人选是早就固定的了,就是宁玟,因为只有她有可能冒着个风险,至于到底能不能成,其实程淑根本没有她说的那样那么有底气,只不过——
  她家里也没有足够多的进项,让她能够撑到两年之后从容选择啊!
  再者,不过是四五天的粮食而已,如果这都没办法拿出来拼一把,那她们还能做什么!
  即便是背负着极大的压力,程淑看起来仍旧是一副稳超胜卷的样子,亲自和前女杂吏们一起去找人,收集请愿书,待能收集的人都收集来后,直接去堵了宁玟的车马。
  第295章 投资大点
  被人堵住对宁玟来说来还真是新鲜事。
  郡内行车速度不会太快,可终究是直面几乎比人高的健马,对于身体素质算不上多好的普通人来说,被这种大型牲口撞一下可真不是闹着玩的,看到街上车马行驶过来,本能躲开才是正常人会有的选择。
  当然,也的确会有逆着车马撞上来的,不过那样的人都是泼皮无赖,不仅精通碰瓷技巧,眼还非常尖,只会逮着家产普通的人讹诈,至于宁玟这样带着印绶的,那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宁玟没有经历过这种好几个人突然过来拦着马事情,就连车夫也是没经历过,好在车速不快,马足够温顺,车夫又是积年的好手,只是稍微颠簸了几下,车马便都停了下来。
  没有出现马匹受惊,拉着车直接一路狂奔,不知造成多严重后果的情况,车夫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心脏还因为刚才的危险情况彭彭直跳,后怕让他直接对这五个直面拦马车的女人破口大骂:
  “瞎了眼、不要命了!竟敢直接往马车上撞,你们想死,我还想活着呢!知不知道我载的是什么人,要是出了事,别说你们,连你们全家人性命加起来都不够赔的!”
  车夫的态度极为恶劣,可程淑她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她们尚有门路,怎么会在大街上拦人,早八百年直接给自己谋个秩身,现在正美美的当女吏呢!
  什么都没有,那能靠的也就是胆识和厚脸皮了。
  所以,程淑将车夫的骂声全当做了耳旁风,甚至还冲到车前,扳住车辕,边拦着车不让人走,边快速的请求道:
  “宁均输!我们是参与督运的女杂吏,如今有要事禀报,还请您宽容片刻,容我将事情说完!”
  宁玟收回来自己因为马车晃动而下意识握住车辕的手,打量起来这几个敢冲上来拦马车的女人。
  为首对她请求的,鬓发斑白,衣衫看起来极旧,甚至还有不少破损,看起来家境极为窘迫,可在这种窘迫下,她还是将其清洗的极为干净,并穿戴的极为整齐,而她身后的那些,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哪怕于玟清楚,敢直接上来拦车的女人,所求的事情不会多简单,底线更绝对不会高到哪里去,沾上就是麻烦,但看对方洁净的衣衫,她觉着对方尚且还是有几分可交谈的可能,便给了她一点机会。
  让车夫将马车架离主道,靠在墙边,于玟对着她们问道:
  “长话短说,你们拦本官的马车,是要做什么?”
  “我们是……”程淑没想到对方居然没有拒绝,连忙将她的设想都说了出来,不过,她这次回话的重点,主要放在了她们的家庭情况上。
  于玟可是大吏,在没有上面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办理药苑的好处坏处她岂会不清楚?程淑跟她讲这些,简直和鲁班门前耍大斧没区别。
  没有多少筹码,又是在对方的领域,那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将真实情况出来,既能够打感情牌卖波惨,看看能不能勾出点对方的恻隐之心,也是暗示对方,对我们这样已经走投无路的人来说,你只要能拉我们上岸,那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打着这样算盘的程淑将布袋中的尺牍全都倒了出来,一连串说七八个前女吏的困境,个个都应该让人听的声泪俱下,可没想到,于玟却没有按照她设想的方向走,不仅没有表现出悲意,甚至还隐约透露出些许不耐烦来。
  这让程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将戏肉,也就是希望对方提前搭建药苑的请求说出来,最后又无奈哭诉道:
  “只靠一个人种地纺布,哪里养活得了家里?就算是有机会,可那都是两三年之后的事了,现在的生计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听对方哭诉的于玟其实并没有对方想的那么不耐烦。
  在没有基础教育、知识封锁严重的如今,高位女吏大多出自两种家庭环境,一种是平民路线,靠着自己学习好成了女医,而后借助这个平台一步一步的走上高位,另一种,就是家里要足够有钱,在督促家中男性子弟上进的同时,还能够给女孩也提供些许教育资源和环境。
  于玟无疑是后者,这样的家庭,生活上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她从小衣食无忧,即便是因为脱离夫家和父家断绝联系,也不用因生计发愁,在这样的环境下,让她去共情底层女吏的日子有多难,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但,于玟终究是人,她有理智,无法共情,不影响她理解面前的前女人所代表的前女杂吏处于什么状态,于玟很清楚这些人极其需要帮助,而她又正在做官,按照常理,不管是出于安抚民众,还是这些人做过女吏,日后有可能为她所用的目的,她其实都应该把不耐烦藏好,就甚至,算是装,也得装出来几分怜惜出来。
  原本于玟是有几分这样的打算,只不过,在这个自称程淑的女人不只是为她和身后的几个人寻求帮助,而是为整个武平郡的前女杂吏说话的时候,于玟便知道,这样绝对不行。
  能做到这种地步女人,本质和她差不了多少,示弱不过是一种手段,她绝不可能只是过来哭诉,一定会有更大的需求等着,自己要是被对方说动,很有可能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果然,在于玟表现出不耐烦之后,程淑迅速止住了继续举例某个前女杂吏家有多惨,而是快速提出一个让她都要气到乐的想法。
  提前建药苑。
  办法好吗?当然好,既能提前准备好场地甚至是种好药供应所需,又能让这些女杂吏有个去处就食,堪称是双赢的打算,可为什么就没人做呢?
  当然是这药苑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建出来的啊!
  药地设在哪里?若是需要民田,那被选定的农户人家怎么赔付?得将这些人迁去那儿?山林圈地要不要开垦建设?前期的人力物力投入成本谁出?药材种子从哪里来?谁来管理?
  光这几条,哪怕是有这方面职权的人过来都不知掰扯多久,她现在什么都没有的,恐怕第一问都过不去。
  甚至假设于玟真昏了头,还有无数长袖善舞的本事,又许诺出不少的利益,硬是将药苑建出来,谁又能保证这会是上面所需要的?
  医属的常用药可是有上百种!
  到时候要是有人想整她——
  呵呵。
  而且,按照她们的设想,在医属学几个月的种药便去药苑做事,那能力仍就提升的有限,顶多也就是做个管事,未来晋升也极为有限,这样的人,对她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宁玟一点儿都不想拿自己的未来给这上百个女杂吏做赌注。
  不过,这些人也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心中快速闪过无数思量,确定她们所求关键的宁玟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她厉声呵斥:
  “尔等也是为吏之人,竟敢如此大胆,视国法于无物?”
  “如今医官未定,何谈兴建药苑,若是出了岔子,谁能担责?谁敢担责!”
  之前看于玟的脸色她便觉着有些不妙,现在的斥责更让程淑心的揪起来,时间紧迫,已经容不下程淑细想更加精妙的回答,她只能抓住最关键的,也是唯一能打出来的牌——
  “宁均输,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顷刻间,程淑的眼泪便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倘若还有任何一点路可以走,我们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主意!”
  跟着她来的那些女人听宁玟拒绝,本就慌乱的不行,此刻见程淑开哭,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落,原本在后面的丁叶,更是上前死死抓住宁玟的衣角跪下恳求:“宁均输,我有两个孩子,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改嫁带不走,也不能带着孩子,可我那两孩子最大的才五岁,公婆叔叔是不会养的,我要是一走,不是饿死,就是被卖掉做奴隶的命啊!”
  “我求求您,求求您再想想办法,给我两个孩子指一条活路吧!”
  丁叶的哭声撕心裂肺,那话中的内容更是让人想要落泪,就连驾车的车夫脸上都露出来几分不忍的神色,他转头看向于玟,少有的开口:
  “家主,她这……”
  “不只是她苦,过来的这些前女吏们,甚至还有没来的这上百人,基本上家里都要过不下去了。”于玟指着面前的那些尺牍,神色极为严肃:
  “我一人之力,也就勉强搭救她们几个,旁的人呢?她们这些也活不下去的要怎么办?”
  在此话说出来之后,边青眼疾手快的掐了身边想要开口的女人一把,让她只为自己的请求变成了痛呼,而察觉到于玟态度软化的程淑更是抓住机会,连声求道:
  “宁均输,您本事强,比我们这些杂吏远见多了,您看,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们试试?您指出来,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们都会把此事做成了!”
  “想多了,用不着你们上刀山下火海。”
  已经从对方手中获得主控权的宁玟也没卖什么官司:
  “药苑能不能建,不在我,而在韩尚院,我会将此事写成信传于韩尚院,只要对方允许,一切就都好说了。”
  听她来这么说,边青的眼睛瞬间瞪大。
  即便是她已经很明白了权势有多么重要,此刻心中仍有些不可置信,对她们来说拼尽全力都没办法改变的现状,对宁玟来说,竟只是一封信的事情!
  权势,可真是好啊。
  还在啜泣的丁叶有些懵,等等,写信给韩尚院,那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倒是程淑听宁玟这么说,立刻松了口气。
  其实对她来说,于玟直接冷面拒绝并不是最次的选择,真正恐怖的,是那种不答应、不拒绝,只说记下此事后,便一直用‘拖’字诀,想尽办法去问,那就是有在做,可实际上连个选地的人影都见不了,敷衍着敷衍着,她们这边便会因为看不见希望逐渐分崩离析,用各种办法寻求别的活路,而于玟这边,也再没了下文。
  而今于玟不仅没有拒绝,还给了帮助——给韩尚院寄信,等对方许可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甚至还不用担心程序上有问题的办法,可比她一开始出的主意可靠多了,而且,这种小事,韩尚院又岂会不同意?
  至于于玟没有明确的说韩尚院一定会同意,嗐,像她们这样的人,哪里会把话说死,让自己没有顶点儿回旋的余地呢?
  明白这点的程淑不仅没有拒绝,还搓着手,小心问道:
  “那宁均输,这韩尚院的信,大概得什么时候才能寄回来?
  “短则一月半,长则三四个月。
  于玟反问:“这些时日你们总等得起吧?
  程淑立刻点头:“是,是,这些时日肯定是等得起的。
  “那这些时日,你们就先将家事处理好。于玟唇角微微勾起:
  “只要韩尚院允许,那能做的也不只是建药苑,提前与你们预支些俸禄出来也不是难事,若是有品学兼优之辈,亦是可以继续深造考为女医,这可比去不知道分到哪处偏僻地方的药苑,要好的多啊。
  数百名已经识得隶书,挣扎在生存边缘的女人,要投资,就得投资大点儿,卷起来学成女医继续往上爬才好啊,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