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节
  盛旬摆了摆手:“医曹放心,我掉下马它都不会掉!
  “那就赶紧回县城!
  韩盈要求紧急,游侠们也没了之前的松懈,纷纷闭嘴闷头赶路,
  疾驰而归,当众人回到城门之时,那江悍还未曾出现,倒是城门卒看她们个个身上不是泥痕,就是带伤的模样,直接大吃一惊,为首的城门长连忙上前追问:
  “韩医曹这是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正午骑马赶路着实要命,停下来的韩盈头不可避免的有些眩晕,气息也乱了起来,她一时间竟顾不上回答,先休息了一两分钟,这才道:
  “有人截杀我等!
  城门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韩医曹与人无冤无仇的,何人如此?医曹可还记得对方相貌?我这就上报狱掾抓捕!
  韩盈刚要回答,便见城门口内出现个熟悉的身影,她瞳孔一缩,立刻喊道:
  “燕武盛旬!拦住江悍,别让他跑了!
  一路安稳走到城门口,自觉自己即将逃脱的江悍,正调整着姿势,好让自己的受伤的腹部更为舒适一些,他怎么也没想到,本应该死掉,再差也受伤找地方修养的韩盈,就这么出现在他的面前,后面还跟着那么多游侠。
  他面色一变,顾不得自己腹部的伤势,将手中牵着的细犬放出,喊了一声“黑尨,上,咬死她!便驱赶着马加速往外闯。
  第220章 谁是恶人
  而燕武盛旬已经更快迎了上去。
  只是,她们的马跑到现在已经精疲力尽,其余游侠体力,所剩也不多了。
  而江悍的身边,此刻还有五个人护卫。
  他们持剑带弓,还牵着猎犬,看着是一副想要出去悠闲打猎的模样,走到现在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打起来太悬殊了。
  甚至只让那江悍闯出去,以她们人疲马乏的状态,追也是追不上的。
  时机向来是转瞬即逝,看局势危险,韩盈对着面前的城门长便喝道:
  “尔等身为吏目,还不布下拒马,与其擒住盗寇!”
  可惜韩盈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护体,能够随意令人臣服她的命令。
  这里是方丘,不是她已经经营了数年,城内所有吏目、兵卒都见过她,甚至受过她恩惠的宛安,她不是城门卒的上级,也不是县令也得畏惧的上官,而江悍的恐怖的统治持续了太久,即便是她怒斥,对方仍旧是像是没反应过来、直接愣住的表情。
  韩盈不相信在这个要和无数人打交道的城门长,会是这么迟钝的一个人,这不过是装傻充愣,但她不能苛责对方,神仙斗法,他一个小池鱼掺和进来,轻则丢官,重则丢命,这样的代价,他怎么可能听她一句话就去做?
  总归得让对方行事起来无后顾之忧才好。
  “盛旬!将人头拿来!”
  之前准备的证据此刻果真派上了用场,就是盛旬已经准备去支援燕武,慢悠悠的拿是不可能了,直接扔过来的,好在他没用多大力气,而且准头也很不错,头颅在地上没滚几圈,正好停到了城门长的脚下。
  这下,他终于会低头看了。
  “这是……牟先?”
  对方的声音先是有些干涩,尾音又猛的拔高,居高临下,韩盈看不到他的面孔,只能大致从对方声音中分辨出来震惊和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欣喜。
  不,是察觉到了的。
  城门卒猛然抬头,他眼中多了几分欣喜,只是动作上还是有迟疑和顾虑,不过没关系——
  “布置拒马,擒住江悍,事后若有人追责,皆有我一人承担!”
  这声音不算响亮,甚至还有些嘶哑难听,可落到城门卒的耳朵里,却像是天雷一般,彻底击碎了心中阻碍他行动的大山,城门卒扭头对着自己的属下高呼道:
  “快!拉拒马!”
  木制的拒马本就放在城门口,只是平时是竖着放,需要用时横过去即可,这东西不算太沉,两个人就能搬动,快的话半分钟就能做到。
  而看着生路即将消失,江悍目呲欲裂,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他往后扭头,为首的正是常宜!
  这下,是连后路也没有了。
  绝境之中,江悍大喝一声:“韩婴!尔等如此设计围杀于我,是当我方丘无人了吗?!”
  不同的水土是会养出不同人的。
  若是在宛安,出现这种城门口对峙的情况,那路人有一个算一个,能跑多少跑多远,不用清理人就没影了。
  可在方丘,韩盈这些人身上带着血迹过来,明显是刚经过一番生死搏斗,可除了知道她身份的城门卒惶恐,旁人看都不待看她们一眼的。
  甚至到了此刻,直接要在城门口这里打起来,进出的二四十个人还是没走,只是躲开了交锋的战场,在十米开外的位置极有兴致的围观。
  围观的人以男子居多,有人两手空空,有人拿着坛子,还有人担着少量的粮食,只有零星一两个拿着剑的人,可韩盈没法只将他们两个认作是游侠,因为在江悍这般高喊之后,拿剑的人还在观望,五六个看起来更像是农夫或者小商人的人,已经开始悄然的往江悍身边、拒马旁走。
  “分明是你派人劫了去往乡下义诊的女医,怕我发现,还要行灭口之举!”
  韩盈指着地下的人头:
  “牟先的人头在此,还有人已经前去抓捕谢顺,江悍,你两个心腹一同针对我和女医,若无你指使,鬼神都要笑掉大牙了!”
  鬼神没笑,倒是刚才试图靠近江悍和拒马,想给他播出来一条生路的人听韩盈这么说,慢慢停下了脚步,将目光头向了江悍,希望他能给个答复。
  可江悍能给什么?
  韩盈的话无一丝虚假,到此等地步,于他而言分明就是大势已去,继续争辩,将他所做的事情再摊到太阳底下来说,那岂不是要遗臭百年!
  过往的江悍不为名声所累,可在确定自己没有活路的时刻,他反而开始在意死后的名声起来。
  他宁愿自己死于仇杀,又或者被一个年轻的游侠刺杀,踩着自己的名声上位,也不愿意死于面前女人之手!
  如果都不行的话……
  江悍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长剑反握,刚想横于脖颈自杀,眼疾手快的燕武抬剑上挑,将剑挑飞,而后驱马上前,趁其不被,扯住他的衣裳狠狠的往下一拉,将其坠于马下,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下马,直接将对方钳制摁在地上。
  这一连串动作快的出奇,待江悍身边的手下反应过来想去拦截,常宜身后连带着燕武身边的游侠、以及拿着兵器的城门卒直接将其围住,不消片刻就将其全部制服。
  围观的百姓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的样子,而常宜这会儿已经下马走到韩盈身边,她有些为难的问道:
  “医曹,这些人要怎么处理?”
  “带去县衙,让县令判罚。”
  韩盈的目光扫过‘看热闹’的那群平民百姓,轻叹道:“杀人不够,得诛心才行啊。”
  “诛心?”常宜有些不解。
  “在他们眼里,我们对上江悍,不过是狗咬狗,一丘之貉罢了。”
  稍作解答,韩盈便不再多说,她驱马上前:“把人绑好,咱们要将人压去县衙。”
  这有点多此一举,画蛇添足的感觉,将人制服的游侠都有些不解,不过看燕武什么都不说直接执行的行为,也就跟着照做了。
  压根算不上搏斗的对峙结束,意外的没有见血,围观人脸上都有些诧异,而看着她们没有城门口直接杀人,而是将人绑起来的行为,城门口的人更加骚动起来,二两成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离的太远,又压低了声音,韩盈自然是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不过,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一走,他们大多都会跟上来。
  这判断没错。
  绑着人,自然没办法骑马飞驰,那只能靠腿往县衙走,这速度农夫们跟着非常轻松,就是一进入城内,街上游荡的游侠纷纷好奇的打量她们这群庞大的队伍。
  而待他们看清楚中间被绑的人是江悍时,不是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呆在原地不知道动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便是扭头就跑。
  除了游侠,还有不少平民悄然和后面坠着的农夫混在一起,悄悄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听不清楚的私语伴随着抽气声一路上就没有听过,还有人伸手指指点点,每走一步,腹部的伤口都疼的他想要冒冷汗,可这点伤痛完全比不上周围人打量的视线,一个个平日里他根本看不起的人如今就这么肆意的看着他,每一道都像是刺过来剑,劈过来的刀,将他的尊严彻底踩在地上,撵的干净。
  这一刻,江悍对韩盈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杀人,哪里有诛心狠?
  韩盈没在意败军之将的心态,她回想起来刚才城门口明显是农夫,却想上前帮江悍逃走的情况,心中无奈的摇头。
  江悍行事残暴,再散财,有个名声也就罢了,在他高喊后,有百姓冒着丧命的风险,试图上前,即便是救人的动作不是很坚定,也是很让警惕的事情了。
  这只能说明,在百姓眼里,如此凶恶的江悍,比官府中人还值得他们信服跟随!
  这很违反认知,但放到百姓真实情况下,又不是不可以理解。
  毕竟,对于一个古代家庭来说,有田和农具,那剩下的一切他们都可以自给自足,顶多需要交换盐来维持日常所需,他们压根就不想交田税口税还被人管,更不想被抓去参加兵役劳役,这些可是压到每一个家庭头上的!
  家中所剩的口粮越接近生存线时,其珍贵程度越重要,年年都要支出这些的家庭,对官吏们怎么不恨?更不要说兵劳役中死去的家人,与官吏们相比,大多只针对官吏和中小户欺压掠夺的江悍,偶尔缺钱还能找他借钱(哪怕是高利贷)周转的江悍,看起来当然是慈眉善目的大好人了。
  这事儿,从目前来说是有点糟糕的,毕竟韩盈她们披上了层官皮,很有可能被划分到了同为欺压百姓的官吏当中。
  如此一来,倘若她刚才在城门口直接杀了江悍,那她的行为在受江悍的官吏欺压的平民眼中,那就是恶人互咬。在受到江悍恩惠或者没有被他欺压,但是被官吏欺压的人中,那就是欺负好人,而在游侠眼中,当然符合复仇,但韩盈能给女医复仇杀江悍,江悍的身边人或者别的人也可以打着给他复仇的名义杀女医啊!
  直接杀人对前两者的影响,韩盈很难确定有多大,不过后者她可以确定,这虽然也在遵守规则的范畴,但它遵守的是方丘潜规则,只会再一次加大方丘游侠们的认知,对官府的威信、国家法律来说,毫无提升,甚至更加贬低了。
  为了不出现这样的情况,韩盈必须将审判的权力让渡给方丘县令,用现阶段法律的流程来判罚诛杀江悍,并达到诛心的目的。
  只是这样做,路上肯定会出来点突发情况。
  在路途走到一大半,快要到达县衙的时候,韩盈面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大概有上百人组成的人群,其中老弱妇孺和青壮参半,直接将前进的路给堵住了。
  这情况让常宜紧张起来,游侠们更是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就连燕武也是驱马上前,将韩盈护到了里面。
  僵持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韩盈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以免激化矛盾,而后翻身下马,走到这些人面前,对着为首的老媪问道:
  “老翁,老媪,何故如此拦路?”
  老媪的视线很差,直到韩盈走到身前,她才看清楚自己面前是个女人,这让她愣了愣,张口就问了个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
  “女人也做官了?”
  “是,我为宛安县的医曹。”韩盈态度很平静,不高傲也不亲近,只陈述着事实:
  “你们方丘县两个月前便有正式任职的女医曹了,还有女医接生治病,老媪没听说过吗?”
  好一会儿,老媪喃喃的回道:“见过女医,没见过医曹。”
  说完,老媪拦路时的坚定突然消失了,她脸上浮现出一副极为纠结的神情,最左边的老翁见状,也不由她墨迹,而是直接问:
  “医曹为何要将我等恩人如此绑着?”
  恩人?
  韩盈目光扫过这些人的衣着,都是些旧麻衣,有些地方的缝补痕迹极为明显,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