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韩粟像玩具熊似坐在席子上,没有说话。
  他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只能听母亲安排。
  而韩盈则是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儿,她皱着眉头开口说道:
  “阿母,如今未嫁的女孩,大多只有十三四岁,这个年龄生孩子,九死一生!”
  说完,韩盈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想让母亲生育更顺些,最好得让她们长到十八岁。”
  韩盈的话,立刻让郑桑皱起来眉头。
  初胎妇人的死亡率实在是惊人,以家里如今的情况,已经可以在乡间的吏目中结亲,结亲是好事,但要是生孩子人出事了……那就不是结亲,是半结仇了。
  尤其是现在的适龄女性并不算多,出现个一两任老婆都死的情况,那大家就会认为这个男人克妻,家中稍微爱护女儿的,都不会把女儿嫁过去。
  “十八岁,这要等个四五年才行,太久了!”郑桑摇着头:“要不,找个寡妇?”
  韩盈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汉代对寡妇极为追捧,尤其是生育过的为佳,甚至遇到丧偶的,还会觉得是女方命格尊贵,第一任丈夫配不起,需要有命格更珍贵的丈夫匹配,虽然说原因还是为了追求生育,但比后世看不起二嫁的好的多,就是韩盈感觉仿佛在围观配种现场,她轻声叹了口气,对韩粟问道:
  “大哥!别呆着!你怎么想的?”
  “啊?”被点到名字的韩粟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茫然:
  “我听你们安排就是了。”
  韩盈:……
  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啊!“我说大哥,这是你要娶亲,你要和对方在一个被窝过一辈子,你自己都不喜欢,那怎么过下去啊!”
  “就那么过下去呗。”韩粟回忆着父母和周围人的生活,说道:“我下地,挑水担柴,想办法赚钱,服劳役兵役,她在家里做饭织布,生孩子,带孩子,在家里等我活着回来,就这些。”
  好吧,这的确是现在大部分农家夫妻的生活方式,完全不需要拥有感情,各自把分工做好就行,韩盈也没法了,她道:
  “那至少性格上要合得来吧?不仅是和你,和咱们家也是,总不能你想抓狗,她非要撵鸡,两个人还谁都不服谁,这日子肯定就过不去了。”
  “那是当然。”郑桑点了点头,接过安排的大权说道:
  “不仅是她的性格,她父母兄弟也要打听清楚了,不求有多大富大贵,人品好就行。韩粟是男人,他有本事,自己去闯,靠妻子家里算什么?行啦,我有主意了,肯定找个性格好又能生的!”
  行吧。
  韩盈很清楚,自己很难说服郑桑,在她的观念里,韩粟就是得赶紧生孩子留后,毕竟,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其次,就如同大学生和放羊娃的对话一样,放羊娃的人生是放羊娶媳妇生孩子教孩子放羊,而大学生的人生也是学习工作结婚生孩子再让孩子上学进行循环,既然结婚生子都是必然的选项,那往后拖又有什么意义,说不定还容易遇到意外,孩子都没有,人就死了呢!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婚姻,以现在的条件水平,也只能维持这种质量的婚姻,说白了,就是明面上写着是组建家庭,实际上则是招员工,既然招收员工已经差不多确定,那韩盈也不再阻止,她要做的,就是把控一下招什么员工,以及保证好员工入职后的福利待遇,更多的——
  她自己现在还得靠童养夫来解决未来的婚姻问题,韩粟自己都没想明白呢,不听安排还能怎么办?
  确定好娶妻之后,郑桑的动作极为麻利,韩羽那边还没有想明白呢,她就快速挑出来十几家可以结亲的对象,甚至还有空闲去打听了她们家的人品,平时的为人处事等等,最后,从这些人中挑出来三个可以结婚的姑娘。
  而韩粟也被撵过去偷偷去看了姑娘是不是合自己心意,许是郑桑上心影响着他,又或者是他突然开窍,看完一个姑娘回来之后,他就开始在家里陷入傻笑状态,甚至——
  “师长。”韩粟搓着手,不好意思的对韩盈问道:“你那里还有口脂吗?”在沙盘上练字的韩盈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前天还请你和燕武说对女人不感兴趣呢。”
  这点级别的攻击,已经无法撼动韩粟,他简直要将自己笑成一个傻子:
  “这,那啥,嘿嘿……”
  春心萌动期间的男生实在是伤不起,尤其是韩粟,他那张脸是老实忠厚一挂的,现在这么笑,更加辣眼睛了,韩盈觉得这就是在折磨自己,她放下木棍,从柜子里拿出来精美的白贝壳,递给韩粟。
  “就这个了,拿着赶紧走,别在我面前晃悠!”
  之前韩粟他们为了磨敷粉,摸了不少河蚌回来,数量够多,自然能够挑出来几个精品,这白贝壳就是其一,它有两指节那么大,通体透白,放在太阳光下,还有莹莹的光辉,用它装口脂,极为漂亮。
  拿着贝壳,韩粟一溜烟儿的就跑了,韩盈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身边给自己削竹条的燕武问道:
  “我记得你是跟他一起去的,那姑娘怎么样?”
  燕武回忆着经历,斟酌着说道:“很漂亮,还能干,布织的很好,性格也很温和,不对,她还是很有脾气的,要娶她的人必须能养她的女儿,长大后还得给她出三千钱的嫁妆,不然,她就不嫁。”
  韩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对这位未来的嫂子,她也有所了解,对方姓陶,名鹊,是一位乡佐家的女儿,今年十七,有个三岁大的女儿,丈夫是因为服兵役没的,因为走的太快,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
  以如今的习俗来说,大家对寡妇很欢迎,但显然不会对寡妇带着的孩子同样欢迎,毕竟生产资源有限,自家的孩子都没有养活呢,谁没事去养别人家的孩子?
  再加上出嫁妆这点,莫说农家,同等家庭的低层吏目想攒点钱也不容易,除非手头阔绰,谁会给一个养女陪嫁这么多钱呢。
  “寡妇好嫁,舍不得女儿想带着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为何非要要求陪嫁呢?”
  “据说是前夫家里一直在争孩子。”燕武将削好的竹片放进筐里,又拿起来新竹筒开始劈,边劈边说道:
  “他们那边担心有了后父,母亲再生了新孩子,就对大女不上心,月女您也知道,大女向来都是很辛苦的。”
  懂了。
  韩盈明白过来,她微微皱眉,想了想,又道:
  “这事……看阿母怎么处理吧。”
  若是嫂子人好的话,多养个孩子对家里也算不上多大的负担,亲姊妹兄弟在一起的,日后也能互相帮一把家里也不是没有这些三千钱现金拿不出来箱子里的红布总能顶顶嘛。
  不过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韩盈的意料。
  陶家
  织布机旁边陶鹊低垂着头她看着席上雪白的贝壳脸上带着几分忧愁。
  丈夫去世的这两年父母一直在想办法给她说亲陶鹊并不反对再嫁只是他们不是在丈夫死后立刻说亲而是又等了三四个月此刻陶鹊已经抚养自己女儿大半年。
  母性或许是种本能又或者是长久的陪伴随着时间陶鹊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女儿。
  阿宁多贴心啊她特别好哄哭了只要抱起来摇一摇就会对着她笑看着孩子陶鹊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可父母突然就通知她再嫁
  新家庭不允许她带着孩子而夫家又不允许她将女儿带走!
  陶鹊感觉自己在娘家和夫家中被割成了两半谁的要求都满足不了她痛苦娘家也很痛苦母亲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痛于是带着她和婆婆反复商议最后的结果便是她可以带走孩子但每年要让孩子给亡父祭奠不能虐待孩子为了保证这点他们要陶鹊拿出三千钱给女儿做嫁妆。
  当然他们家也将亡夫能分到的财产也归整了出来因为土地没有办法带过去所以换成了浮财再加上其它的陪嫁总共能价值四千钱左右
  但这些钱只给女儿何宁陶鹊改嫁的时候要请村老和中人作证。
  其实这要求是挺过分的谁会没事养一个别人家的女儿还给她准备这么多嫁妆。说白了这就是在逼陶鹊放弃把孩子带走效果也很明显两年了陶家还是没把陶鹊嫁出去。
  两家现在因为孩子越闹越僵陶母边生气何家使这招数又生气女儿被孩子拿捏现在好不容易又有人提亲还是月女的哥哥这么好的亲家难道非要逼人家拿出三千钱不成?
  回忆起那个男人送自己口脂时憨憨傻傻的模样陶鹊眼中多了两分笑意却又很快变成了悲伤。
  他们家今年才刚起来手头哪有这么多钱就算是有也不会给一个素不蒙面的养女吧……
  正当陶鹊觉得这门亲事又黄了的时候母亲突然在屋外吼道:“老匹夫你们一家来做什么!”
  第99章 见一面吧
  “哎,我们就是想孩子了,你看看,我们还带桑葚来呢!”
  汉代很多水果的驯化刚刚开始,而且品种也很稀少,毕竟张骞还没有出使西域,把国外的物种往国内带,如今大家能吃的菜、果都很种类非常单一,桑葚已经是比较普遍的‘水果’,而这还是因为大家要养蚕纺布,才能有这么多的产量,甚至普遍到这种地步,也只能吃个两三月,等桑葚一下去,今年就吃不到了。
  送来这么一提篮桑葚,也算是颇有心意,只不过时间太过于微妙,陶母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家人要来干什么,那这桑葚……还不如不送呢!
  陶母板着张脸站在屋外,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平日里不来看孩子,一听到我家好女有人提亲,你们就上门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靠陶鹊一个人,又要照顾孩子,又得纺布赚钱养活自己,已经是很困难了,她哪里有钱再去拿出来五倍的口算?虽然两家的脾气闹得很僵,但婆家也是时不时的拿钱拿布过来,只是……
  唉。
  如今复杂的情况,实在是没法论谁对谁错。
  何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次,她没有和陶母起什么争执,而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亲家,这次我来,是想说那三千钱的嫁妆,不用韩家出了。”
  “什么?!”
  陶母愣了一下,拔高了音量:“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亲家准备放手,不可置信的陶母将目光又投向了跟过来的陶父,询问道:
  “那孩子呢?孩子也让鹊带走吗?”
  “当然。”
  何母说完,坐在织布机前织布的陶鹊就冲到了门口,她看着自己的婆婆,眼中含着泪叫了声:“阿姑!”
  现在结婚常是近亲,公婆就是舅姑,时间久了,舅姑也被拿来称呼公婆,是更加亲密的称呼,陶鹊和何母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对方愿意放手这点,值得她这么喊一声。
  毕竟,哪有二嫁女再嫁,把前夫唯一的孩子也要带走的?
  何母看着陶鹊,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摇了摇头,又道:“你们先听我说完,之前商量好的,宁宁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一块儿给你陪送过去。”
  话音刚落,陶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哪有给好处什么都不要的?她刚想出言拒绝,就听到何母直接说道:
  “我们家这边,也不是什么都不要,就一个要求,求月女能将宁宁带在身边,不拘什么,随便教她点能安身的本事就行。”
  这要求太模糊,陶母和陶鹊也晕了,什么算是安身的本事?
  她们不知道要怎么做说,连何母何父也说不出这具体到底是什么,两家面面相觑,最终将消息传给了郑桑,希望请月女过来商量一下。
  韩盈没想到这事儿居然和自己有关系,不过也好,毕竟以后要一起生活那么久,非常需要坐下来商量下事情。
  这还是韩盈前世从姐妹身上得到的道理,谈恋爱的时候,要多甜蜜有多甜蜜,两个人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很多东西都看不出来。
  可等到备婚的时候,那幺蛾子就开始一套一套的了,这时候,是人是鬼都能看清楚。总之,备婚不顺利的,结婚后两个人日子很难过到一块去,就算日子磕磕绊绊生活下去,其中一方必然利益极其受损,全靠忍。
  那现在有这个机会,韩盈自然不能错过,她抽出时间,和母亲一起前往乡佐家。
  嗯,还得带着韩粟这个拖油瓶。
  乡里太大,消息传递太慢,为了保证有人干活,底层的这些吏目们,照样住不了家,这次,陶父是专门调休回家来置办宴席的。
  都是乡下人家,自然讲究不起来分餐的排场,所以借来案几拼在一起,有点现代吃饭的样子,就是这场宴席从一开始,就不是正常吃饭的劲。
  大家先是客套,然后论资排位置,陶家是宴席的主人,应该坐在主位,但按地位来说,韩盈是县令的弟子,又是这次宴会的重点,也应该坐主位,于是韩盈和陶父好生谦让了一番,以自己年龄过小,学艺不精等理由,让对方做了主位,她和母亲坐在右边,而何父和何母坐在左边,韩粟作为姑爷,也跟着混了个末位,负责端端菜,敬敬酒什么的。
  这一番下来,大家互相是给足了脸,也顺便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性,其他人觉得韩盈足够谦逊,果真是有德行,而韩盈也能看出来到陶家对自家的重视,两家都有了互相欣赏之意,只觉着这门亲事还真是不错。
  落座之后,陶母和陶鹊就开始陆陆续续将准备好的饭食端了上来,这摆盘也是有意思,鸡肉、鱼肉,放在了韩盈面前,而拌豆腐,煮豆子,腌咸菜,青菜多靠近陶父、何家。
  待饭菜上齐,陶母正要离开,韩盈突然开口道:“长辈为何不居于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