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她要反击了吗?这光球能穿透熊皮吗?”
  “熊皮坚韧,这一击还差一些吧?”
  “到底还年轻,有些天真了。”
  众人几乎已经断定了她这一击无用,但这只光球却不是向巨熊打去的,伴着轰隆声巨响,它击中了巨熊仅剩下能立足的一点孤山,随着山体向侧倒塌,借它自身坠落之力,薛四明把它对着看台外的方向打了出去。
  原来如此!这一场拼的原来不只是功力,还有脑子。薛四明是故意卖出破绽,选好落点,让巨熊把高台破坏成她需要的形状,一举把它送下台,令他落败。
  巨熊身形太重,自知不妙,连忙在空中重新变形回修者,试图稳住身形。
  薛四明却在此时纵跃而起,凌空一踢,踢中了一块高台间迸裂出的碎石,令那边缘锋利的扁长石块向男修疾射而去,精准地砍中了他的右肩,血光一闪,将他的右臂整个卸了下来。
  ……
  短短一场比试,从惊艳的折花一剑到血腥的凌厉一击,花是她,血是她,风流是她,凛冽也是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满场看客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106
  ◎书剑◎
  薛四明的比试永远这么有观赏性, 精彩绝伦,百转千回,看客们想赞叹, 又觉得赞美的语句已经在前几场中用尽,只能将潮水般的掌声送上。
  薛四明飞身下台,经过跌落在地的慕容余时, 他捂着尚喷血的创口, 疼痛难忍, 却还是张了张口,挣扎着想挑衅一句什么。但她并没有多分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径自于他面前掠过, 连他想象中的奚落都无,仿佛台上刚刚给她造成了很大麻烦、被她用闪亮眼神专注凝望着的敌手, 此时已经失去所有价值。
  从某种角度来讲,薛四明也是真的无情,被她战胜过的目标便不再值得她多看一眼。
  比试台上,成者为王。
  败者自然未必为寇,但慕容余这种人仇家甚多,此时又断了一臂, 传出去会有多少人找上门寻仇、他又会有什么下场,都是未知之数。
  单这看台之上,此时便有人蠢蠢欲动, 不过是给主办方一个面子, 不好在华山会场出手,准备等到他离山后再伺机而动罢了。
  薛四明在梨树下挖了个坑, 埋掉了她的两柄剑。剑修们对剑总是有些特殊感情的, 哪怕只是陪伴过她短暂一程, 也该得到认真的对待。
  不少人站在不远处看她埋剑,薛四明虽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围观的,但也只能由得他们去。却不知他们正在心下惋惜,这两柄长剑如未被毁,也许本可以在三界兵器谱上占据一席之地。甚至伴着薛四明越走越远,在史书传奇上镌刻其名。
  他们想得实在太多,其实就连薛四明这个身份,在试剑会结束后,也未必还会再次露面。
  薛宴惊有多擅长制造一段传奇,就有多擅长让这段传奇随时光消逝。
  她认认真真埋好了剑,起身时梨树枝头恰恰落下一朵梨花,点缀在剑冢之上。
  ———
  晚膳时分,掌门挤进薛宴惊的房门,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心力交瘁地瘫倒在她和燕回面前。
  燕回古怪地看他一眼:“您不是和华山那群长老集议去了吗?莫非是意见不合改成武斗了?”
  “别提了,”掌门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与他们一席话,比和鬼族大战十天十夜还要蹂躏人。”
  “是因为慕容余吗?”薛宴惊问。
  “是,”掌门揉了揉肚子,“他们讨论了一整日如何保障选手安全,期间吃了三顿午茶、两顿晚茶。”
  “结果如何?”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以前怎么办今后还是怎么办。”
  “意料之中。”薛宴惊毫不意外,毕竟选手们也不是傻子,眼看情势不对自会认输,如她一般倔驴似的非要硬碰硬的实在不多。顶多再给他们备个能发射烟花的手链或者指环,以便他们说不出话时可以发射信号服输,也就差不多了。
  毕竟是刀剑相向,想要收益就要承受风险,修真界的所有比试,从来都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像慕容余这般的凶残之士出现在试剑会上,也不是头一回,比之当年从天而降的那位翻手白骨为林覆手血流成河的归一魔尊,他的恶名甚至都要甘拜下风。实在也没什么特别。
  既然已经胜了他,又断了他一臂,让他不能再去祸害接下来的其他选手,慕容余之事便不在薛宴惊的考虑当中了。
  一路打到这一步,余下未被淘汰的修者已经不足十人,其兵刃有轻剑有重剑,有硬剑有软剑,有单剑有双剑,倒是十分平衡。
  闲时,薛宴惊又乘着步辇去山下找了家铁匠铺子,临时铸剑怕是来不及赶上下一场比试,她便在铺子陈列中挑了两把趁手的剑,留出一柄备用。为取个好彩头,她将一把命名为“不折”,另一把则名“不断”。
  燕回听说后,沉默良久。
  掌门在一旁感叹:“可见当年的‘斩龙’已是超常发挥了。”
  “……”燕回大概也这样想,只是没当着师妹的面说出口。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的斩龙金剑之名是取自那句‘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掌门又问,“还是‘食熊则肥,食蛙则瘦,吾将斩龙足,嚼龙肉’?”
  “有蛟龙处斩蛟龙!”没有记忆的薛宴惊仍然斩钉截铁。
  ———
  接下来一场,与薛四明对战的女修,用的是一手极为特别的“书剑”,将剑锋藏于书海之中,书香之中又饱含剑气威势。
  这书剑实在太奇妙,上台后,两人互相见了礼,说了声“请”。女修先未动手,而是抬腕掷出一只骰子,薛四明好奇地盯着,只见那骰子上刻的却并非点数,而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女修掷出了“束缚”后,这二字便忽然变宽变大浮于空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薛四明还没想明白这东西要如何使用,但见女修以握笔的姿势持剑,在空中写了几字,她的字很好看,笔势如龙,铁画银钩。
  “成枯株?”
  薛四明反应很快:“束缚成枯株!”
  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
  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
  这三字原来却是一句残缺不全的诗,和空中原本就有的束缚二字飘浮着结合在一处,莹光一闪,便有一道藤蔓于薛四明足下蔓延伸展,意欲将她整个人束缚其中。
  她新鲜地望着,心下有四个字飘过——我也想学。
  对面女修忽见她认真望向自己,眼神清澈透明如闪烁的星,一时失笑,将她那全部写在双眼里的心思看穿:“师门绝技,不能外传。”
  女修此前胜迹不错,哪怕输了这一场也不会立刻淘汰,因此心情较为放松些,也有心思与对手搭上两句话。
  薛四明当然理解,正要抬剑去砍藤蔓,又觉得自己这样应对实在不解风雅,转念一想,干脆也模仿着对手持剑在空中写字。
  剑势之下,行云流水般浮现出三个大字——“踉跄辞。”
  女修微怔:“反应很快嘛。”
  下一刻,这三字也已取代了原本的“成枯株”,与“束缚”二字相结合。
  踉跄辞束缚,率性恣游遨。
  亮光一闪,薛四明身周藤蔓应声而解。
  “居然真的可行!”她顿时玩心大起。
  她这边正开心,女修已经在空中写下另外五字,这一次的诗句是“束缚笼中安得翔”。此一句出,藤蔓如笼,再度将薛四明包裹其中。
  她不急着应对,反而好奇追问:“是只能用既成的诗句,还是自己编的也行?”
  女修笑而不答,不过薛四明自己转念想想,也觉得后者不大可能行得通,不然随手写个“开束缚”、“逃束缚”、“解束缚”、“不得束缚”便能应对,那这手“书剑”意义何在?
  她试探着再次写下了与刚刚同样的“踉跄辞”三字,这一次空中却毫无反应。薛四明便明白过来,重复的诗句不可再用。
  女修已经趁机攻上,薛四明一边站在原地抬剑应对,一边略作思索,左手并两指在空中运笔如飞,写下了“脱尽拘”三字,摆脱了足下桎梏。
  “自在时光,逍遥日月,脱尽拘束缚,”女修一笑,见她落下前两字时已经猜出了全句,“好词!”
  女修也不再以剑为笔,两人都是右手持剑打成一团,只用左手在空中比划着字句,这一次用的诗句是“束缚死无名”。见薛四明瞪大了双眼,女修读懂了她的心思,再度被她逗笑,忍不住多解释了两句:“若是这招真的能把你直接束缚而死,我这手书剑岂不是早就天下无敌了?”
  薛四明笑了笑,随即写下“快若解”三字,见女修左手又在比划些什么,抬手横剑一挑,逼停了她的手势,自己左手连点:“不知这束缚二字能否为我所用?”
  “筋骸将束缚”,此一诗句伴着金光向女修弹射而去,她反应也快,连忙架住对手的剑,以左手划字应对,却被薛四明又一句“更加束缚之”欺身而上。
  女修手下笔画被打断,又要重写,却不想这一次眼看要落下最后一划,薛四明另一句又已经写完。
  她怎能这么快?女修眼神里逐渐染上讶然,下一刻,被诗句束缚住的却反是薛四明。二人同时怔了一怔,女修连忙抬头去看,只见半空中最新的一句“太狂须束缚”,顿时忍俊不禁。
  薛四明再如何懵懂,见她表情也反应过来——太狂须束缚,这一句写出,它束缚的便是场上相对更狂妄的那一位。
  “原来还有这等规矩?”她有些震惊。
  “说实在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女修望了望诗句,又望了望她,“你这人还挺有趣的。”
  “……”因为狂妄到对手生平仅见,而被赞为有趣的薛四明心情复杂。
  她抬手,又在诗句前加了二字“谁谓”——谁谓太狂须束缚?
  桎梏迎刃而解。
  两人再度过了几招,什么“敢谓逃束缚”,什么“鸠杖蒲轮,把身束缚”,一股脑地向对方砸了过去。
  女修自幼练习这手“书剑”,并不认为有人第一次接触这功法时手速和反应就能快过自己,但手下笔画却屡屡被薛四明打断,渐渐落了下风,面上也带了些许错愕。
  早听说自己这一场的对手薛四明天赋异禀,能临场突破,但连这纯靠数年苦练而出的速度却也能靠天赋弥补吗?
  可这一次,薛四明靠的却不再是天赋。
  那是不知多少次生死之斗间,一手仗剑、一手绘灵符练出来的速度。慢上半分,便是一个死字。而威力强大的灵符,比之文字要复杂难绘许多。
  这一场的胜者,仍是薛四明。
  看客们鼓掌的手都已经要拍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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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李贺
  下如蛇屈盘,上若绳萦纡。可怜中间树,束缚成枯株。——白居易
  自在时光,逍遥日月,脱尽拘束缚——姬翼
  谁谓太狂须束缚——陆游
  踉跄辞束缚。
  率性恣游遨。——柳宗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