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真好,年轻的君王给这个朝堂带来了新气象,它澄澈干净,它生机勃勃,它满怀热情。荣亲王心里的事放下,倒也很是感慨,衷心地道:“万叶千芽,得以新生。”
  第69章 惆怅梦余
  贵妃来养心殿时, 皇帝正歇了午觉起来,正坐在南窗下看书。李长顺进去通传的空当,贵妃便在殿外候着。午后时分的养心殿有一种慵然的美, 大抵是阳光晒干了尘土的缘故,就连鸟雀都变得懒了些,三三两两地停在檐脊上,衬着湛蓝的天。
  她穿着数寸高的旗鞋,宽阔的袍摆下露出一点雪白的底,愈发衬得人高挑有姿态。虽说是站着,钿子上垂下来的流苏却纹丝不乱, 这是大家闺秀打小就练出来的好规矩。
  不过片刻, 李长顺便请她往东暖阁去了,她就着芝瑞的手,慢慢地转进正殿, 宫人皆在两旁蹲安, 贵妃目光放得高,饶是这般,却也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刚想再看一眼,一旁的李长顺却早已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 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贵妃不便再说什么,含笑瞧了李长顺一眼,主子身边的大总管, 一举一动皆是主子的意思,须得要客客气气的。殊不知欲盖弥彰, 愈发不让她看, 她愈发知道是谁。看来上回的事情并没有让她死心, 反而到了御前来。御前是个福地,只怕她身量单薄,无福消受了。
  天光倾洒了皇帝满肩,温润如玉的青年帝王,眉目端正清秀,有如万壑松风。她与孝静皇后是同年进宫的,那时第一次见皇帝,仿佛也是在养心殿东暖阁,她随在皇后身后,朝御案后的君王深深叩首谢恩。彼时她尚且懵懂,于不经意处悄悄望了他一眼,只觉得不可方物。
  如今先皇后都已经故去三年了。
  有时候长日无聊,在炕上歪着,看自鸣钟走,总觉得慢,可是一出神,日头就移到红墙上了。一切仿佛悄无声息,芳时易度,空空蹉跎。
  可是他好像还是没有什么变化,贵妃有一瞬间的恍惚,皇帝的目光对上她的,朝她微微笑着,连唇畔的弧度,这么些年,都没有变过。
  贵妃有瞬间的失落,不过终究只是片刻,长久习惯了,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她依礼福身,口中诵:“奴才请主子万福金安。”
  皇帝说伊立吧,朝她比了一比,让她炕上坐。贵妃照例推辞了几回,这才在炕上坐了,便有奉茶的宫人捧着漆盘半蹲在身侧,贵妃含笑接过,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随即将目光别开,殷切道:“多谢主子的好茶。”
  皇帝不过一笑,“知道你爱喝明前龙井,过些时候得了,再打发人给你送去。”
  贵妃将茶盏搁下,欠身道:“主子厚爱,奴才惶恐万分。今日贸然来,是谢主子隆恩。”
  皇帝“哦”了声,“中宫空悬,这几年亲蚕礼皆由你恭代,从无纰漏,朕很放心。今年照旧便是。”
  皇帝亲耕,皇后亲蚕,帝后为天下表率,以示重农桑为立国之基。贵妃涩然地笑着,遣她恭代,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后宫之中份位最尊,不过是因为这些年皆依礼法由她恭代,而她从未出现纰漏罢了。
  还奢望些什么呢?知道君恩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少女时尚且怀春,在这深宫内院浸淫了这么些年,不该有的念头,早该要断了。
  贵妃颔首说是,“奴才必将安排妥当,不负主子厚望。”
  皇帝仍是浅浅地笑着,指尖绕着沉水香的香气,对着晴光,令人想起青色的群岚。他的笑却从未到眼角去,也如同晴丝一样,淡淡地浮于表面,并不真切。
  “你打理六宫,本就辛苦,亲蚕礼的事,也可叫宁妃嘉妃她们从旁协助。落得你太辛苦,朕反倒不忍了。”
  贵妃心下一悚,知道皇帝这是将梯子放到了她这里,要借她的手为宁妃的事情下一个定论。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是极为恭谨为难的神色,“主子好些日子不来后宫,敬事房的疏忽,没回明主子。宁妃妹妹得了急症,卧床已有数月了,只怕是……不大见好。”
  皇帝露出讶异的神色,“病了?”又道,“太医既是这么说,也没有法子,只得由她好生养着。”仿佛有些惋惜的样子,“可惜,原本看她聪明得力,会对你助益,也可减轻你身上的担子,没想到她没有这个福气。既然如此,你便紧着提点提点全妃罢。”
  贵妃说是,“全妹妹是有资历的老人了,行事稳重识大体,奴才谨遵主子的训示。”
  皇帝便不再说些什么了,闲闲地吃着茶,两相沉默了半日,各自在想心事,皇帝问:“你春日里有咳嗽的毛病,朕这程子忙,没顾得上去瞧你,如今还好么?”
  贵妃见皇帝分心来关怀她,一霎时感慨万分,她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低声说:“谢主子费心,奴才得主子垂怜,一应都很好。年前主子怕奴才冷,把那些好皮料都给了奴才,如今虽说开了春,也还未全然暖和起来似的。奴才做了几件大毛衣裳穿,身上暖和,心里更暖和。这都是主子体恤咱们。”
  皇帝睨她一眼,闲闲道:“有全妃她们帮衬你,你尽可少操些心。人么,太聪明不好,不聪明也不妙。譬如身边的婢子们太聪明,牙尖嘴利的,其实不好。你打理六宫事物未免伤神,却也不要劳乏了自己才是。”
  贵妃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在敲打她,她忙起身给皇帝谢恩,皇帝顺势扶了她一把,不过是片刻的交集,他又收回手去了。镀着金边的册页在晴光下闪耀逼人,竟然有一瞬间,让她睁不开眼睛。
  那瓶放在炕几上的桃花,在一片金芒里摇曳,仿佛漫天的云霞。
  其实平心而论,皇帝是一个好君主、好丈夫、好孙儿。只是人若是面面俱到,便也没了人情味,让人不敢亲近,也分辨不出他的喜怒了。她有某个瞬间曾经觉得皇帝很像庙堂中的菩萨,镀就金身不坏,永远笑得合宜得体,接受着四方的香火朝拜。
  她知道,她这一辈子,也看不见摸不着那金身之下的肉体凡胎。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无尽的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生出些怪异的局促与尴尬。贵妃慢慢品咂着这份尴尬,才发现自己与皇帝之间,除了例行公事的谈话,再不可能有其他。
  也罢,她识趣,起身来跪安告退。却步退出暖阁,复又见到阳光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满心松快,脚下发软,险些要站不住。还是芝瑞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她,低声唤了句:“娘娘。”
  贵妃死死搭着她的手,精致的妆容之下难满面倦怠。珠翠虽然耀眼,衣裳虽然华贵,总是冷冰冰的,就连那辉煌的宫殿,到了夜里,涌入风声,也会没来由地令人觉得害怕。
  可那样的夜晚她已经独自经受过无数个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要紧。
  所以位高权重,让六宫中的女人都在她面前拜倒,无不敬服。就连朝冠上的东珠,朝服的颜色,都与旁人不同。她明明很厌恶这些没有温度的东西,却也是这些东西,支撑着她在万仞宫墙下苦苦煎熬。
  托奇楚氏的女儿,就要被万人仰望,就要是家族的骄傲。
  宁妃出事那一天,她居然还有些舒快。看吧,重视君恩就是这样的下场,其实她们是一样的人,都在君王之恩与家族之间苦苦斡旋,可是天底下哪有这样如意的事,选择不同,结果也就不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失败者,生出一种苦涩的得意,竟然过分地畅怀。
  贵妃忽然仰起头,迎上阳光。阳春三月的阳光并不晒人,春风拂面,尚且残存几分冷意,可毕竟是春天了。
  她说,“我累了,咱们回去吧。”
  摇光是等贵妃走了一刻钟,才敢探头探脑地进去的,皇帝眼巴巴地望着她,委屈极了的样子,朝她远远地伸手,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这不是怕您和她聊得投机,贸然进来,打搅您回味了么。”她不怀好意地笑,做势深深吸了一口,感叹道:“好香!果然是佳人之香,余音绕梁!”
  “放屁!”饶是皇帝这样好教养的人,也忍不住骂她贫嘴,他拉她在身边坐下,两相依靠,他的呼吸不轻不重地刮在她耳畔,湿腻腻地作痒,她笑着要别开,皇帝却轻轻地叹了口气,拥着她,闭上眼道:“错错,我累了,让我靠一靠。”
  那时在慈宁花园,他也是这般语气,仿佛是无所依靠的孩子,听起来只觉得心疼。
  摇光便不敢动了,任由他靠着,想了一想,还是伸出手来,摸索着替他按揉太阳穴,皇帝觉得窝心极了,真是个体贴人的好姑娘,虽然按得太轻,与不按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她能够有这样的举动,就足以让他舒心解郁,乐上半日了。
  可是还是忍不住说实话啊,皇帝低声说,“你没吃饭吗?”
  “吃了啊,”她没转过来,老实地朝他抱怨,“中午吃了肥腻腻的鸭子,到现在还积食呢!”她十分懊丧,却又积极地夸赞他,“可没有法子呀,您御膳房的大师傅真是太能了!鲜嫩清香,我在家都不吃鸭皮的,嫌它腻人,天爷,谁知道今儿倒吃了小半边,真是阿弥陀佛。”
  皇帝闷声发笑,故作嫌弃地吸了口气,“怪道呢,满口腥膻,却念着阿弥陀佛。”
  她不屑地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只要是锦绣心肠,照样作风流文章,干吃底事?”
  皇帝虽然无奈,却又很认命,拥着她,长长地“嗯”了一声,表示对她歪理的赞同,尾音都带着嗡哝,恍若寻常小儿女的私语。他眉眼含笑,就连嗓音里都带上几分和悦笑意,“错错是对的。”
  第70章 纵长寒夜
  其实这句话从冬天留到春天, 总算说与她听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懂得,就算不能也没有关系。除夕万家灯火升平,慈宁宫笑语喧喧, 他就坐在她身边,其实到底在哪一只手上,他是看得出来的,第一回赌气,成心让她输,可是终究赌不起气来,自己倒输了一回又一回, 只是想说, 错错是对的。
  炕几上的那一瓶桃花,因着时和岁暖,早已开了好些, 轻红浅绛, 风流蕴藉。摇光舒惬地靠在皇帝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说话。皇帝大多顺着她,也有忽然起了顽意,成心与她斗嘴,笑笑闹闹的, 消磨着时光。
  只可惜这样自在的光景眼下太少,每每夜里批复完折子,他就得与她短暂地分别。他其实很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 譬如瞧折子瞧到大半夜那种,不过想了一想还是作罢, 就算他熬得, 她也难熬。
  今儿夜里皇帝瞧完折子, 照例抬起头,与她说今日最后一句话,不无惋惜地感叹道:“真是光阴易逝啊。”
  摇光可不懂他这么多伤春悲秋,她的哥子们从不伤春悲秋,大丈夫当有男儿气概,胸中有大丘壑,不拘泥于儿女情长,怎么君临天下的帝王,成日家操心的不是如何打理好他的万里江山,反而是屈着指头,跟个老学究一般,成天老神在在地感叹着时光么?
  皇帝见她不解其意,心中愈发觉得凄凉,其实有时候她比旁人机灵,眼珠子一转就来给他撒软钉子,一撒一个准,可是有时候她又未免太心宽了些,大大咧咧的,像木头!
  不过女孩子心思开阔是好事,这也是十余年的富贵生活作养出她这么一副烂漫心肠。想得少反而活得更松快,益寿延年,便是从这上头来的。
  他要他的错错岁岁平安,顺心如意,余下的一切,自有他来替她担当,替她筹划。
  尚衣司衾的宫人进来,簇拥着皇帝往又日新去,在东暖阁伺候的宫人们朝皇帝行礼后,便依次却步出殿了。皇帝负手越过穿堂,今儿夜里还是有些冷,不过月色倒很好,朗月高悬,宫阙寂静,连步子都有了几分倦意。他忽然生出一个奇特的想法来,等到四方安定,朝政清明,他就要带着她,也许还会有他们的儿女,在廊下赏月观星,宫里的星空没有宫外好看,等暑气渐渐升腾起来,就去避暑山庄消暑,那儿的夜晚比紫禁城更辽阔,可以清晰地看见北斗七星,看见银河垂地,辨认璇玑玉衡,还有瑶光。
  他不觉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恬适温宁,提起袍摆越过门槛,举步将要迈过又日新的门槛,却发觉不对,扭过头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那抱着铺盖站在又日新门前的,可不就是她吗?
  奈何步子已经越进去了,断没有回转的道理,皇帝一霎时脑子里乱嗡嗡地,千万个想头如同洪水一般滚滚而过,却一个也抓不住。
  心里头发乱,睡不成觉,翻来覆去了好一会,终究是担心她,外头那样冷,纵然有铺盖,岂是睡得的?她会不会害怕?若是着凉了,明儿闹肚子的就该是她了!
  这可不成!皇帝霍然掣开帐子,坐了起来,趿鞋下榻,不由分说将人拽了进来。
  皇帝瞪着她,十分严肃地蹙眉,“这是做什么?”
  摇光还觉得莫名其妙,她原本歪得舒舒服服的,正找位子看月亮呢。听说他们上夜的人有件值房,她还没有机会去见,就想着再过半个时辰,等皇帝睡熟了,偷摸跑过去转一转,说不定还能骗盏茶喝。好像殿外上夜的谙达们脾性不错,要是实在无聊睡不着,找他们讲讲故事,也好啊。
  在家里这样的日子多,她睡得浅,时常过了子时还睡不着。裹着被子在帐子里竖起耳朵听,等外头的婆子们都去开夜局了,她就小心翼翼地拨开一边帐子,看窗纸上透进来的月光。
  于是思绪就被放得无限大,无穷远。
  若是年纪小一点的妹妹们来家与她同睡,两个人就压着嗓子说悄悄话,凑着耳朵说,嘀嘀咕咕的,闷声发笑,笑得提不上气,紧紧抓着被角,就是不敢出声。有时候不注意,就能听见嬷嬷们隔着门念叨:“夜很深了,姑娘们休息罢。”
  结果她正追忆过往,畅想着她的美好生活,不防斜剌剌伸出一支手把她提溜了进去,她真是吓着了,好在记得规矩,皇帝入睡后万万不能大呼小叫,不然真亮一嗓子,她就丢脸丢大发了!
  好容易定下心神,迎面还撞见皇帝一张臭脸,怒气冲冲地质问她。
  她很严肃地反问他,说您不知道吗,“给您守夜的喜子闹肚子了,怕熏着您,李总管让我来替他当一天班。”她说着就要找地方放铺盖,疑惑地“咦”了一声,“您这地界儿也忒小了,我铺盖放哪里?您放心,我很好睡的,不打呼噜不磨牙,”她想起这个觉得很重要,郑重地问他,“您打呼噜不打?磨牙不磨?”
  皇帝不觉抬头挺胸,骄傲且优雅地摆一摆手,“朕没有那样的陋习。”
  那就好。摇光松了口气,“听喜子说您睡觉时不爱有旁人在屋子里,那我睡外头去?”
  皇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没开夏,动不动就要睡地上,身子是好任性胡闹的?年轻时就要多加保养,不然到老了可够受!寒气侵上来,回头落下病根子,连带朕也要听你抱怨哀嚎。”
  这话说得可大不对!她很生气,打小玛玛就说她身子健壮,长到如今没病没灾的,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何况想得那么远,做什么?
  “那您这炕借我睡一睡?”她嘴上含糊地应着,绕过皇帝,打算把铺盖放在炕上,不忘品咂评价两句,“您这屋子真不错,冬暖夏凉,大气典雅又不显庸俗。”
  皇帝很得意,连怒气都消了好些,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丈夫,不能做出让女人睡炕他睡床的卑劣举动,这是要被列祖列宗嘲笑的。皇帝大义凛然地抢过她腋下夹着的铺盖,启唇傲慢地扔下一句话,“你睡床,我睡炕。”
  “这样不好吧?”摇光搓了搓手,殷勤地笑着,“多委屈您哪!”
  皇帝已经自己乖乖地安顿好了,他生得高大,寻常穿起那宽大的袍子,还是很有帝王的威仪的。可是皇皇气度的万岁爷遇见一床铺盖,委实有些跌份子。那被褥完全铺开,都不能盖住他的脚面,在月色下看起来,很是凄凉。
  摇光见皇帝不搭理她,只好悻悻地爬上床睡觉了。好家伙,这龙床果然是龙床,宽阔且松软,身下轻飘飘的,感觉就像睡在云端上一样。她仔细地盖好被子——那被褥居然还是暖的,带着融融的龙涎香气,兜头与她撞了个满怀。
  睡不着,还像从前一样,探出头看皇帝在做什么。他却也没有睡着,蜷缩着一团,将两臂抱在胸前出神。其实皇帝不开口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威仪的,威仪棣棣若山河,八团龙纹隐约,帽结红缨的少年天子,大抵就是她在慈宁宫初次遇见他的印象了。
  所以哪儿能说得准呢,执掌天下的君王也有这样家常的一面,他挑剔,他骄矜,甚至有些傲慢,却是一片热忱心肠,青春又明朗。
  皇帝察觉到她的目光,扭头来看她,哼哼唧唧地问:“怎么还不睡?”
  “您不也没睡着嘛?”她讨好地笑,不知道这算不算鸠占鹊巢,不过还是很不好意思的。摇光客气地问:“那儿怎么睡得,您要不要来床上睡?您放心,我习惯很好,从不乱动的。”
  皇帝不为所动,义正言辞地说不行,“朕是正人君子,君子你懂吗?”
  行!他君子坦荡荡,让她枉作小人。摇光不好再说什么,默默缩回被子里,既然万岁爷这么有奉献精神,那她也不好阻拦嘛。
  宫里的夜晚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风声。今夜确是有些冷,皇帝睡得不安稳,又不敢惊扰她,小心翼翼地听她那头的声响,听她的呼吸逐渐匀停,他将手枕在脑后,渐渐地也放下心来。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体验,他二十余年来从未有过。这是他第一次与旁人共处一室睡觉,一个人睡得久了,才发现有个人做伴也是一件可乐的事。内心深处温柔,卷起些微的快乐,却是实打实的,沉甸甸的欢喜。
  可是她好像睡得并不老实,皇帝眼见一床被子被她翻滚得掉了大半,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去帮她捞起来。她总算没有骗人,睡觉没有什么陋习,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扫出鸦青色的阴影,也许好梦沉酣。
  皇帝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样,心里慌得直擂鼓。真奇怪,鲜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可是慌张中又伴随着快乐,在鼓声中开出花。
  他看了会子就要回炕上去,不料才站起来,她一个翻身,被子又翻掉了。皇帝心想这没什么,再一次替她把被子捞起来,仔仔细细替她掖好,她却不知怎么醒了,乜着眼,眼睛亮亮的,带着深浓的倦意,攥住了他的袖口。
  第71章 迟迟钟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