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半夏……桑枝……你们跑哪里去了。”
  脚步倒是丝毫不乱,虽无状,却仍旧走到了两人面前。
  一位脸上净是沟壑的家丁瞧着姜知妤一脸醉态,连忙搀住了姜知妤,“哎哟,公主啊,您怎么在这里?”
  姜知妤被他这一举措整得有些发懵,却仍旧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手还扶了扶额头,十分晕眩一般地吐槽着:“刚才许是本公主贪杯,有些醉了,出来透透气,只不过薛府家大业大,倒是有些迷路了。”
  她欲言又止,斜眯着眼开始打量起面前那位小厮怀里的酒水,“你这是什么酒,好喝吗?”
  她本就是装醉,不过身上倒的确萦绕着一股酒气,面色也微烫通红,旁的人是看不出她此时正在装醉。
  一旁的人手劲甚大,捏着她小臂微痛,可此刻她“醉得走不稳路”又只能让人搀着,再不适也只能忍着。
  小厮在一旁认真解释,脸上还带着得意状,“回公主,此酒正是汾阳特产的汾酒,此酒清香幽雅,酒液晶亮,入口绵甜,最是适合这大喜日子小酌了。”
  “既然这样,”早在小厮认真介绍之时,姜知妤便很是按耐不住,从他怀里夺过酒壶,“那本公主倒要尝一尝了。”
  她直接接过酒,倒是省了他们还要安排人送上桌,岂不省事?
  “公主,”家丁东张西望,使唤了一旁路过的一位婢女上前,“今日不早了,公主也有些醉了,我们老爷早就为公主备上了客房,今日公主想必也走不动了,我让婢女送你回房歇息吧。”
  姜知妤今日前来便没有想过留宿于薛府,也未曾让半夏桑枝吩咐下去打点。此番倒是古怪,如此费尽心力想让她饮下此酒,又提前预备好客房,未免太巧合了些。
  “也好。”
  姜知妤心底嫌恶般抽离出家丁的手来,佯装作竭力稳住心神,被婢女一路搀扶着朝客房走去。
  手中还摇摇晃晃握着那壶酒。
  半夏与桑枝并不在此处,姜知妤只能努力记住这段去客房的路,若是有所不测,她还能凭着记忆遁离。
  不过只觉又在告诉她,薛衍大抵不会当真伤着她。
  即便宫中这几日有传言她与皇后不合,但毕竟母女连心,她的背后,依然有着薛家。
  婢女将姜知妤扶回客房,便连忙启唇告退。
  “你去叫我的侍女过来。”姜知妤手肘撑着桌子,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嘱托着。
  婢女应了声是,便连忙慌张地告退,随后缓缓合上了房门。
  待婢女走后,她才将握在左手许久的青花酒壶凑上近前,也好奇地对着壶口浅嗅了一下,并不能察觉到有何不妥。
  罢了,只要不喝此酒,舅舅的计谋便不能如愿得逞。
  姜知妤起身,试图打开房门离去,却不料早就被人在外头锁上,纹丝不动,插翅难逃。
  姜知妤面色一怔,果然还是自己过于天真,始终没在一次次的谋算中,多生出些警惕心来。
  若是她此时朝着门外大喊呼救,不久薛府内便会燃起喜炮来,声势喧天,定是也在他们的预料以内。
  如此费尽心力将她困于此处,又千叮万嘱让人在自己酒水中搀上四季散。
  她的手心正轻叩在门沿上,动作轻缓。
  姜知妤将门上的糊纸掏了一个猫眼,试图从这个小洞里窥探到外面的动静,毕竟能将她反锁于此,此屋的窗子当是早已锁死的。
  此刻她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如今的状况,而是她突然不见,六妹妹,还有半夏她们,该去何处寻自己?
  她转身,只见一熟悉的身影闯入自己眼眸。
  是楚修辰。
  姜知妤还未从疑虑中走出,却是迎面遇上了让她更是困顿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姜知妤转过身时,许是过于讶异,竟是将后脊朝着门上轻轻一撞,门框随即发出轻微声响。
  “楚将军,”姜知妤斟酌言辞,“怎么今夜会出现在我的房间之内?”
  姜知妤的个子在皇室女眷中也算高挑的,可她抬眸与楚修辰对视之时,自己却又显得势单力薄般。
  毫无气势可言。
  许是楚修辰离自己较为近,姜知妤甚至能隐隐约约闻到他身上的甘松与檀香气息,很是清淡。
  “这话不应该我来问公主吗,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楚修辰垂着眼眸,眼中极力克制着什么晦暗的情绪,语气甚是带着蛊惑的意味。
  倘若楚修辰无辜,不知是何缘由,难道会是舅舅故意安排?
  就为了把她与楚修辰锁在一处?
  虽说荒唐,可姜知妤却也想不到其他理由。
  “自然……”姜知妤说这话时,手心仍旧止不住的颤抖,反扣着递在身后的门上,鸦睫轻颤,“是我与楚将军有缘,一同看上了这一间客房罢了。”
  她只觉面前之人挨的自己有些近,清冽气息倒是让她局促起来,双目只注视着他身侧的两根银链,若有所思。
  楚修辰意识到自己似有不妥,便后退两步,眼却极是细腻般看着姜知妤的指节仍旧紧扒着门不放,缓声道:“还有这般缘分,是一同锁一处的缘分吗?”
  他的确是适才想让苏铭替自己安排一间客房小憩,却不料有一位很是殷勤的下人一路将他带到此处。
  姜知妤手脚甚轻,也是直到她进屋后,自己才察觉到她的到来。
  姜知妤自然立即懂得了楚修辰与自己一同遭遇,深知今夜大抵上要在此久留,饶有兴致一般地绕着他走到桌旁坐下,十分平静地把玩着桌布上的流苏,“既然楚将军也明白,那将军与我凑合于一室,将军别嫌弃便好。”
  明明知晓孤男寡女独处一处,姜知妤自身也是有些惧怕的,却不知为何,很是想在口头上灭灭楚修辰的威风。
  “若是此夜当真无法脱身,”楚修辰走上前,握住了那壶青花酒壶,指节曲起,“公主该考虑的,不应该是明日府上的流言蜚语吗?”
  姜知妤起身,姿态松散,朝着楚修辰淡淡一笑,“如今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整个崇安怕是只剩下楚将军还不知道了吧?”
  也不知是离得太近,还是今夜屋中的烛火过于晃眼,姜知妤竟觉得楚修辰今夜的眼眸,甚是柔和。
  那时一种,她这么多年,无论外人在旁,亦或是两人单独谈话,都不曾在他眸中捕捉到的和缓。
  那大概是自己当真有些醉了,眼花所致。
  她抬手,试图按住自己此刻有些气血逆行而突突跳起的额头,分明自己今日所饮的酒水并不多,她不该晕的。
  “公主可是醉了?”
  灼灼目光下,姜知妤自然即便有着醉意也要强忍镇定,更何况她的确意识尚还清醒,“怎么会,若是当真醉成许兆元那般,我如今便该仍在长廊上吹风醒酒了。”
  她故意,将许兆元三字语调拉得格外长。
  若是楚修辰近来听力不佳,在适才宴上仍未听清的话。
  她倒是不介意在他耳畔多重复几遍。
  “适才……公主是去找兆元攀谈了什么吗?”楚修辰的手在光滑的瓶身摩挲了一下,“是去,讨酒了?”
  姜知妤不过近来许久不曾出宫,却想不到楚修辰竟话也变得如此多。
  “是,”姜知妤意有所指般,垂眼看着楚修辰仍旧握在掌心的酒壶,“可惜这酒坏了,你若是想喝,着实有点不太行。”
  倒不是她小气,也并非因为此酒乃许兆元所赠。而是因为,四季散。
  壶盖被指端挑起,滑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姜知妤倏然抬眸,对上了楚修辰此刻有些意味深长的眼。
  “你……”姜知妤立即将手覆上瓶声,轻微擦过他的手背,略带着丝丝热意,“你该不会想喝这酒?”
  “吧……”
  另一只手猝不及防被握起,随着楚修辰略重的幅度,她的身躯稍晃,朝着他面前更是近了一寸。
  姜知妤只觉冰凉的玉腕上覆上一团热意,似一团烈火一般,烧得突然。
  楚修辰从未像今夜这般举止无状。扼住女子手腕终究是唐突,可似乎从他眼底里,只能看到些许腾然转变的红,以及略显急促张合的唇。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克制的意味。
  嘴角险些擦上他的衣领,姜知妤胸口也随之泛起了起伏,只觉着今夜楚修辰似乎很是古怪。
  该不会……
  在适才自己在门口张望之际,楚修辰喝了这酒水吧?
  作者有话说:
  阿岁:本公主早就告诉你了,这酒坏了,让你喝!啥味道呀~~~
  第16章
  姜知妤适才还有些许失措,如今倒是逐渐消弭开来。眼睫低垂,很是一副打趣人般的姿态,“本公主倒是个大度的人,楚将军若是当真喝了也无事,左右不过——”
  她竭力挣脱开被他握着的手腕,也万幸楚修辰被未用上多大的力气。
  她微微站定,对上楚修辰此时有些失了克制般的眼,“今夜若是将军出了什么差错,不要怪到我头上便好。”
  她待人一向大方,语气甚少这般含沙射影,却也只有近来才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份下,她做什么举措,都无伤大雅。
  更何况是楚修辰。
  “这酒里,公主是笃定有什么有害之物吗?”楚修辰顿了一下,似有所觉一般质问着,“公主竟是如此担心。”
  她能有多担心?那是四季散!
  年幼些时她多少对此药有所了解,此药本是用于夫妻之间,掺于酒水中,倒是能让两人更是琴瑟和鸣。
  只不过此药药效甚猛,若是服下,是必然会发作,且只能待药效过去,并无药可缓解。
  如若当真是舅舅想让自己服下这酒水,那他究竟想要做的意图是什么?是今日来赴宴的王公贵胄,还是说,楚修辰出现在此处,是必然。
  姜知妤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轻声嗤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公主自然是有所顾忌的。”
  “不过,”姜知妤长舒一口气,“我也认识你许久了,自然是相信楚公子的人品的。”
  她已然感受到了楚修辰当下似有些不对劲,看她的目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她自然是怕的,却也只能用这话激一激他,让他竭力克制住。
  不出意外,或许两人当真要在一间房中独处上一夜。即便她当下清醒,却也不得不留心楚修辰的一举一动。
  楚修辰看着面前姜知妤一张一合的朱唇微动,眼底暗潮汹涌,再也不作掩饰,“臣很是好奇,在公主眼中,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那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屋外喧闹嘲哳,屋内却是静得连烛火的轻微爆破声都听得分外清晰。
  姜知妤不以为然般后退一步,掌心朝着身后的紫檀桌角用力按下,身子也微微将重心后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