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烟景这才放下了裤腿,然后扶着楼梯试着站了起来,刚要下楼,脚下却又是一软,差点摔了下去,幸好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她眼泪汪汪的,有些无助地道,“还是疼的,公子……你抱我下去可好?”
  聿琛不知怎的就心软了下来,他将她拦腰抱起,却没有下楼梯,而是往楼梯上走,“你在这休息一会,吃完饭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嗯。”烟景轻轻地应了声,心情像雨过之后等来的刹那彩虹。
  他又抱她了,一下子她方才经受的那种难堪和屈辱都不作数了,心中还怀揣着小兔子似有些娇羞和欢喜。
  她还是不死心,小声地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不要我么?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而且也不要你的钱,就想跟着你,你也没什么损失……”
  聿琛黑漆漆的双目直直地看着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下,“谁说我不要你?我非柳下惠不解风情,美人投怀送抱,我哪能这么不识趣,自然愿与美人共度风花雪月。”
  他说的这般轻浮,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是想和他有什么露水情缘,绝不是的!
  她涨红了脸,纠正道,“公子这是错会我的意思了,我并非为风花雪月而来,我就是想和公子在一起,给公子洗手作羹汤,陪公子一块儿读书,和公子一块儿踏遍山川大河。”说罢双眸极认真地望着他,一眨不眨。
  聿琛脑中不禁又浮起她方才哭得楚楚可怜地样儿和那玉笋似的腿,这小姑娘的确三番几次乱他心神了。他的双目幽幽地盯了她一会,像是在探寻着什么,然后将她放在方才的椅子上坐了,淡淡地道,“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烟景垂下眼睛,声音有点儿低落地道,“我明白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方才他拒绝她时她如遭重击,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挫败,说是伤心欲绝也不为过,之后她故意自己摔了,他不仅给她察看伤势还抱她上楼时,她那难堪和屈辱的劲儿便平复许多了。
  她多没有出息啊,他拒她于千里之外,只要他主动亲近一点点她就什么都不想跟他计较了。所以这会儿再听到这样温和一些的措辞,虽意思还是一样的,但她却不再那么难受了。
  她有点儿气自己无用,谁让她自作多情来着,这就是她该受的。
  既然都已经被拒绝了第一次,那么她便不怕第二次第三次了,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只要他还在扬州一天,她便厚着脸皮厮缠他一天,总之她是不会放弃的。
  她就是这么个越挫越勇,强韧的性儿。
  她抬起头,有点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这几日都还在这儿,不会离开吧?”
  “你放心,我这几日都还在,不会让你寻不到的。”
  烟景闻言心中一动,体味着他话里头的含义,他这是向她示好了么,望着他一时忘了反应。
  她看他时那痴痴的神情,魂都好像飘走了,聿琛眼睛里露着好笑的意味,“吃饭吧,看你这样子应当很饿了,今日你是客,不必跟我客气。”
  他的话将她的魂拉了回来。很饿?明明没有嘛。烟景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果然看到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定是笑话她当时看着他时不加掩饰的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子。
  丢人!真是羞死人了。只恨自己对他太着迷,烟景跺了跺脚,却忘了脚上还有伤没好,痛得她在肚里把自己大骂了一顿。
  第16章 |共度
  满桌琳琅的菜色,精细雅致,烟景认得是扬州的名菜三头宴,有拆烩鲢鱼头、清炖蟹粉狮子头、三套鸭、大煮干丝、虾子明玉参,双皮刀鱼,灌蟹鱼圆,清汤火方、文思豆腐等淮扬名菜。
  只是这儿怎独独少了一个扒烧整猪头?莫非他不喜欢这道菜?扬州三头宴名动天下,集扬州菜形质兼美、娴于炖焖,重视调汤的特色,这三头指的是拆烩鲢鱼头、清炖蟹粉狮子头、扒烧整猪头。
  烟景素喜吃河鲜、江鲜和海鲜,见到拆烩鲢鱼头时,眼睛都亮了,这是她最喜爱的一道菜,顿时口齿生津,忍不住要食指大动起来。
  烟景化尴尬为食欲,殷勤笑道,“多谢公子用心款待,还是扬州素来有名的三头宴,出手真大方,烟儿要大饱口福了,”
  说着便拿起筷子要去夹摆在中间的那道拆烩鲢鱼头,旁边是那道清炖蟹粉狮子头,少了一个烧猪头总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忍不住俏皮道,“咦,看来今日有只猪躲过一劫,没有变成烧猪头躺在这里成为你我的盘中餐,可见是只有福气的猪。”
  聿琛挑了挑眉头道,“我这些日子在扬州走动,实在是见了不少大耳肥头腹便便之人,所以今日看见这三头宴里的猪头便觉得腻味,让人撤下了,三头宴成了二头宴了,如今只你我二人共席,倒也应景,只是这道菜若是你爱吃的,那就是我的招待不周了,还望你不要见怪。”
  肥头大耳腹便便?烟景一听到这个词便想到扬州盐商的样子,形容得可真是丝毫无差了,烟景忍不住嗤地一声笑出声来,“你这是在拐弯抹角骂谁呢?莫不是城中那帮盐商?他们可个个都是富得流油,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也看得跟泥沙一般了,扬州城内没人比得上他们,我听闻有的竟用人参、白术、大枣等做饲料饲养母鸡,每天便吃这样的鸡下出来的蛋,可真是奢靡太过了,扬州虽说是一等一的风流富贵之地,可那繁华富庶终究是那些盐商富户的,仍有不少贫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奢侈太过,损他们几句也是应该的。”
  聿琛端肃神情道,“本朝盐业几乎都在淮扬,扬州盐务自是繁荣无比,盐商获利丰厚,拥资数百千万,便极尽奢华之能事,竞相攀比,扬州的酒食繁华,也是因着这股风气而起,这些个盐商只知饱食终日、挥金如土、纵情享乐、巴结官员,若能让他们收敛一下这侈靡之风,分利于民,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烟景暗想,他这不是对猪头有成见,而是对扬州盐商穷极奢靡的做派有成见。
  烟景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想到那些盐商也要把手中肥嫩的鱼肉让些出来给别人,肯定是极不愿意的,“你有什么法子,能让他们忍痛割肉?”
  聿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这个好办,我已经有了主意,但需要你的助力。”
  烟景眼中一亮,她还能帮他?那真是太好不过了!她登时豪爽地道,“我能为公子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聿琛笑道,“你唱的扬州小调还不错,我只需你在宴会上唱几首曲子助乐便行了,于你来说并不很难,明日巳时你来瘦西湖东园的画舫上,我自有安排。”
  怪不得他冬至那日问她有没有什么才艺,原来是为了这个,幸好她不是谨守闺阁之礼的,虽然最近家中管得严,但明晚偷偷溜出来就是了,而且也想亲眼见识见识他的手腕,怎的能让这帮盐商乖乖儿地割肉。
  烟景笑嘻嘻地道,“既然公子已经安排得这么妥当了,烟儿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烟儿虽不才,但也不怕献个丑。”
  烟景边说边勺了一勺汤汁,轻饮了一口,鱼的鲜美和炖出来的汤香融为一体,真是人间至味,不禁满脸陶醉道,“公子你也尝尝这个,真的好吃!”
  这扬州菜他此前已经吃过几回,烩得很是精细,口味清鲜而略带甜味,滋味醇和,平时在宫里的菜色也有一些淮扬风味,只是觉得味道还好,也没有说特别偏爱,此刻看她吃得美滋滋的,娇嫩的红唇上还沾着莹润的汤汁,好似那道菜是人间美味一般,跟以前吃的滋味都不一样。
  聿琛禁不住也夹了一块鱼肉在碗里,“你似乎很喜欢吃这个烩鱼头?”
  烟景望着他秋波一转,笑说道,“我自幼便极喜爱吃这道菜,鲜滑香嫩,最爱那种滑嫩嫩的口感,爽口极了,吃多少都不会腻。说起来,这道菜是大菜了,我费了好些功夫也学了一手,你若不嫌弃,日后有机会,我便做给你吃。”
  聿琛吃了一口鱼肉,似乎觉得这鱼肉比前几日吃的美味了几分,嘴角微扬,应了一声道,“唔。若你真有烹龙庖凤之手,我倒也不介意尝一尝。”
  烟景窃喜,想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男人的胃,可见他还是会给她机会的,她禁不住便有些手痒起来,真恨不得现在就去厨房庖馔几样拿手菜出来。
  与他在一起吃饭,烟景胃口大好,倒也不作态什么的,吃了两碗米饭和好多菜,肚子都吃撑了,顿感心满意足,终于放下筷子,手肘撑在桌边,托着腮歪着脑袋看着他。
  他吃相也是极好的,坐姿端然有范,意态悠闲,吃东西的时候有条不紊,落落自如,看他吃饭都别有一番风味,很是下饭。他拿筷子的手骨节分明,又修长又白皙,像玉笛一般,羌管悠悠,可吹奏相思曲。怪不得每次被他的手指触碰到,肌肤都会起一粒一粒的鸡皮疙瘩。
  他的胃口似乎也不错,饭菜进得也多,只不过吃完后也不显饭气,还是那样神采奕奕。
  饭毕,将饭菜撤下去以后,便有人端上上好的碧螺春茶来。
  烟景吃得太饱,饭气攻心,有点困困的,喝了几口酽酽的碧螺春后提神了不少,她双手握住茶杯,便跟他说起阿如的事情,“阿如的娘昨日过世了,临终前将阿如托付给我。我答应了她会将阿如带在身边,照顾她长大成人。”
  聿琛笑道,“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你倒是做得不错,只是你比阿如应当大不了几岁吧,自己尚且一身孩子气,怎的照顾她长大成人,倒是别把阿如这个好孩子给带歪了。”
  他竟小看她,烟景有些生气了,哼了一声道,“我是长的歪了,不矜持不正经,才会上赶着要嫁人家,人家还不稀罕,所以我记住今日之耻,阿如这么好的苗子,一定会把她调理得聪明美丽,知礼大方,将来嫁一个顶好的人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进门。如此,你满意了吧。”
  聿琛笑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烟景气噎,这人嘴巴怎这样损呢,她压住气,故作轻松地道,“既然我入不了公子的眼,那公子可否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也好长长见识。”
  “自然是喜欢跟你不一样的。”
  烟景要被他气哭了,“你……你太欺负人了!你不喜欢我,有的是人喜欢我,他们肯定不会像你这样瞧不起我……”她越说越憋屈,忍不住抽了几下鼻子,她好想转身就走,甩他一个脸色,可她却没有掉头就走的骨气了。
  聿琛看着她像只炸毛的猫咪一样,眼睛瞪得圆圆的,小鼻头都有点发红了,很憋屈又很无辜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我何曾说过我瞧不起你了,喜欢跟你不一样的是因为不会那么缠人。”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烟景蔫着的脖子一下子直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我改还不行嘛……”顿了一会,她又没骨气地败下阵来,嘟哝着说道,“这个我改不了的,我不缠着你你都要走了……”
  她这样软声软气地说着这样的话,倒把聿琛听的心里勾了一下似的,他眼神飘了一下,说道,“还有,你没有长歪,你长得还算对我的口味,其他方面也还过得去,但我只是个过客,除我之外,应当会有更适合你的人,明白?”
  “哦。”看来她的美貌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可是作用还是不够大,烟景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路漫漫其修远兮。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我马车就在驿站门口停着。”烟景知趣地站起身,她这半天被他惹得心情忽上忽下的,现在心里还是没个着落,虽然不舍得回去,但想着好歹明晚还能再见的。
  “能走吗?”
  “能的!”这会不能装娇弱了,明天还要参加他的宴会,当然能走了。
  休息了一会之后,烟景的脚已经能下地走路了,虽还有些疼,但还是能忍的,烟景怕被嬷嬷发现,吩咐车夫回了香雪园换了身上的男子装束才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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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园在瘦西湖中心的一个汀屿之上,夜气如雾,因积雪未化,湖面岸上皆白皑皑的一片,望上去银光闪耀,此时一艘巨大的画舫缓缓在湖面上行驶,画舫上精雕细镂,彩饰雅丽,缀着一盏盏的宫灯和琉璃灯,交辉焕彩,照的远近的湖面上一片光华绚烂。
  画舫主厅内,此时静悄悄的,一点咳嗽私语声都不闻,正中的主位上尚且空着,右手边站着两淮盐运使卢德才为首的大小盐官,左手边站着许宏,张佑,齐恒等扬州大盐商,身后是一群小厮在陆陆续续地上茶和点心,主厅的前方是一个大戏台,表演的艺人还未登台。
  只听前厅有人叫了一声,“珑大人到!”说罢厚厚夹绸的帘子掀进来一阵冷风,夹带着外面刀剑般的霜雪气,众人的神情都微微的一凛。
  来人正是聿琛,珑大人是他以朝中珑大人的钦差大臣身份与这帮盐商斡旋。
  他今日穿了玄青色羽毛缎绣海水江崖貂皮袍,脖子上围了一圈的貂皮领子,穿着墨绿素绒高靿皮靴,靴子踏在地上橐橐的声音,显得整个人丰神俊朗,威仪十足,他来到正厅后,目光徐徐扫视了厅内诸人,然后便不动声色地到主位上坐下了。
  两淮盐运使卢德才领着一帮盐官上前打躬作揖道,“卑职两淮盐运使卢德才参见珑大人。”众盐商也忙下跪参拜。
  聿琛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了,都起来吧。”众盐商这才起身站了起来,看架势都知道前头坐的是个大人物,也不敢抬头看聿琛,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第17章 |双簧
  卢德才对众盐商朗声道,“各位都是扬州盐商中的翘楚,身家财力放眼整个江淮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次叫你们来,是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你们帮扶一下,高家堰修筑堤坝的工程,尚缺六十万两白银的工费,近几年国家边患不停灾情不断,朝廷缺银子,国库不足,这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希望各位能慷慨解囊,积极地报效捐输。”
  卢德才说完,空气中一阵沉默,众盐商都面露为难之色,面面相觑。
  姓徐的盐商头领道,“我们盐商仰仗朝廷的恩泽,是赚了不少钱,但这些钱也并不都是自己挥霍,也用到了官府和地方的支应上,兴学、修书、赈灾、济困、育孤,我们都花了不少钱。现在一下子要捐输六十万,我们就是有这个报效之心,手头上拿不出这么多啊。”
  张姓盐商哭丧着脸道,“今年天时不好,每逢出盐季便常常阴雨阵阵,盐场出盐比往年减产三成,收成不好,我们哪有多余的钱来捐输河工经费,而且掏空家底捐了这笔钱,明年拿不出钱去盐场收盐,这盐业也经营不下去了,这就是竭泽而渔了。”他这一说,下面的盐商个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起来。
  卢德才甩了甩袖子,焦急道,“你们挟着淮盐之利,个个都富得流油,如今要你们捐输的时候,你们却都在这哭穷,高家堰的堤坝的工程如今正在要紧关头,若是延误下去,到了汛期闹水患,下游各州县就是一片汪洋了,多少百姓要遭殃,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吗?”
  盐官们都面露尴尬之色,但又不好出来表态,毕竟要他们捐这笔钱比割了他们的肉还疼,但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齐姓盐商出来打圆场道,“高家堰的修筑工程关系着淮河水患,关系着扬州百姓的安危,我们都很重视,现今灾情不断,大家都在共度时艰,我们盐商也要担起一份责任来,都尽力凑出一点钱来,能捐多少是多少,全凭大家的自愿,家底厚的捐多点,实在拿不出来的,也不能强求,只是还请大人多宽限我们一段时间。”
  卢德才张嘴方欲说话,见聿琛目光往他那射了过来,心头一震,忙住了嘴不说了。
  聿琛呷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他虽是嘴上笑着,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各位说了这么多,怎么都不喝口茶润润嗓子,还是各位平时都饫甘餍肥,喝不惯这儿的粗茶呢。”
  盐商们顿时冷汗涔涔,忙道不敢,这桌上的茶成色实在是普通,给他们家煮茶叶蛋都嫌差,他们寻常吃的可都是金瓜贡茶、黄山毛峰、太平猴魁等极品茶,但大人都发话了,他们也不敢不喝。
  聿琛似笑非笑地道,“各位手中的茶已经凉了,我让人添上热的茶再喝吧。”说罢便有小厮鱼贯上前撤了原先的茶,换了新的杯盏添上茶。
  “今日请你们到这儿来,若只是谈钱的事儿就扫兴了,听说扬州的盐商大都是风雅之士,与那些粗鄙的商人不同,所以我便陪诸位在这喝茶听曲儿吧,各位也不必拘着,今儿在这只有主客之分,都请入座吧。”
  各位盐商听到聿琛如此和颜悦色,又是请他们喝茶听曲儿的,原本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不少,这才顺着位序往左手边一溜的椅子上坐了。
  不过待他们端起茶杯,看见茶杯里沉着的粗茶梗和浑浊不清的茶汤,脸上不禁微微变色,这劣等茶喝起来实在是又苦又涩,养刁了的嘴巴再喝这种东西简直如同上刑一般难受,盐商们这才领略道了这个珑大人笑里藏刀的威力。
  聿琛轻轻地拍了拍掌,烟景抱着琵琶冉冉步入厅内,只见她绿鬓堆云,鬓发上别了几朵玉梅,身上穿着银红色的折枝梅花织金缎貂皮袄,领口和袖口镶滚缂丝蝴蝶边,下着素白色月华裙,用了十八幅布帛,折成数十个细折,行动时裙摆如月光呈辉,飘扬绚丽。
  烟景脸上罩着轻薄面纱,芳容如花似雾一般隐隐约约,眉弯两月,露出的一双眼睛秋波婉转,动人心魂。
  这些盐商时常流连戏场,倒还没见过这么一个绝妙的人物,见了烟景,都双目放光,恍如春梦来时,顿时将那煎熬的情态抛诸脑后。
  烟景款款坐下后伸出纤纤玉指轻拢慢捻着琴弦,轻启檀口,唱道,“大雪纷纷迷失路,前怕狼来后怕虎;朝前进,弯弯曲曲难启步,朝后退,不知那块是安身处;进也不得,退也糊涂,你既相知也该指我一条明白路,指我一条明白路……”
  琵琶声时缓时急,嘈嘈切切,曲调如泣如诉,哀怨忧愁,烟景音色清澈亮丽,天生一把好嗓,行腔清纯凄婉,空灵柔美,甫一开嗓,便令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这唱词唱的是雪天之中一个女子行走困难,孤立无援,心中无限愁苦,只待有人能扶携一把,此情此境中,细细一想,分明是另有所指,听的那些盐商们心中极是不忍,原本的偷奸耍滑的心思变作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不禁纷纷动摇了捐输的念头。
  这便是一种极高明的招数,用出神入化的曲艺来动之以情,融情入理,饱含情感的唱曲可以直抵人肺腑,缠缠绵绵的情思将人带入其中营造的情境,久久不能抽离出来。
  茶喝完一杯小厮们又斟上一杯,盐商们喝了一肚子的苦茶水只是吐不出来,口中作苦,心中更苦。
  聿琛目光炯炯地望着场上诸人的神态,嘴上扬起一丝笑意,漫不经心地道,“徐老板,我听说你很喜欢养马,在寸土寸金的城东建了一个大马场,里头养了数百匹的五花马,每匹马一日得花费数十金,还在城郊建了跑马场,这地儿应当是占用了几十亩良田才建成的吧。”
  “张老板,我听说你对吃的很讲究,家里花重金聘请了数十个天下名厨,每餐饭都要准备几十席的菜肴以供挑选,家里养的老母鸡,喂的都是人参、黄芪、白术等做的饲料,下的蛋一颗便值二两银子。”
  “齐老板,听说你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了苏州的不倒翁,流满了整个小秦淮河,选美选腻了,便又举办了选丑比赛,让秦楼楚坊的花魁脸上涂上酱油在太阳下晒,比谁更丑,还真是有情有致,别出心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