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发怒的幼鳞。
  第216章 不贪
  谢翊拈了桌子上的杏子递给他:“吃杏罢。这样大的生意, 经手这么多人,货要走这许多地方,若没有个贪腐走私, 我才觉得奇怪呢。你看前朝剥皮萱草尚且止不住, 人之贪欲无穷, 杀之不尽的,只能严格管起来就好了。”
  许莼捏了那杏过来恶狠狠咬了一口, 想了下果然如此,不由佩服九哥:“九哥您治理偌大国家,恐怕比我气的时候还要多了。”他看了九哥:“从前也听说九哥眼里揉不进沙子, 但这些年我倒觉得九哥很是隐忍了, 用人也十分不拘一格, 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九哥也都还给机会,为何他们还这么说九哥呢。”
  谢翊自己也拈了只杏子慢慢吃着,一身青袍一边道:“大概是因为他们已习惯从前那种所谓‘清浊并举、制衡天下’的帝王用人之道吧, 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他们总以为自己于国有功于帝王有用,帝王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垂拱而治, 无为而治,这才是他们心里的仁君。”
  “朕有时候就不太给他们面子, 该贬的贬,该修河就修河去, 该守陵就守陵, 家产都充了公, 士大夫体面都无了吧。”
  许莼纳闷道:“可是那些事, 若是按国法来说, 早就当诛了吧?”他想起九哥待太后,已算仁至义尽得很了。
  谢翊微微一笑:“有些人,没了体面,没了尊贵,没了荣耀,没了名声,比死了还难受。”
  他又道:“特别是朕往往让他们活得很难受,疲于奔命的赎罪,千夫所指的屈辱……所以他们觉得朕非仁君。”他看着许莼笑:“这些文臣最喜欢博个忠直之名,朕若杀了他们,他们还有学生、亲人四处传扬他们的诗文,仁义千古,忠直谏争,骂名都给了朕。国禄他们白白领了,活没干多少,名声都被他们挣了去,朕发现这十分划不来。”
  “所以,一定要宣于天下他们的罪行,褫夺他们的荣耀,让他们一贫如洗,继续劳作赎罪,一定要让他们活着。活着就无法盖棺论定,渐渐他们因为没了官职、没了体面尊贵、没了钱财,众叛亲离,师友疏远,也就不再有人替他们说话了。”
  “所以这一次庄之湛的事,你处置得很好。卿卿真是朕的福将。”
  许莼被谢翊夸得心花怒放:“是九哥待庄之湛算好的,庄之湛才不愿轻易就死。他也与我说不忍令君父背上骂名呢。”
  谢翊看他如此单纯,只含笑:“他知道你满心只有朕,当然要在你面前说为了朕了。这些人做什么事惯会拉个大旗,哪里像元鳞凡事发乎情志,醇朴天然,从无机心。”
  许莼已全然忘了适才自己生的气了,只看着谢翊手里捏着雨过天青的茶杯,言笑晏晏气定神闲,双眸幽深,他怦然心跳:“九哥,天也不早了,我们回宫去吧。”
  谢翊本就担心他存了气在心里,只着意开解,却没想到如此好哄,才几句话,适才还盛气恚怒,如今却又已笑眼弯弯,说话又浮浪起来。明明这两日都在一起,看着自己还是那双目灼灼,像打了多久的饥荒的馋猫一般。
  谢翊有些好笑,又有些喜欢他这般气不隔夜的性子,再则其实对自己仍然让许莼如此痴迷,多少也有些骄傲。
  虽则也想回宫了,但想到今夜他还是吃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又生了大气,回去又折腾,恐还是存食,于养生不利,放了杯子道:“既都来了这里,也逛逛罢。”
  许莼只要能与谢翊一起,自然是无所不从,喜滋滋与谢翊走了下楼,果然先去了一楼看了一回各色书,谢翊挑了几本命许莼拿着:“你有空看看,这我以前看过,有些意思的。”
  许莼收了,又带谢翊去看书画,一边悄悄道:“九哥看上哪一幅只管说,我叫他们包起来。”
  谢翊走了几步,却在一副山水画跟前站了站,看了许莼笑道:“范牧村的画居然也在你这里寄卖?”
  许莼钦佩道:“九哥怎么一看就知道,他都没用本名。”
  谢翊笑道:“他书房就叫雪庵,算有了些长进了,这山水画脱了从前那些伤春悲秋,有了气魄多了。”
  许莼道:“是了,九哥原来和他一起学过画吧,他还把九哥的画赠了我为及冠礼了。”
  谢翊语塞,看了他一眼:“你放哪里了?那个当初才习画,画得不好,不如还了来,我另外画一幅给你。”
  许莼哪里舍得:“九哥要送我就送我,怎能还收别人给我的礼呢。”他喜滋滋:“那只猫儿可可爱了,我让侍女们照着替我绣了只荷包呢。”
  谢翊倒没见他带过:“荷包放哪里了?”
  许莼道:“这是九哥手迹,怕丢了,我用来放九哥赏我的香丸,然后放在枕头下,睡前想九哥了就拿出来把玩,仿佛就闻到九哥身上的香味,长夜漫漫,正可慰藉。”
  谢翊哑然失笑,明明看着这几年意气风发,英姿昂然,结果在他跟前,还是时时坦然呈现着儿女情长、深情痴态,他又往前看了看,看到不少名家字画,可见他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难怪随手就能扔出一万两银子去钓鱼。
  两人犹如向前穿过游廊,走上了二楼,二楼是茶室和书生们抄书的书房。才路过茶室外卖琐碎文房案头清玩之物的柜台,谢翊看到一只岫玉的猫儿手把件,萤光可爱,憨态可掬,玉质明净通透似冰,里头的白棉纹茸茸似蒲公英,又似猫儿的绒毛一般,倒是雕得别出心裁。
  因两人刚说过猫的画,谢翊看到这猫儿玉雕手把件便伸手拣了起来,看那猫瞳炯炯反射着宝光,可见玉质上佳,若是放在案头把玩,倒也可睹物思人,解颐一笑,不由以指腹轻轻摩弄那猫儿头颈。
  许莼看谢翊白皙手指被那玉衬着,珠玉生辉,不由又心下微微一热,嘴上只道:“九哥喜欢便拿着吧。”双眼却仿佛黏在了那指掌之间,只恨不得九哥如今抚摩的是自己。
  谢翊将那玉猫儿放在掌中滚了滚,刚想要说话,却忽然听到旁边的抄书厅里有个书生大声再说话:“那庄之湛,长辈命其死谏不遵,反卖亲求荣,苟全于权贵之下,我若是他,早就羞死了,如何还敢苟活于世上,苟全于士林之中!”
  “此事倒只是道听途说,临海侯一面之辞,未必为真,不可如此武断下断语。”
  “此事十之八九是真了,在场的同乡说那庄之湛的叔父面如土色,拔腿就要跑,恐怕逼死谏一事是有,但庄之湛必然还活着,而且还投靠了临海侯,临海侯命人捉拿那庄家人,还不是有恃无恐?这事往大了说是欺君罔上,往小了说也是欺世盗名。”
  “我看庄家虽然操之过急了些,但也有道理。如今……朝廷一意孤行要兴办新学,长此以往,举业一道必荒疏,人人都急功近利,去求那技巧之道,幸进之法。我等寒窗苦读,尚且比不上工匠女子。此事若有个有分量的臣子来死谏,这也是应有之义。可惜庄之湛贪生怕死,竟失了大节。本来族中长辈有命,这是见识高远,千秋青史留名之举啊!”
  “也未必是庄之湛,如今尚且还未见到庄之湛本人出现。之前庄家报官说是被火器炸开院墙深夜掳走,恐怕是真被掳走呢?人不在,什么都是临海侯说了,他如今权势煊赫,武官这边声势浩大,那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三人捉去京兆府,只怕不是也要被硬扣上是了。庄家三人逃走,也是情之不敌对方之势,自然是能先谋后路了。”
  “如何忽然这临海侯就仿佛得了势一般如日中天的?都说今上一贯圣明务实,极尊崇儒道的,平日不喜张扬跋扈之人,如何这样看重那临海侯,着实令人想不通。”
  “不是说擅辞令,又有经营之术吗?”
  “呵呵,他才二十多岁,怎能撑起偌大产业,无非都是朝廷以他之名罢了。依我看,前些年远征新罗,库款困乏。这连年也总是这里蝗灾那里水灾的,朝廷自然要整顿度支了。”
  “功勋之后,外家又是巨富海商,又随征有功,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因此也不要总说临海侯,我看啊,一切本就是朝廷试行革新经济之法,若成,国库满,朝堂安;若不成,便如商鞅王安石一般杀之罢之谢天下罢了。”
  “那临海侯恐怕真有石崇之富,万三之财了。我听说如今从军,但凡带上几年兵船,那都是肥差,富得流油的。兵船免税,又放开手脚贩上人参毛皮等稀罕物,再从洋船那里漏些洋货出来,都能是发财的。你说长此以往,风气都坏了,哪里还指望这些兵敢死战呢?”
  “更不必说举业读书了,如今有了那新式学堂,三年四年便能在官衙当差,谁还费心十年寒窗苦读?”
  “呵呵,看他聚了如此之财,若是真抄……起来,不知国库又能填满多少……看来不过暂且存着罢了,能得意多久呢?”
  谢翊面色变了,许莼看他脸色,便知道不好,转头想要命人去驱赶这些书生,谢翊却伸手捉住了许莼手腕,双眸平静,摇了摇头,只拉了他手腕往一旁走去,径直出了游廊去。
  许莼松了一口气,低声和谢翊道:“九哥别生气,这些穷书生,每日无事只是乱嚼,他们见识浅薄,不知道九哥待我之恩义,不知九哥器量宽宏万物容。九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谢翊看他样子,应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言论,想到这书坊是他开的,便问道:“看来你早就听过这些闲言碎语了?”
  许莼笑道:“那是,这里茶室,从前青钱姐姐安排了伙计,留心记录一些言语和一些京中的密事等整理了让人给我看,这些人讲我的坏话,他们岂有不记的?从我开始去津海卫兴办债券开始,这些话就没有停过。”
  他握着谢翊手低声道:“九哥,我当日要入朝之时,九哥也提醒过我了,我何尝不知道要做事,要做九哥的爱侣,毁谤满天下是迟早的事。这点算什么呢?随他们说去,我只勤慎做事,洁廉自矫,来日建出一番伟业,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这些话也拦不下的,九哥都不因言罪人,我自然也不必放在心上。”
  谢翊凝视着许莼,低声道:“我家元鳞居心正大,真正不贪。”
  许莼悄悄一笑:“谁说不贪……只是我已得了天下至尊至贵,如何还敢奢求其他?”
  第217章 赏桃
  两人回到宫里已是深夜, 许莼洗完了以后回寝殿,看到谢翊穿着素缣袍正靠在床边的引枕上低睫凝神,也不知在看什么。烛火明亮, 他一身肌肤玉也似的在素绢中若隐若现, 清美面容粲然生光, 许莼几步快步走了过去:“九哥看什么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挨着谢翊的身子蹭过去,正打算进入今夜的主题, 一眼却看到谢翊手里却正在把玩一对扇子,那扇子下坠着的粉桃碧玺正是适才自己刚刚见过的……
  他面孔一热:“九哥……您怎么……”九哥也太促狭了,当面不说, 自己走了他却派人去买了来, 在这等着呢。
  谢翊道:“我看这对桃子雕得玲珑可爱, 果然巧夺天工, 便让他们买了下来一起和卿卿共赏玩,现近看才知道原来这另有乾坤。”
  许莼:“……”
  谢翊却一本正经将那对桃坠一合,霍然正合成了一只完整的碧玺粉桃, 粉红碧绿,宝光流转,十分精美。
  许莼:“……”
  谢翊看着他笑:“原来是分桃之意。既然扇坠如此了, 扇面的画也不得而知了。”
  谢翊慢慢展开其中一把扇子,里头满纸缱绻, 夭夭灼灼,却是两男子正赏桃, 肌肤如蜜桃吹弹可破, 衣衫纤薄, 轻袍缓带半解半披, 轻红浅碧。
  画的人显然功力非常, 用色上佳,两男子意态从容,眉目生辉,都是难得的美男子。整个画面也并不令人觉得轻亵下流,因着两人神容端雅,柔情蜜意,便是衣衫半解,交颈把臂,却全无轻佻之态。
  许莼面色绯红却仍是忍不住也仔细看那画上风流,十分爱那如水一般延绵笔意。谢翊转过那面扇子,看到背后细楷题着阮籍的诗“昔日繁华子,安陵与龙阳。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许莼赞道:“这首诗与画倒是相称得紧,果然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他又好奇看向另外一把扇子:“那一把呢?画的什么?”
  谢翊将那扇子递给他,却不打开,许莼正是兴头之上,兴致勃勃打开,却仿佛头上淋了一把冰雪,猝不及防道:“啊……”
  只看那扇面却是清冷满纸,雪堆寒枝,落雪将一双坟头掩埋,延绵相连。之前那满纸阳春繁花,风流韶秀,都转做寥落冬雪,冷寂坟茔。
  许莼圆睁了眼睛,看了看谢翊,又将那把扇子转过来,看后边两个字“白首”。
  他仿佛胸口被什么重重一击,鼻尖微酸,眼圈发热,低头看着那把扇子,扇主人先画荣,再画枯,先写欢好,再写别离,本可以继续题阮籍的那首“墓前荧荧者”,画那“荣好未终朝”之意,他却偏选了雪落坟上,正如白首之誓,言虽简,意已赅。
  许莼目光落在白首二字上,只觉得荡气回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谢翊看他神态有点心疼,但却也知道制出这一双扇子的主人立意深远,难怪那店主见了他们才舍得拿出来卖,幸而自己派人去买了回来,否则过了几日那走私查起来,临海侯霹雳行雷,整治军风,这店主只怕也要被牵连。
  罢了,看在这店主乖觉份上,还卖了这样一对扇子给他们,且饶他一命,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谢翊将那扇子阖上,慢慢道:“愿覩卒欢好,不见悲别离。”他握着许莼的手:“歇了吧?”
  许莼眼圈通红,依偎入谢翊怀中,带了些鼻音:“嗯。”
  谢翊心道倒是朕错了,本以为睡前赏了桃夭,正好助兴,谁想到倒戳了心,罢了,这孩子多愁善感的,今晚先生了气又伤感起来,眼见着今晚也只能安稳睡了。
  谁知道许莼却忽然转过头稳准狠衔了他的唇,倒带了些狠劲儿地使劲吮了他一口,谢翊吓了一跳,忍不住失笑:“做什么这么急。”
  许莼眼圈微红:“人生苦短,我与九哥还分别了这许久,忽然有些后悔,今后不可不珍惜此刻。”
  谢翊心中感动,便也温存一番,两人兴尽后许莼气喘吁吁仍是眷恋不休只吻着谢翊肌肤,低声道:“转眼鹤发鸡皮,到时都白了头,九哥也不能嫌我不如今日之玄发朱唇。”
  谢翊又被他逗得发笑:“到时我比你老得快,我倒要担心你嫌我了。”
  许莼哼哼:“九哥在我心中永远都是美人,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他忽然坐起来:“叫他们备丹青笔墨,我要画画九哥。”
  谢翊哭笑不得,看他尚且赤着身子,一身肌肤结实紧致,泛着微光,心中喜爱,伸手拉了他手腕逼着他躺下:“歇着吧,一会儿一个主意,明儿起来,你还得去查你那些走私吧,眼见着就要上朝了,事多得很,你倒闲情逸致起来了。”
  许莼虽然顺从依偎着谢翊,心中有些不足:“如今心中正有那灵光一现,现在画九哥肯定画得最美。”
  谢翊却伸手将他按在怀中笑道:“嗯,朕倒阻了你流芳百世了,朕本来心疼你白日累了,想让你早点歇,如今既还有余力东想西想的,不若侍君才是正道,翻过身去,卿卿说得没错,人生苦短,春宵千金,不可辜负。”
  他指掌拂过许莼分外紧实的腰线,感受着属于青年人的生机勃勃,意味深长:“壮年以时逝,朝露待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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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许莼一大早便出去,却是私下命人去查走私,另外自己也有些故交要拜访,便忙忙碌碌去了。
  谢翊这边上了朝,散了朝回来便看到苏槐捧着一个匣子奉上来,一边禀报:“清晨奉了陛下之命,老奴亲自带人去了闲云坊,一一抄了那些不利于侯爷的流言蜚语回来。”
  谢翊打开匣子,拿了那些抄本出来看,一边翻一边冷笑,苏槐道:“都是些市井庸常小人的闲言碎语,陛下不必挂怀,气坏了龙体,倒让侯爷担忧。”
  谢翊道:“闲云坊如今是哪个管事掌着?”
  苏槐道:“闲云坊那边原本罗禹州掌着,后来青钱姑娘掌了一段时间,定下了在茶坊里收集抄录坊间流言的规矩。后来青钱姑娘去了津海卫替侯爷办事,罗禹州也去了津海卫一段时间,这边便由国公夫人另外指了两个丫头,一个紫印、一个朱衣的分别打理着千秋园和闲云坊。如今却都由侯爷身旁的秋湖统一揽着了。”
  谢翊微一点头:“朕是听说如今他自己的产业都由秋湖打理了,他自己只忙着公事,倒是自己的生意都顾不上了。”
  苏槐笑道:“侯爷这是忠心耿耿,待陛下一心一意呢。”
  谢翊又问:“打听到昨夜大放厥词满嘴喷粪的那书生是什么人了吗?”
  苏槐道:“陛下既有交代,秋湖连忙使人打听清楚了,这说话的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叫丁如裕,今年已五十多岁了,仍未能中举人,但却颇以才高自诩,平日最喜说的是如今朝廷喜用青年人,世人喜奉承少年富贵的,他虽才高如姜子牙,却到底时运不济的话。”
  谢翊冷笑了声:“今年朕可点了个白发探花,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