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没什么品味的渣男风。”
  这是在骂季驰呢,秦青卓笑笑,没再接话。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运作声响,没过一会儿响起了缺纸的提示。
  在秦青卓拆开机器塞入白纸的同时,江岌打量着他的工作间——二三十平的空间里,各种乐器一应俱全,光是吉他就有十几把,其中还掺了几把价值不菲的贝斯。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钢琴,釉质漆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出一种颇有质感的光泽。另一侧墙角摆放着整套架子鼓,旁边靠墙立着一把大提琴。
  “你会拉大提琴?”江岌问。
  “我大学的专业就是大提琴。”秦青卓将打印纸放好,合上机器的盖子。打印机这次运行顺利,很快吐出了复印乐谱。
  “那为什么会搞流行音乐?”
  “喜欢呗,哪有那么多原因。”秦青卓将复印好的乐谱拿出来,走过来把原稿递给江岌,“而且流行跟古典也不冲突,融合起来挺有意思的。”
  江岌接过乐谱:“能拉一段我听听么?”
  “你想听?”秦青卓有些意外地看他,但很快点了点头,“可以啊。”
  他转身走过去,取了大提琴,拉了旁边的高脚凳坐下,抬眼看向江岌:“有想听的曲子吗?”
  “随便,拉你喜欢的吧。”
  秦青卓垂眸思忖,片刻便做了决定,左手手指按动了琴弦,右手缓缓拉起琴弓,大提琴低沉而悠扬的声音响了起来——是那首江岌在第二场比赛即兴创作的《街角那个空了的易拉罐》。
  秦青卓并不仅仅是在复刻江岌的曲子,江岌听出他在曲子里增添了不少细节,仿佛给那原本略显单薄的小调刷上了一层深沉而忧伤的底色。
  秦青卓微垂着头,额前的头发随着拉琴时的动作而轻轻拂动,西斜的日光如同轻纱般罩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像周身泛着一层浅淡的光。
  简直像一场梦。江岌脑中闪过这种念头。
  但秦青卓只拉了一段便停了下来,收了琴弓,抬眼看向江岌:“怎么样,还可以吗?”
  江岌没出声,只是看着他,眼神跟平常都不太一样,像是更深一些。
  被他这样盯着看,秦青卓有些不自在,转身将大提琴放回墙角。
  但就在他将大提琴立住时,江岌在他身后开口了,嗓音有点沉:“很美。”
  秦青卓动作停顿,微微一怔。
  然后他回过身,笑着说:“是你这曲子原本写得就很美,跟大提琴的音色很搭。”
  又盯着秦青卓看了一会儿,江岌才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侧的钢琴,那上面摆放着一份未完成的乐谱:“你平时用钢琴作曲?”
  “有时候用钢琴,有时候用吉他,”秦青卓走到钢琴前,打开琴键盖子,转头看向江岌,“其实不同乐器会带来不一样的灵感,要不要学着弹一下?”
  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弯,含着笑意,但出乎意料的,刚刚还一直看着他的江岌,此刻眼神却躲闪了一下。
  “我手太糙,还是算了。”
  “来吧,吉他都能弹得那么好,说明你手指的先天条件很不错,”秦青卓邀请道,“就从这首易拉罐开始,很简单的,包教包会。”
  “不了,我还得回酒吧唱歌。”江岌直起身,准备走了。
  “那好吧,”见他坚持,秦青卓也只好站起身,有些可惜道,“等下次有机会。”
  送江岌出了门,秦青卓有些懒洋洋地倚着门框,看着他跨坐到摩托车上戴头盔。
  西斜的日头有些刺眼,他抬起一只手罩在眼睛上方,另一只手跟江岌挥了挥作别。
  江岌和以往一样,招呼也不打一声,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秦青卓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一下,推门进了屋里。
  尽管比江岌大了十岁,有时候他也搞不懂这少年到底在想些什么,原本以为江岌跟自己聊起这些乐器,是对它们感兴趣,毕竟没有音乐人能抗拒各种乐器的魅力。
  没想到在自己提出要教他弹钢琴的时候,他却这么干脆地拒绝了。
  还有之前那次,明明自己提出可以买下那张照片,帮他解决债务问题,但江岌却似乎被惹怒了……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都这么让人捉摸不定吗?秦青卓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十九岁,心道可能还真是这样。
  他拿过刚刚复印的乐谱,从墙上取了把吉他下来,调过音之后,对着江岌的乐谱弹出了旋律。
  *
  路上的车多了起来,江岌拐入小路,在狭窄颠簸的巷子中穿行。
  明明是会弹钢琴的,小时候江克远还给他请过钢琴老师,明明也是渴望触碰那些黑白琴键的,为什么在秦青卓提出要教他弹钢琴时,自己却下意识拒绝了秦青卓的好意?
  江岌说不清楚,这种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当秦青卓向他释放好意的时候,他不但不想接受,反而还会产生排斥心理。
  譬如之前那次,明明一开始用照片威胁秦青卓,就是为了要钱,但在秦青卓主动提出可以高价买下那张照片帮他解决债务问题时,他的烦躁忽然冲喉而上,甚至忍不住怼了秦青卓。
  是因为秦青卓的好意让自己觉得虚伪和厌烦吗?似乎不是,江岌想,秦青卓并不招人讨厌,他总是温和得体,善意里藏着真诚,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甚至有时候,他会产生忍不住想要靠近秦青卓的想法。
  那是因为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似乎也不是,自从江克远抛妻弃子留下一堆烂摊子消失之后,他见惯了那些掺杂着怜悯的善意眼神,虽然不喜欢,但也谈不上排斥——他早就觉得无所谓了,对着那些怜悯和善意只剩下麻木。
  是啊,明明应该是麻木的,为什么偏偏会对秦青卓释放的善意感到排斥……风隔着头盔发出了沉闷的啸声,江岌几乎有些迷茫。
  他想到了秦青卓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倏地,一个想法在他脑中闪过。
  这想法一出,几乎让江岌自己都怔了一下。
  他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这问题的答案——
  其实不是秦青卓让他感到虚伪,也不是他自己的自尊心在作祟,是因为……秦青卓抛过来的善意太耀眼了,耀眼到近乎刺眼,一照过来,就让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卑劣无处遁形,让他本能地排斥被照亮。
  毕竟一个人在黑暗里待久了,陡一见到这么强烈的光亮,眼睛是会被灼伤的。
  脑中出现一道声音,江岌啊江岌,你是有多可笑。这么多年了,为了钱不择手段,卑劣到心安理得,居然一点润物无声的善意就把你吓得收了手,难不成还想洗心革面?
  从小巷驶出来,麓河就在眼前。江克远就是在这里跳河自杀的。
  江克远死后,江岌一度避免经过这里,总是绕道行驶,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逃避关于江克远的一切。
  但刚刚想事情想得出神,居然又按老路驶到了这里。
  此刻麓河边上围了一圈人,清一色地仰着头,脸上挂着兴致盎然的笑容。
  江岌顺着人群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捏了手刹,降下了车速——
  下午那场毛毛雨过后,太阳一出,此刻天边竟然挂上了一轮彩虹。
  他又一次地想到了秦青卓。
  或许秦青卓于自己而言,就是那道高悬天边的雨后彩虹。
  色彩绚丽,诱人驻足,即便是自己这样的恶人,也能得机会仰头凝视。
  但说到底,彩虹终究只是一道幻象罢了。
  而幻象……终归是会消失的。
  他并非不想接受秦青卓的好意,实则是因为他不敢接受秦青卓的好意。他害怕秦青卓给自己更多的善意,多到他有些沉溺其中,甚至贪心地想从秦青卓那里汲取更多。
  这次比赛大概率会输掉,结束之后,跟秦青卓的这段交集也该划上句点了吧,毕竟原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与其沉湎其中,不如强迫自己清醒。
  生活总是得继续,没有意义的期待,其实就是一种最绝望的自我欺骗。
  不能任由自己沉溺在彩虹的幻象里,否则比赛结束之后,还怎么面对日后生活的脚下淤泥?
  必须要像以前那样地活着,冷漠,麻木,无恶不作,无坚不摧地活着。这才是自己这种人的活法。
  车子驶至酒吧门口,江岌跨下车,摘了头盔,给摩托车上了锁。
  走向酒吧时他拿出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手机上收到了两条短信——
  “人死了,事没完。”
  “我要跟你见一面。”
  江岌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在屏幕上敲出一个字:“好。”
  然后他走上几级楼梯,推开了酒吧的门。
  第36章
  六点半,酒吧刚开门不久,但吧内的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了。
  江岌推门走进去时,一眼看到这么多人,第一反应是怔了一下。
  见他走进来,酒吧里的人顿时齐刷刷看过来,随即骚动起来,有人兴奋地发出了尖叫声。
  站在门口的服务生朝江岌偏过头,竖起手掌挡在嘴边,压低声音说:“该叫老板娘给你涨工资了,好多是专门过来听你唱歌的。”
  江岌每晚八点开始唱歌,这会儿时间还早,他朝人群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跟以往一样,径自朝里侧的楼梯走过去。
  走去楼梯的一小段路,有人举着手机叫他的名字,他没回头,背着吉他上了二楼。
  江北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玩游戏,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
  “哪来的手机?”江岌走过去,取下吉他立在墙根,朝她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那不是他之前给江北买的那款老人机,是一款挺新的智能机。
  江北手速飞快地按着屏幕:“用老头机跟人换的。”
  “又有哪个傻子被骗了?”江岌坐到沙发上。
  “谁骗了,是小胖自愿跟我换的,”江北一边玩游戏一边说,“我用那个老头机给他表演了一招手机碎核桃,他看得眼睛都直了,非要跟我换。”
  看着想都不想就能编出一套瞎话的江北,江岌皱了皱眉:“他家长要是来揍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别给我惹麻烦。”
  “你知道个屁,”江北语气镇定,“这手机在他家长眼里已经丢了。”
  看来还真找了个傻子,江岌大致能猜出这手机怎么来的。
  算了,只要不是偷的,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事。
  江北结束了手中的游戏,外卖也送到了,她把手机收进兜里,跑到楼下取回了外卖。
  江岌从她手里接过外卖,拆开了两个包装盒。
  江北则坐下来,用力掰开了一次性筷子:“听说你要当明星了。”
  江岌把拆开的饭盒放到她面前,没说话。
  “他们下午给我看你的视频了,”江北吃了一口炒河粉,含混不清道,“播放量还挺高,没给我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