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当初拍下《红楼梦》浏览权的种族名为青族,它们奇特在于一个身体上有许多大脑,各自有不同的分工,整体形状有点像下面连在一起的竹子群。
  一位青族的学习大脑说道:“我读懂了!”
  它的情绪大脑说道:“我欣喜又激动。”
  它的感知大脑说道:“我身处飞船内,感受着身体发生的陌生变化,我的身体好像不受引力控制了。”
  它的精神大脑说道:“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一切……我已经能感知时间的流逝了。预计可以撑过整个跳跃期。”
  这些信息瞬间压缩发送给它的同族们。青族们惊讶无比,复杂的频段相互碰撞。
  “真的存在小说可以缓解精神混乱这么长时间……”
  “精神混乱的特征之一是无法理解时空变换。它只能缓解,无法彻底治愈,我们必须看很多小说。自己不够就去掠夺其他种族的文明……”青族说道,“我们猜测古文明的文学经受时间的考验,所以更能抵挡精神混乱,这个猜测难道是正确的?”
  “我只是读懂了第五回 而已,而且感觉还有很多伏笔没有揭开。”最开始的青族说道,但话语逐渐维持不住冷静,“如果我能读完这本小说,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多变的信息群在空中炸开,青族分享它从《红楼梦》中得到的庞大信息。
  青族们接收信号,抑制不住地抖动,它们一定可以读完整本,让整个文明更加强盛!
  其他外星种族更加蠢蠢欲动,只能更加努力地去研究蓝星公开的考古成果。它们不敢要求太多,一个文明的考古信息可是相当重要的,只有蓝星这种有底蕴的文明敢放出来。
  而且除了《红楼梦》外,蓝星的其他远古小说也相当好看,它们还能奢求什么呢?
  “精神混乱……无法理解时空?”
  席余烬听说了,有点疑惑,那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他在唯物读书会的图书馆内查找了许多资料,发现宇宙生物们,是在“沙丘宇宙”时期才意识到精神混乱的可怕。也就是说,“孤立行星”和“文明接触”的时期内,宇宙生物很可能还没开发出精神力的用途。
  “孤立行星”时期,指文明诞生于某一颗行星逐渐发展壮大的时期。此时的文明望向天空,无论看向多远,都没有找到第二个智慧生物的存在。它们悲哀地认为,这颗行星是宇宙中孤独的存在。
  “文明接触”时期,指文明开始探索太空,与第二文明进行接触的时期。此时的文明野蛮扩张,可也有道德的微光。但智慧种族们依旧未了解宇宙的全貌。
  “沙丘宇宙”时期,生物们又发现了什么?
  正当席余烬泡在图书馆研读历史时,领航巨轮的工作人员又找上门来。这次它们严肃了许多。
  “驾驶领航巨轮本该是我们的责任,可现在我们预估到出现危机的概率增大了……”
  “我们请求蓝星文明在关键时刻可以对宇航员进行
  ——知识急救。”
  ……
  在高速移动中,领航巨轮已不是最初的球形,有点像个月饼。
  席余烬和伽诺坐上一个巴士大小的船舱,缓慢地向行星本体移去。领航巨轮的行进速度本就非常高,他们向行星移去要克服相当大的阻力。大约半天后,他们才沿着螺旋前行的轨道来到这颗充当巨轮引擎的行星上。
  工作人员为他们配备了抗压服。席余烬的身体虽然能抗住高压,但还是穿上了以便听清别人的说话。
  他穿上厚重的宇航服,通过眼前小小的面罩看外面,视野两侧还有简易的操作系统。他对着镜面欣赏了一会儿,决定待会问问这个宇航服能不能买。
  放眼望去,这颗行星没有大气层,只有高温的光柱。脚下踩的是一望无际的岩石荒漠,布满了奇异的大坑。坑内带有一圈圈绛红色的圆圈,像是孩子亲自在上面画出等高线。他们走得分外缓慢,时不时因为抓地不牢而飘起来。
  席余烬朝整个行星最显眼的建筑望去,那是领航巨轮最重要的部分——从地幔开始延伸的巨大引擎。在乘客区看它时还没什么感觉,走在行星的土地上,才发觉那个庞然巨物如此令人心惊胆战。
  它爆发出一种极高频率的轰响,大部分生物听不见,反而显得安静。整体像个神圣光柱,因为功率极高,几乎不外露一丝热度。但它其实是堪比地心高温的恐怖存在。
  他们慢吞吞地走到工作人员的驾驶基地。基地在这颗星球上,就像落叶在城市里一样渺小。
  “滋——”
  基地大门旋开。
  带路的宇航员轻轻一跳,游进基地内。席余烬也跟着一跳,任由自己远离行星表面,缓慢地进入基地。安静的环境下,他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基地内部十分宽大,有许多穿着同样宇航服的宇航员如同鱼群般游来游去。席余烬分不清它们是什么种族,但它们此刻众志成城只为航行成功,早就比同族还要亲近。
  “请到这里来。”
  带路的宇航员通过对讲机说道。
  席余烬则听到一阵遥远的吟唱声,四处张望却找不到是谁在唱歌。伽诺靠近他,他便说没事,跟着宇航员进入一个小房间。
  “你好,我是这里的决策员之一,负责处理本次航行的突发意外。尽管偏航是命中注定,我们仍想顺利到达目的地。”
  一个明显穿得更高级的宇航员说道。
  “根据计算,我们本次出意外的概率是0.02%,因此我们遵从《航行安全规定》,向乘客内的高级文明请求援手。”
  领航巨轮如此包容那些高级文明,甚至组织了黑市方便贩卖,都是为了能更安全地航行。
  席余烬问:“可以详细说说吗?”
  “宇航员是最容易精神混乱的存在。”决策员言简意赅地说,“因为我们在宇宙中定位、延固定路径航行,都是依靠精神力。”
  席余烬似乎有些明白了。
  无法返航的旅途……精神混乱……它们息息相关。
  他们跟着决策员来到驾驶室旁边的观察室。
  驾驶室内并没有星图、船舵或者其他通俗意义上的方向盘,而是像个古典乐队表演现场一样。一层层、一圈圈的宇航员拿着仪器,围绕着中心点。中间那位宇航员最下方拿着类似指挥棒的仪器,宛若疯狂的指挥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它们在施展自己的精神力,以自身为锚点,找到在无边宇宙中确切的方向。
  席余烬耳边的音乐增大了。
  “如您所见,本次一百三十四位宇航员正在全力行驶。根据计算,在进入虫洞期间有小概率产生精神混乱。我们找您来,也是为了万无一失。”
  席余烬了解了“知识抢救”的要求,表示自己会尽全力保障航行安全的。
  “我和本次航行的宇航员与乘客,都对慷慨的蓝星献上无尽的敬意!”决策员激动道,“十分感谢您的付出。”
  席余烬看着驾驶室内的宇航员们,和决策员打了个招呼,来到基地最上层。
  从这里看向外太空,那些乘客与货物就像行星的累赘,颜色淡到几乎看不到。
  “伽诺,你有看过这种景象吗?”席余烬只能和他的同行友人分享他的心情,“我其实是第一次高速旅行。”
  “我们虫族经常看见。厄斯王甲的一大用途就是抵抗高速时空产生的压力。”伽诺实话实说。忽然他理解了自己的行为叫做不解风情,于是他试图为眼前的风景赋予别的意义。
  “但是和余烬诺……是第一次看。”伽诺踌躇地说道。
  席余烬也不知为何有些开心,微微歪头。厚重的宇航服头盔使他们看起来正在脑袋碰脑袋,场面有些滑稽。
  过了一会,领航巨轮的警报响起。
  “准备进入虫洞!波长解析成功!该通道为已知虫族苏尔雅976号制造,稳定率78%,偏航率0.23%,处于安全范围!领航巨轮已经被虫洞的引力捕获,预备下沉!”
  “尊敬的乘客,你们好,这里是领航巨轮的宇航员,现在巨轮即将下沉,请不要停留在舱外!再提示一遍,请不要停留在舱!”
  乘客区内,来不及回自己船舱的生物们都就近进入船舱躲避。这时就算再尖酸刻薄的生物都会让外面的乘客进来。宇宙生物们在长久的旅行中,早就培养出完善的旅游道德体系。
  “抵达虫洞苏尔雅边缘!锚点已计算成功,虫洞中心方位解析完毕!”
  “检测到虫洞风暴!宇航员——扬帆——”
  光电逐渐盛大,将行星巨轮照得如白昼一般,而席余烬忽然感知到时间变慢了,又或者是他思考的速度变快了。原本单向流逝的时间好像变成了漩涡,他身处漩涡中心,分不清时间的尽头。四周都在向他这边坍缩,所有的噪音归位一线,一切逐渐变得死寂,宛若宇宙刚刚诞生时。
  直到一个低沉的轰响从宇航室里升起,仿佛往管道里灌入空气,整个行星巨轮都在地动山摇!无头绪的时间终于有了指向性,过往的时刻抛在身后,往前就是未来。
  席余烬这才分辨出那轰响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波,而是精神力的共鸣。宇航员们强悍的精神力绕成钻头引擎,将巨轮拖到虫洞的最中心。
  如果将宇宙星图比做一张白纸,正常尺度下,两个星系应处在纸张的最远两端。而如果把纸张折叠起来,那么当两个纸面足够近的时候,纸面中心会产生一个强作用力将纸面联通,使得两点可以快捷互通。这是最原始的虫洞。
  虫洞科技只有虫族完全掌握。对于领航巨轮而言,它们只能走最为安全、最快捷的那条路径——虫洞中心——才不至于被无序的时间湮灭。这里的速度远超想象,拥挤而随机,宇航员们正争分夺秒地创造出一个连续的航线,拖动巨轮稳固前行。
  席余烬则出神地看着外面的宇宙。
  在高速航行下,宇宙变得扭曲而斑斓,如一场地球的后现代化艺术展览。如此豪奢的展览给予他最原始的冲击力。席余烬整个人忍不住站起,像风中的纸片摇摇欲坠,战栗席卷全身。
  “我怎么意识不到这点,原来我一直在……”
  他露出身处梦中的恍惚神情,不可思议地喃喃道。
  “……星际穿越。”
  第55章 偏航
  就在席余烬感慨之际,领航巨轮的情况越来越糟。
  监测宇航员体表特征室内,无数的仪表变动着数据,如同夜空繁星闪烁。监测员冒出冷汗,立刻报备给决策员:“意外发生率提升了,我们已经前进过的路线不再连续,有明显的断裂征兆。偏航概率正在急速飙升……”
  决策员说:“还有多久去到虫洞中心?至少把船拖到那里!还待在虫洞边缘可是会被直接分裂的!”
  话音刚落,基地的电灯开始闪烁。正在拖动巨轮的宇航员忽然体力不支倒地。
  监测员大喊:“左翼基地出现急性精神混乱!请求知识急救!”
  决策员沉着道:“按照规定行事,已经请求其他文明的支援。”
  基地内弥漫着焦灼的气息。席余烬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驾驶室。伽诺在门外守着。这里的精神共鸣震耳欲聋,而席余烬没有感到半点不适。他来到一位已经晕倒的宇航员面前,正准备实施精神力链接。
  忽然,周围的宇航员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成一片。
  在基地的工作人员频道内,监测员几乎要疯掉了。它颤抖着声音说道:“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了,大面积的急性精神混乱,巨轮的动力不足,我们都会迷失在虫洞里的。”
  决策员:“把所有轮值的外交官都叫上!有多少位宇航员混乱了?”
  监测员:“右翼12位,左翼……67位。”
  决策员张口欲言,却苦涩得发不出声音。
  行星基地上,数位来自不同文明的轮值外交官履行它们的义务。它们离右翼最近,所以优先去了右翼实施知识急救。
  “我从未遭遇过如此可怕的偏航事故。”一位外交人员不安道,“这么多混乱的宇航员,我们的人手远远不够。”
  “这里就有12位。左翼有谁在?那边可更糟糕!”来自青族的外交人员更是发出着急的压缩信号。
  另一位穿着巨型宇航服的外交生物说道:“据说是蓝星的余烬……”
  左翼基地的驾驶舱内。
  席余烬看着倒成一片的宇航员,因为拿不定主意这现象是不是正常的,所以干脆装作很淡定的样子。他也知道时间紧迫,直接启动了四颗小行星。
  急性精神混乱,指生物的精神混乱瞬间加重,以致于忘记一些抽象概念。例如无穷大、勇敢之心、两者相比其一更加重要。由于生物的知识体系与抽象概念息息相关,缺少一块砖,整座金字塔都会坍塌,可能直接使生物变成傻子。
  而让生物及时学会这些抽象概念的行为,叫做“知识急救”。简单来说,就是用精神力直接给对方的灵魂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