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看来我们姑娘不用担心自己病了一场,又赶不上你的进度了。”紫鹃看了看那书的扉页,“这是我们三爷送给姑娘的书。”
  几栀便有些担心:“啊,那我随便拿来翻,不要紧吧?”
  “要什么紧呢?三爷说是要考学,把自己的‘杂书’、‘闲书’都拿出来分了,大爷和大奶奶不爱看书,二爷说三爷那儿的杂书多半还是从他那儿要的呢,也没去拿,我们姑娘和环姑娘一人拿了两箱,钱姑娘来得晚了几个月,不然也有你的份。太太屋里的锦书还拿了几本走,说她们晚上值夜的时候看着提神呢。”
  “这其中要是有鬼神志异的,不会看得太精神了么?”几栀笑了笑,“没事,我来借林姐姐的看。”
  黛玉一向自恃才情,素来爱与姐妹们讨论诗词歌赋的,可惜二爷和三爷忙碌,环姑娘又心不在焉的,几栀一来,她显见地比以前高兴了不少,每日上学都兴致勃勃的,紫鹃一向是姑娘高兴她就高兴的,更何况钱老太医这次真的是救了急,便越发地喜欢几栀:“其实我们姑娘从苏州也带了不少书来,她还抄了不少,等她好了,请姑娘去揽月楼里坐坐,喝喝茶看看书。让王嬷嬷给你们炸春卷吃。”
  几栀“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打王嬷嬷的主意。”
  “嬷嬷做春卷的手艺是真的好,哪儿的厨房都比不上。”紫鹃小心翼翼地把药渣过滤了,“她也老说要请钱姑娘吃饭,就是一直不得空。”
  几栀看她动作娴熟,显然没少熬药,叹口气道:“我还怕紫鹃姐姐不会,特特出来看看,是我多虑了。林姐姐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
  “谁说不是呢。”紫鹃偷偷抹了把眼泪,“昨儿个钱老太爷说,我们姑娘这病,一半是胎里带来的,一半是自己郁结于心,保养不当。我就想说,那不可不是,从来了京里,就没有哪天不哭的,眼睛都要哭坏了。来了六老爷这儿,有太太、大奶奶她们陪着,好了不少。昨儿个又急病了。要我说,有些事儿,就干脆别想,别管了。”
  几栀道:“我这些天多来找她玩,陪她说说话。”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的婆子进来报,说是环姑娘来了。紫鹃忙张罗着备茶,几栀笑道:“你去忙,这药我来凉。”结果馥环已经到了屋门口,看到她们,笑着问:“今天钱妹妹也在?听说玉儿烧退了,我来看看,给她带了些参片,这些是滋补的,不容易上火。钱妹妹看看呢?”
  钱几栀仔细看了看参片:“是好东西,不过林姐姐现在还不能吃呢,等她病彻底好了,才好用这些补品。也要斟酌着吃。”
  紫鹃道:“环姑娘坐一坐,我给您沏茶。”
  “我进去看看妹妹。”馥环进了里屋,掀了门帘,又穿过屏风,黛玉已经睡着了,锦荷原坐在床边的小榻上做针线,见她进来,忙起身让她,她摆了摆手,借着灯光掀起床帘来仔细打量了黛玉,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姑娘,脸上稚气方脱,唇色仍有些泛白,脸颊上那股病态的红现在已经消退了,倒是
  被屋里的热气蒸的红彤彤的。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显得更脆弱稚嫩些,先头林征和韵婉说,他们要是成亲得早,孩子也不会比黛玉小几岁,她自己倒是成亲得早,可惜也没有个孩子,如今看着黛玉,只觉得可怜可爱,替她掖好被角,擦去额头的汗,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紫鹃已经沏好了茶,又取了瓜果点心,馥环略喝了杯茶,同几栀说了说最近看得什么书之类的闲话,又道:“我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喜欢穿什么吃什么玩什么了,钱姑娘要是得了闲,去我那里坐坐,也别嫌我无趣。”
  几栀忙道:“只要馥姐不嫌我烦就是了。”她是一个医者,看得出来馥环的身体也是损耗极大的,但底子比黛玉好得多——也难怪林太太要接她回来。
  “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孩子。”馥环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几栀的肩膀,“今天太太去了春绿园,和钱老太太、钱太太一起打牌,叫我们晚点一起去那儿用晚膳。”
  “对。”几栀就是因为祖母、母亲在玩牌,所以跑出来玩的,今儿个祖母与母亲商议着要请林太太吃饭她也听到了,这才猜到馥环特意跑了这一趟,半是来看黛玉,半是要等她一起走。
  第95章 第95章
  钱老太医这么多年, 也攒了不少一笔,够家用了, 不过他们老的老,小的小, 如今只有开支, 没有收入, 自然要紧着些用, 也是钱老太太和媳妇儿商议,大过年的,她们也没什么亲戚要走, 太医院的后辈们走动了也就完了,不如趁酒菜都是现成的, 请一请林家上下, 也谢谢人家的关照。谁知日子刚定下,就听说黛玉病了, 还担心林家人不愿意来, 结果馥环亲自和几栀一道回来了,也是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毕竟, 要是出了正月,想请客,得赶着时鲜来, 普普通通的酒肉,反显得寒酸了。
  钱老太太又问过了黛玉的病,几栀一一应了, 宋氏也留神听了,听到黛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念了一声佛。锦书几个去厨房帮忙了,馥环便帮着斟茶。钱太太忙拉着她道:“环姑娘,你不要忙。”宋氏抱着手炉笑道:“她心神不宁好一阵子了,这几天她妹妹病了,她倒反而像是找到事做了。”
  “婶娘是想说我服侍病人服侍惯了?”馥环也没辩驳,笑着叹气,“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应该心胸放宽阔些,身子也会变好点?放下两个字,说起来容易,有的人一辈子也放不下呢。不过妹妹这几天眼看着瘦了不少,她病好后,怕是身子也要乏一阵,她屋里的丫头们也不知道人手够不够。我看雪雁紫鹃锦荷这几天都陪着她熬夜,幸好病好点了,不然这些丫头们也要撑不住。”
  钱老太太悄悄对宋氏道:“我怎么觉得这几天,你们家环姑娘照料她妹妹,忙前忙后的,反而气色比之前好些?”
  她这话说得一点不差,馥环接手了原来黛玉的那些家事,这几天忙进忙出地接待来拜年的客人,又操心她妹妹的身体,事无巨细地一一过问,本该憔悴些的,但脸色出乎意料地红润了不少,像是终于找到奔头一样。
  宋氏道:“这可有些难办了,等她妹妹病好了,她又像以前那样怎么办,难道我该去风里吹一吹,也吹出个头疼脑热的?”
  馥环听了,苦笑道:“婶子在胡说些什么呢?叫钱老太太听了笑话。”
  “那只能等你家大奶奶的孩子生出来,让环姑娘帮着照看她侄儿了。”钱老太太笑吟吟地说。馥环这样的心态,其实也好理解,确实忙起来会比闲着没事做更好调节心态。宋氏觉得有道理,问馥环:“要不你去帮帮阿徹的忙,我感觉他这个月忙得影子都没了,他外面那些‘朋友’没着急?”
  哪能不着急呢?书社的人就差没揪着他的小厮问稿子的影子什么时候能看到了,今年几个出了角儿的戏班子都等着,可是写话本本来就是闲暇时候打发时间的娱乐,如今的差事桩桩件件都关系到万万人的吃饭喝水,哪能马虎过去?本来圣心就难测,他一个侍读学士,又是永宁王的表亲,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出差错就是万幸,哪儿还有时间写《玉山亭》?馥环笑道:“那还不如让玉儿去帮他的忙,我来替妹妹算算账。”她从小和林徹一起念书,虽则心气也高,但吟诗作对一向输给弟弟,不服气也不行,反是对舞刀弄剑更感兴趣些,林徹时常让姐妹们帮忙给他代笔,也是黛玉兴致最高。
  “等她病好了,你们自己商量着。”宋氏道,“现在几栀也在,你们几个女孩子,热热闹闹的一处玩,高兴一点多好。”
  馥环叹道:“我不好和钱妹妹比的。”几栀年纪虽小,却清楚自己要什么,想变成什么样的人,虽则不如她们锦衣玉食,但天天读书学医,从来不道一声辛苦,只想着能继承祖父衣钵,光耀门楣。便是黛玉,明知自己只有进宫这一条路,也没自怨自艾,还想着要亲眼看着她父亲临终时的心愿达成。唯有她自己,年纪最大,也最不中用。家里人知道她回来后心情不好,也从没逼迫过她,就是这次马家来提亲,换个寻常人家,还不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地给她收拾好
  让她嫁了叔叔婶婶够由着她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理由这么难过,可人的心情难道能控制得住?
  也许找点事做,真的会好一点。
  钱老太太和几栀也罢了,钱何氏却是一向羡慕林家家大业大,几个姑娘们衣食无忧的,单是馥环从王府和离了回来,依旧有国公府将来要袭爵的公子哥儿来提亲这事儿,就够叫人瞠目结舌了。几栀自己想要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并不想着嫁人生子,她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有心想让宋氏帮着几栀相看相看人家,又觉得婆婆还没开口,自己说这个不合适,只能暗自叹息。
  几栀看出她不对,轻声问道:“妈妈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
  钱何氏强笑道:“没事,只是过年难得热闹一回,想起你爹爹了,要是他还在这里,看到这么多人,指不定高兴得唱起来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钱老太太也想起儿子来,叹道:“林太太有所不知,我那儿子还在的时候,是个话搭子,我们还骂他人来疯,现在他走了,家里没了他那声响,谁都习惯不了。”
  几栀知道祖母、母亲的心事,笑道:“既然这么着,以后可不能嫌我话多了,我也就这点像我爹爹了。”
  两家人聚在一起,永远是有羡慕别人家的点的,宋氏看着几栀,也是越看越喜欢,赞她开朗豁达,明媚解意,若是林徥不是一心入仕,她准得为自己的儿子求这么个媳妇。可惜林徥从来都是奔着官场去的,同他说定郁家的姑娘,他也欣喜,只得罢了。何况林徥到底观念更保守些,怕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个以后要日日抛头露面的大夫。恐怕他们家要真想娶几栀做媳妇,还是林徹同她最配——但林徹和谁家的姑娘,都挺配的。她对刘融山、郁晴这样名门贵女亦十分喜欢,知道以后真成了婆媳,好好相处下来,好感度不会比对几栀的好,因此也只叹息自己家没有多生几个好儿子,配得上几栀的。又知道几栀这样的女孩儿,人家肯定也不可惜这个,越发觉得难得。
  “你们家玉姑娘今晚吃什么?”钱老太太问。
  馥环道:“锦荷说仍旧是给她煮山药粥喝,我昨儿个看过了,她屋里燕窝还不少,不知道病着还能不能吃燕窝?就是难得的过年,她一个人吃得清清淡淡的,看着可怜。”
  几栀道:“病了是要这样养着的,不过林姐姐烧已经退了,也没几天就好了,她的胃口一向需要调理,等病好了,还得在饮食上多注意些,调理好了,也不容易生病。”
  “等她病好了,叫她来谢你。”宋氏喜道。
  春绿园的人手不多,两个婆子,加上一个叫小茴香的丫头,幸好事也不多,钱何氏也帮着做针线上的活,钱老太太更是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鸟雀儿亲自接管了,平时倒也忙得开。遇上今儿个这样请客的日子,就有些手忙脚乱的,幸亏锦书她们几个来帮忙,才开了宴,钱何氏心里内疚,连声说招待不周,宋氏道:“这话从何谈起,咱们既做了邻居,就是来简简单单地吃个饭,再者说了,若没有你们老爷子和几栀,我们家玉儿的病哪能这么容易好转?该我们谢你们,日后,少不得还有再麻烦你们的地方。”
  “我们家原就是吃的这一行的饭。”几栀道,“他日我若有幸开个医馆,恐怕还得仰仗着林先生家的面子。”
  钱何氏瞪了她一眼:“好好地吃着饭,说什么呢?”
  “应该的应该的。”宋氏笑道,“你既然做了我这么多天的学生,就同我干女儿一样的,林家的这些哥哥姐姐,就是你哥哥姐姐,你要
  是开医馆,你几个兄长,少不得要给你撑腰的。”她指着馥环道,“就是这个姐姐,都在南街有个不大不小的药房,你以后缺什么药,可以找她想办法。”几栀毕竟是女子,虽然钱老太医一心想要她把家学发扬光大,可是真要实行起来,难得很。他们家把春绿园改造的时候特意设了那个外堂,就是想着,若是钱家想开医馆,钱老太医也罢了,年纪、辈分摆在那儿,可等到几栀当了家,难免有些流氓地痞轻视她是个女子,想要来寻衅滋事,开在他们家,有侍卫、门房在,又有林家父子几个的名头在,叫那些人不敢来闹罢了。几栀落落大方地提出来,她更觉得欢喜:“你有这个心,你祖父肯定高兴。就开在前面那个外堂,保管没人敢来欺负你。”
  宋氏的心意钱几栀自然是领到了,起身来给她行了个大礼,心里却在想:“这条街毕竟都是官邸,开在这里,自然是没有人来欺负我了,又有几个寻常老百姓敢来寻医问药?周边的街坊邻居,又有谁真的缺大夫看病了?到底还是要往外头去些才好。”
  第96章 第96章
  如钱老太医所说, 黛玉的烧退了以后,身上乏了几天, 便恢复得差不多了。馥环和几栀这些日子常来看她,几栀倒还好, 每日切过脉后便自去书箱取了书来读, 打发时间。馥环却是常常就坐在那儿, 呆呆地看一阵就走, 锦荷她们看着心惊,偷偷地和宋氏说环姑娘是不是心情不好,宋氏叹道:“随她去吧。”倒是黛玉病好后, 听到了姐姐的反常,收拾了些礼物, 拿着去了畅意居。这些天她病着, 一直是馥环忙前忙后地帮着照料,理应来谢谢她, 也好问问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馥环正在算下个月的月钱, 见到她来,先问了声:“怎么走过来?要是吹了风可怎么办。”
  “没事, 太阳好,我一路走过来,额头还冒了些汗, 躺了这么多天,钱妹妹也说我最好活动活动筋骨,出来透透气。”黛玉凑过来看了一眼账本, “姐姐都做完了,我又可以躲懒了。”
  “你不替阿徹忙一忙?”馥环笑着问她,“前几天我们还说,他写得东西古灵精怪的,唯有你最像,也合该你们做兄妹了,你若是个男孩儿,活脱脱就是第二个他。”
  这话林徹自己也说过,黛玉倒是没觉得自己和二哥哪里像,听了这话,只是握住馥环的手说:“我病的这几天,姐姐时常来看我,也不叫我起来。你一个人坐着,不觉得无聊,我屋里又安静,又全是药味,那几天我自己都觉得压抑。”
  “我习惯了药味了,”馥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瞒你说,在你那儿,我觉得安心。”
  黛玉一叹,心道:“你哪里是在我那儿觉得安心,是闻着药味觉得熟悉罢了。”又觉得云渡好歹也是个练家子,为了替馥环求情,冰天雪地里跪出了一身的毛病,固然是南安太妃过于严厉,但馥环感动内疚,却也是难免的。如今马家来提亲,林家越是风光,只怕馥环越是替云渡心酸。宋氏虽没教孩子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馥环心里,恐怕是觉得自己是在南安王府要没落前独自跑回家来,实在有些不讲道义。这种事别人也不好劝,她心里有云渡,这个就是她自己想忘掉,也没有办法。
  馥环忽然问:“你喜欢钱姑娘吗?”
  “喜欢呀。”黛玉虽不解,还是立刻回道,“她性子爽快,又好相处,同她在一块儿,说话做事都简单。”馥环道:“也是钱老太医一心一意栽培,才养出了她这样的性子来。不用说我,就是妹妹你,心态都不如人家。”黛玉虽心高气傲,但馥环这句话,她却也点头称是:“姐姐说的对,要论豁达,你我加起来都不比人家。”
  “若是钱妹妹以后真出去自己开医馆,定然阻碍重重,我给她当账房怎么样”馥环笑着问,“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也能帮帮她。”
  黛玉笑着看她姐姐:“你怎么忽然打起这个主意了?”
  “我总不能一直颓着什么事都不做,跟你我也不用藏着掖着,我不是你,我若是真的帮着婶娘理家,大嫂子没意见,不代表将来阿徹阿徥的媳妇没意见,更何况以后大哥要是就在京里,大嫂子也会长住在家里,她只是心思不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上,又不是不会管家,到底她才是长房长媳。难得叔叔婶子疼爱我,我又不缺田地也不缺钱,到外面找找事做也是好的。”馥环道,“你看,你也喜欢钱姑娘,我也喜欢她,她选了条难走的路,如果将来夫家得势,能保护她,又支持她,那是最好的,要是没有呢?钱老太医毕竟年纪大了,护不住她多少年的,我虽也需要仰仗叔叔婶子、哥哥弟弟的势,但好歹一般的小喽啰不敢欺到我头上来的。我认她做妹妹,以后有什么事,给她出头,你觉得如何?”
  黛玉笑道:“那我得告诉她一声,叫她来谢谢你这个未来的掌柜姐姐。”
  “先看看吧,要是她将
  来改了主意,嫁人生子,其实要比行医轻松些的。”馥环道。
  嫁人生子怎么就比行医容易呢?黛玉心想,世间女子,明明都靠运气,便是史太君那样嫁得如意郎君,从重孙媳妇熬到自己有重孙媳妇,人人都羡慕命好的老太太,临了都有可能亲眼见着大厦倾塌,家族落败呢。几栀想要从医,好歹是把命揪在自己手里,兴许是比男子从医困难许多,但若真做出一番成就来,岂不是比依附丈夫而活更舒爽些?
  她们姐妹二人正说着话,丫头来报:“太太请明珠族姬找一找朝服,过几日可能要进宫谢恩。”
  “谢什么恩?”馥环刚问完,就想起前几天黛玉病着的时候,宫里是有赏赐下来的,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永宁王做事手脚麻利,竟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御前?去宫里谢恩……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黛玉。黛玉笑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大哥竟敢为了我,去和永宁王当面说‘不’的,我觉得够了。”
  这要是搁别人家,有这样的哥哥,夫家确实就不敢欺负女孩儿了,但那可是皇家,除了永宁王,黛玉谁也靠不上。馥环轻声道:“永宁王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了,如今杀伐决断,真真芝兰玉树。”
  “是呀。”黛玉跟着她应了一声。刘遇不说出身,单是长相,称得上眉目如画,姿容胜雪,更比别人多出那几分天然的衿贵,美词气,有风仪,往那里一站,就是人上人。但更难得的是,他行事果断,又在脚踏实地地干事,君子一诺千金重,当年应了她要完成林海临终的遗愿,如今事情的进展已经叫人瞠目结舌。朝廷里的事她不懂,可也知道,刘遇不曾含糊混过去。
  有他做的这件事在,黛玉就对他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紫鹃听说黛玉要进宫,也吓了一跳,王嬷嬷叹道:“何曾想过竟有这样大的场面!”一边急急地找出了黛玉的朝服,当日一早起来,替黛玉按品级梳妆了,等到宫里天使来了,宋氏便领着黛玉,进宫去见皇后。
  “我有些紧张。”黛玉冲婶娘撒娇。
  宋氏苦笑道:“别说你了,我也紧张。”自林妃去世后,她便再也没进过宫——其实林妃还在的时候,皇上还没有下那道允宫妃娘家命妇进宫共享天伦的恩典,她拢共也就去过三四回。皇后和林妃的关系不差,但也谈不上多好,同她自然也与其他命妇无一差别。如今却要面对面地说话了,刘遇怕是来真的。
  皇后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叫人给这叔侄俩赐座,先笑起来:“宋恭人这么些年倒还是和原先一模一样,不曾见老。”
  宋氏忙回道:“托皇后娘娘的洪福。”
  皇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黛玉,果真姿容绝代,灵秀风流,还在馥环之上,便笑着问:“到底是姑侄,方才你走进来的时候,我一个恍惚,还当又看见了文慧皇贵妃。”她又问了黛玉身子恢复得如何,平时读什么书,爱吃什么之类的话,“念书好,你父亲是探花吧?你们家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念念书,人也更有灵气。”想想又笑起来,“说起来,我平时也看点东西,不是什么正经做学问的书,打发打发时间罢了,《玉山亭》好些时候没有新章出来了,太后都想了,陛下孝顺,特特遣了人去问书社,说是这本子是你家的门客写的,他们不敢催。”
  当然不敢催,毕竟写《玉山亭》的玄机客可不是什么林家门客,而是林家二公子本人。文华阁侍读学士小林大人正为着改革的事儿鞍前马后地忙着呢,皇上再孝顺太后,也不至于叫他眼前的大忙人放下手头的公事去写话本子。宋氏道:“奴昨日
  刚问过,说是新的书稿已经送去书社了。”
  皇后道:“那就好,太后病着,也一直念叨着这本子,书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印出来,早知道新的书稿写出来了,该叫宋恭人带一份进来的。也让本宫去太后面前尽尽孝。”
  宋氏悄悄看了一眼黛玉,黛玉微微摇了摇头。
  皇后又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道:“快到太后用药的时候了,本宫得去慈宁宫,就不留你们了。”又嘱咐太监把她们送出宫去,“好生伺候着,宋恭人和明珠族姬要是有哪里不高兴了,先别问本宫饶不饶你们,永宁王就要请你们喝茶了。”她知道贾元春是黛玉的表姐,这次她宣林家叔侄进宫,元春还来打听过,说是从未见过这位表妹,想趁这个机会同她见一见。皇后只说,那明珠族姬的辈分可乱了,她是文慧皇贵妃的侄女儿呢,并没有答应贤德妃的请求。这话里自然是有别的暗示在的,太监战战兢兢地应了。
  宋氏见黛玉仍旧心神不宁,问她:“在想什么?”
  “皇后娘娘好生威仪。”黛玉其实在想,皇后与婶婶其实也差不了几岁,且更加养尊处出口。
  宋氏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威仪。”宫里什么人传到外面,都只有好评价,皇后慈爱仁厚,永宁王谦恭温顺,说起来都那么回事。皇后当年还算有些脾气的,不过这么多年被太后压着,就是再大的脾气也磨没了。不被婆婆喜欢本来就是件让人头疼的事,要是十年前,怕是林馥环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在南安太妃手底下忍气吞声多年,更何况皇宫是个比南安王府等级森严百倍千倍的地方?
  黛玉道:“我没想到宫里的娘娘也看《玉山亭》。”
  宋氏挥了挥手:“一想到这个,我就头疼,你是不知道,前几天还有人特意跑到咱们家来,说是要见一见玄机客,问他为什么把叶九娘写死了。我哪见过这场面,人家在我这儿又哭又闹的,我能说什么?告诉她根本没有什么玄机客,写这话本的是我那个喜欢惹祸的儿子,你给钱恐怕也说不动他改本子?”黛玉道:“我也找二哥哭了呢,二哥说没办法,他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改不了。”
  “我可管不了他是怎么想的。”宋氏想了想也笑起来,“不是说《玉山亭》快写完了?写完就算事吧,你们以后要是再想折腾,换个名字,找远点的书社去,可千万别再说是我们家的门客了。”
  黛玉听到婶婶并没有责备她跟着二哥胡闹,写这些话本,甚至话里话外还允许她写点别的,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又把馥环说的想将来和几栀一起开医馆的事儿拿出来问宋氏的意思,宋氏点头道:“她自己高兴就好,我原本也打算收栀丫头做干女儿,只是人家亲妈还在,我怕别人要说她……你知道,议论她些不好的,环丫头要认她做妹妹,那就认,至于将来一起开医馆,也看她自己。”
  黛玉道:“几栀前几天替我把脉问诊,已经很有样子了,我总觉得,她离开我们,去她自己的广阔天地的日子不远了,要是她真成了一代名医,我自然是替她高兴的,要是她不顺呢?”
  “那就回来,去你姐姐的药房坐诊,你姐姐说了那句话,就是应承了以后养她的意思。”宋氏道。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啊”得一声捂住了嘴。
  她们一路说着话,回了林家,门房的来报:“太太、姑娘可回来了,荣国府的老封君不知何故,突然拜访,知道太太、姑娘进了宫,也没回去,说是腿脚不便,出来一次不容易,就在家里等一等。环姑娘请她们去园子里坐坐,正陪着说话呢。”
  黛玉想到自己交给刘遇的账本,心里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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