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冬天在往深处走,温度骤降十来度,让人穿着一件外套都受不了,不得不多加几件衣服。
  沈遇这次醒来原是冷静的,已经认清了自己是谁,现处何时何地。
  但是在见到温平生以后他就开始破碎,开始发疯,赤红着眼睛拳打脚踢阻止温平生靠近自己。
  沈怀远也想接近沈遇,得到的是一样的结果,沈遇不让他接近。
  只不过对温平生沈遇更偏向于攻击对方,以恐吓避免他靠近自己;对沈怀远沈遇则是伤害自己,以让自己心中的野兽不要叫嚣,不要伤害他。
  沈遇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就算是陷入崩溃迷蒙的状态也不例外。
  他以他的疯狂在向伤害自己的人报复,也以自己的温柔在阻止心中的野兽伤害对自己好的人。
  他的每次挣扎都会带来剧烈的呛咳,甚至是伤口再次撕裂的危险,温平生和沈怀远不忍心看他受伤,只能选择了保持距离,离得远远的看着他。
  这场变故的结局就是沈遇不肯再见人,而是关紧心门,把自己牢牢封闭了起来。
  谁也进不去,他自己也不肯出来。
  “沈先生,你还记得我吗?”谢黎看着眼前消瘦单薄一身伤痕累累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睛吸了吸鼻子。
  她是心理医生,这次也是被叫来疏导沈遇心理的,可是谢黎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沈遇的模样太过可怜,就像一只受伤发狂的小`兽,蜷缩着身体不断舔`舐自己的伤口,又呲牙利嘴勉强漏出自己的锋芒,以让人们害怕他远离他,不敢再接近他,好像这样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没事了沈先生,已经过去了。”谢黎伸出手想摸一摸沈遇,可是沈遇立马往后缩,背部猛贴墙壁发出嗵的一声,连带着后脑勺也撞到墙壁上,引得谢黎心中作痛,后悔的不能行。
  “不,沈先生我不碰你!我们慢慢来!”谢黎挥着手,难得失了分寸如此慌乱。
  她在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可是沈遇反倒像是没事人,背上和头上撞疼了也不说话,只是在为谢黎没有碰到自己而窃喜。
  见眼前的人一副漠不关心也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谢黎心脏抽痛,一遍遍和沈遇说着话,试图和他沟通,可是沈遇通通不予理会。
  直到谢黎突然说起了“沈先生一直都很坚强很温柔”“沈先生很棒,什么时候才回来”,沈遇才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蜷缩,微微抬头看了眼谢黎。
  “谢医生,”长久不说话又不肯进水的嗓子像是烈日暴晒百年的地皮,结了一层又一层泥霜,坑坑洼洼凌乱不堪,“我很坚强很温柔吗?我……很棒吗?”
  这人的声音嘶哑不堪,嘲哳又难听,但是谢黎还是细致认真的听了每个发音,读懂了每个字句。
  她在高兴沈遇终于愿意面对自己,愿意对自己开口,但还没来得及搭话沈遇接下来的话语就是一个大拐弯,一切跌回到谷底。
  沈遇摇了摇头,垂下了眼眸自暴自弃开口:“我知道我很差劲,什么都不行,是个小白脸和废物。我一点也不温柔,像驴一样脾气又臭又倔。我爱阴阳怪气,懒惰又自闭,想死又胆怂,所以不用再骗我了,谢谢你。”
  “不,不是的!沈先生一直很棒很自信,你很美很优秀,不要这样说自己。”谢黎百口莫辩。
  正因为最初否认沈遇,在心理上给沈遇设防的是自己,所諵凨以才更加愧疚,更难以改过自新。
  她怎么可以做了恶人,怎么可以把人伤害到这种地步?
  她怎么可以违背她的职业道德,违背本心去给沈遇的心理设防,让他在崩溃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沈遇不信谢黎的安慰,或者说他谁都不信。
  当时的心里设防已经发挥了作用,沈遇本来就开始了怀疑自己,开始觉得自己不配自己不如人。
  到今天一系列变故下来也更是严重,已经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沈遇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冥冥中就觉得有什么还没断干净,有什么还在拽着他,所以他放不下,也躲不开。
  于是舍不得与世长辞。
  走廊里的空气没有病房里的闷热,却依然因为不透风气流停滞而发闷,让人心口沉甸甸的,死重死重。
  谢黎出来时温平生正坐在门口。
  他一向擦拭得锃亮的皮鞋已经失去了光泽,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的西服褶乱杂糅在一起,领带没系,领口大张着。
  人也早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活像丧家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第五十七章 郁金
  刚刚在里面的对话温平生都听到了。
  他听着沈遇说自己不配,说自己不如人,说自己是个野种。心脏也是一阵阵抽疼,胸膛像被灼出了大洞,烫得人眼睛和脸颊也是红的。
  “温老板,沈先生他这种状况……对不起……我帮不了忙……”谢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喃喃嘴只能吐出一口气,道出一声抱歉。
  她的发丝也凌乱的贴在脸上,跟温平生一样的挫败和无奈,也是一样的后悔害怕。
  人人都有错,人人都脱不了干系,可是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影响,沈遇倒是真真受着折磨。
  “嗯,我听到了。”温平生颔首示意,扭过头望向了沈遇所在的病床。
  他就这样躲在墙外守着,让沈遇在看不见自己的情况下远远看着他。
  沈遇侧身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蜷缩着身体抱成一团,只剩细白的脚踝还暴露在外,似乎轻轻触碰一下就能折断。
  温平生默默看着,也不去理会谢黎汇报的情况。
  他都听到了,也知道这次的伤害对沈遇打击有多大,好起来不是一朝一夕,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宽大的病号服在沈遇身上贴着,勾勒出他身形的弧度。沈遇缓慢着呼吸,身上的衣服也一起一伏,随着身体上下移动。
  温平生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半天过去见屋里的人呼吸渐趋平稳,身体的起伏也变得规律,这才放轻了脚步小声走进去。
  想碰,又不敢触碰;想开口,又怕惊扰沈遇。
  一举一动都怕伤害到他,温平生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
  原来是这样的感受,是这样的无奈,沈遇对自己是不是也有很多次这样呢?
  保持距离站在病床前,温平生就这样看着眼前人的脊背。
  床上的人梦里也不安分,像是察觉到了危险,耸了耸手脚颤抖了一下,才又安静下来缓缓睡去。
  温平生的身体也跟着一颤,瞳孔放大,生怕惊醒了沈遇。
  他半探出手,只隔着虚空描摹着沈遇的轮廓。
  见人又迷糊睡去,温平生这才拉过了一旁的被子给沈遇盖上。
  从医院出来外面的阳光映入眼睑,金灿灿的,刺得人眼睛酸涩发疼。
  温平生抬高了手掌遮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见太阳了。
  自沈遇醒来他就在他身边守着,到现在沈遇在医院待了多久,他就待了多久。
  沈遇不肯见阳光,一切光明和温暖都会刺伤他,温平生勉强不了,沈遇会自我伤害,于是他就也阖上了窗帘,一样遮住了自己的光来陪沈遇。
  “先生,您要点什么?”
  “来一份冬菇瘦肉粥吧,”温平生站在医院的食堂门口,摸了摸口袋掏出钱付款,“再来三个包子。”
  有不少来买饭的人,瞧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站在这里买饭,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温平生视若无睹,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这些事本来也可以交给别人处理,但是温平生怕别人做的不好,自己也出于愧疚想对沈遇尽心尽力,所以驱散了外人,自己亲手亲为。
  宋助手被他打发去公司帮忙,所有听着他命令的想要和他发消息沟通情况,但是温平生通通不理会,只是想好好守着沈遇。
  打饭的人将东西装好递给温平生。
  温平生提着东西往回走,每一步都是沉重的。他担心沈遇依然吃不下,或者吃了吐。
  沈遇还没有康复,本来就有太多东西忌口,结果还闹得个吃不进东西的毛病。
  顶多喝一点粥,还喝了就容易吐,基本就是靠吊葡萄糖和打营养针硬撑着,温平生真的怕他的身体吃不消,挺不下去。
  路过医院门口时见到有一个卖花的小推车,有不少人围在那里挑花。
  提着一篮子花宣传的小姑娘见到这样一个帅气的男人朝这里打量,不免红了脸羞赧上前:“先生要买花吗,都是新鲜的,开的很好,可以用来送人,祝早点康复。”
  温平生摇了摇头,本来打算直接离开,结果在抬脚的一瞬间余光就瞄到了一束黄灿灿的颜色,像阳光,暖暖的引人瞩目。
  之前沈遇好像买过这样的花。
  温平生驻足,看着那一束黄色郁金出神。
  想那天沈遇和他争执不休,和他闹得不愉快,收拾好行李箱准备好离婚协议准备离开。温平生当场发了火,强行带走沈遇把他关了起来。
  当时窗台上就放了这样一盆郁金,暖融融的,暖色系的格调和他们之间的灰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也让人愈发觉得他们之间气氛的紧张。
  “这个,可以给我包装一下吗?”温平生记得沈遇并不是个喜欢侍弄花草的人,所以买这样的花一定是有目的的。
  或许是为了给他的生日增加气氛,或许只是因为好看,或许是别的什么。
  “当然可以,现在就包装。”
  卖花的人掏出牛皮纸和雾面纸进行包装,温平生看着一大捧花逐渐构好框架,下意识的就开口问:“对了,郁金……有什么含义吗?”
  “哦,寓意着爱的表白、荣誉、永恒的爱情。也表示珍重和财富。”
  听至此温平生心中的不安情绪才沉定了下来。
  沈遇是爱他的吧,是很珍重他的。他把他视为宝藏和财富,所以才会买这样的花。
  自己也真是不知好歹,对沈遇这样不好。才让这样温暖柔和的花放在那里自行枯萎,也枯萎了沈遇的拳拳热心。
  花被交到自己手上,温平生捧着往回走,想着就把它放在沈遇床头的桌子上,沈遇睁眼闭眼就能看到,心情应该会好很多,状态会缓一缓的吧。
  可惜他不知道这样的花并不会拯救沈遇,反而又是一层伤害。
  卖花的老板说的是好的层面花语,还有一层不好的花语是“没有希望的爱、无望的恋情”。
  所以沈遇在睁眼看到这些时当即呕吐了起来。
  长久不吃饭不进食的胃里空空荡荡,沈遇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吐出些酸水。
  生`理性的眼泪也泛上了眼眶,沈遇眨巴着眼睛,想自始至终终究是一切错付。
  第五十八章 离婚吧
  温平生听着进了洗手间的人不停的呛咳呕吐,自己的指尖也忍不住绷紧。
  就隔着一扇门,一个磨砂式的玻璃,里面的人身影耸动,发出令人心疼的声响。温平生的手指抚在门把手上,想拍一拍沈遇的背帮助他,又不敢完全下决心打开这扇门。
  此刻就是前所未有的纠结,相碰不敢碰,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只能离得远远的,在他睡着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才敢小心靠近,悄悄看着他。
  温平生小心翼翼,等洗手间的人结束要出来时自己才提前一步退了出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看到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