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然后两个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周琎是因为无处可去,林望星则是想?打游戏,但不好意思在老师面前打。
  最后是林望星急中生智,冲出去大喊一声:“哥!”
  陆靖文出现?的时候,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林望星缩了缩脖子,道:“老师说中场休息,你带她玩会儿呗。”
  他好自己偷偷放松一下。
  陆靖文知道他的小心思,但也觉得周琎在这?里未必能放松,便邀请周琎到客厅喝茶。
  周琎把他最开始和水果一起送来的杯子拿在手上,对他道:“我?喝茶睡不着,喝水就好了。”
  陆靖文给她倒了一杯凉白?开。
  周琎两只?手拿着杯子,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地喝,好像把嘴占满就不用讲话。
  陆靖文对别?人的情绪并不敏感,可能因为他大多时候并不真正关心,但几句客套话在嘴边盘桓多时,最后说出来的却是:“你在生气?吗?”
  脑海里不知怎么回事,闪过写?在石膏上的那行秀气?英文。
  周琎呛到了,咳嗽咳得肺疼。
  陆靖文立刻上前,拍背的手在即将碰到她时停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拍上去,想?让她尽快平复。
  周琎好不容易不咳了,问?他:“你说什么?”
  她扪心自问?,确实有些生气?,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表现?明显,他为什么能够知道?再深想?下去,一点?怒火就要燎原。
  陆靖文看她,如果说原来只?是若隐若现?,薛定谔的生气?,现?在就是怒上眉梢,明晃晃的火气?了。
  他决定避战:“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我?弟学得怎么样,还好教吗?”
  周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表情才勉强和缓下来,说起林望星的情况。林望星有个优点?——他受管,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不够勤勉自律,但在有人盯着的时候,学习效率并不算低。他在做数学题目时不够灵光,但未必是脑袋瓜转得不够快,也可能是类似的套路解得太少?,外加天生擅长?放弃,遇到一点?难题就坦然略过,不去深究。
  “听他说的一些事,能感觉到你们家很开明,不怎么给他压力,但没有压力也代表没有期待,或许有时候,还是可以对他有一点?期待的。”周琎建议。
  周琎说这?话时很诚恳,完全放下他们俩之间那点?不自在,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她不喜欢指点?别?人的人生,好的变化?未必会受到感激,坏的变化?却一定会迎来斥责,多一句嘴,就多一份大概率会引向坏结果的责任。
  但身处其中,一句轻飘飘的话好像就能让事情变得更好,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一脚迈入,只?希望踩到的不是浑水。
  陆靖文突然感到一种少?有的情绪。
  隐约有点?疼,又?好像是后悔,更多的是不想?见光。他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揉在一起,终于明白?,原来是羞惭。
  纵使?是好意,也终究意味着目的不纯,他们请周琎来当这?个家教时,哪怕都在尽力表现?出不是为了照顾她的模样,心里却又?确实把这?当做一种照拂。
  但周琎不知道,她是全心全意想?做好这?件事的。不论是精心准备的教案还是耐心细致的辅导,又?或者现?在诚心诚意的建言,都让他觉得自己有一点?丑陋。
  陆靖文道:“我?会和爸妈说的。”
  周琎反而?有点?不放心:“你们可以再观察一阵子,毕竟我?说的话也不一定准。”
  陆靖文没有一点?反对意见:“好。”
  这?话说完,他们便没了话题,两个人沉默着喝茶,直到周琎说时间到了,匆匆起身。从他身边走过时,隐约能看见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陆靖文一个人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儿。
  ——
  把陆靖文关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不再放他随便出来扰动人后,周琎给林望星补习起来渐渐如鱼得水,渐入佳境。
  林望星很少?在数学上获得那么多成就感。哪怕是把知识点?明摆着贴在题目上,想?要解出一些难题也不容易,周琎引导他几次,慢慢他自己也能做出一两道,堪称突破性进展。
  他从没尝过这?种甜头,一尝,就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周琎不怕他学不会,只?怕他不想?学。现?在难得他有这?种劲头,哪怕碰到一些知识点?掌握得很慢,周琎也不催他,淡然得好像这?个知识点?本来就是这?么难。
  林望星学着学着,就学进去了。
  周琎改完林望星做的最后一道题,满脸笑容:“今天全对。”
  林望星拿回习题,看着上面的红钩,小脸涨得通红,激动道:“小琎姐,我?想?去跟我?哥炫耀一下。”
  周琎看了看手表,笑道:“去吧,已经下课五分钟了。”
  林望星欢呼一声,跑了出去。周琎摇头失笑,收拾好东西,下楼的时候却被陆靖文拦住:“今天能迟点?走吗?我?妈想?面对面地谢谢你,再等十五分钟她就到家了。”
  林阿姨呀……
  她点?点?头,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待。
  周琎其实知道陈思芸和林漾是常常联系的朋友,她们的房子太小、隔音太差,母女间很难有长?期隐瞒的秘密。只?是陈思芸从来不说,她也就假装不知。
  林漾回来得比想?象中快,她一看到周琎,就露出一个笑容。周琎还来不及紧张,就被她拉着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捏捏脸蛋又?摸摸头,好像变回十岁的小女孩,而?林漾是楼上楼下从小看她长?大、和陈思芸关系最好的那个阿姨。
  林漾夸个不停,夸到她头脑空白?,等挥别?林漾和林望星,只?有陆靖文在身边送她下楼,周琎才突然晃过神:“等等,我?手里怎么有这?么多钱?”
  陆靖文扶额,林漾的热情不至于让他感到丢脸,但多少?有些无奈:“是学费。”
  周琎的记忆回来了。
  她才给林望星上了几节课,林漾就把一个月的学费都准备好了,说这?是“预支”。哪怕知道自己一定会把课上完,周琎也不想?占这?份便宜,林漾却摸摸她的脸蛋,笑着说:“要是真等所有课都上完再发工资,暑假岂不是也要结束了?这?是你凭自己能力赚的工资,趁假期好好玩,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周琎沦陷在这?种温柔纯粹的好意中,好像她做什么都不算错。
  于是没能拒绝。
  第1章 放纵
  林漾按着一个课时一百元的标准, 付了她?一个月的家教费,足足两千四?百元。
  回到家后,周琎忍不住把钱从信封里拿出来数了好几回, 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手里?和那些零碎的五块十块凑出来的一千块不是一种感觉。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省出来的钱相比, 赚的钱来得?更容易的缘故,先前存的一千多块放在储蓄罐里?, 她?一分也舍不得?花,现在脑海中却冒出层出不穷的花法。
  陈思芸知道她?赚钱了也高兴,只?是叮嘱她不要乱花。周琎只好把那些念头在心里?压了几天, 但辗转反侧, 抓心饶肺,最后还是没压住。
  她?不好意思花陈思芸的钱, 怕为一些本可以装作毫无影响的事情加重陈思芸的负担。但现在她?能挣钱了,为什么不能稍稍满足一下自己的需求呢?
  她?已经忍耐了太久。
  周琎在某个下午下定?决心出门,突然得?甚至没来得?及约上官倩倩。
  七月的太阳堪称歹毒,晒得?柏油地面都要融化,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高温天独有的味道。公交站到书店的路程不长也不短, 周琎从公共汽车的冷气走到热浪之中, 没两秒就蔫了。
  她?撑了一把雨伞, 勉强挡些太阳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里?偶尔有觉得?她?奇怪的, 心里?不免想?,如果?此?时撑的是遮阳伞,是不是就不奇怪了?
  想?着想?着, 就忍不住往购物清单里?再加上一把伞。
  周琎走进书店,径直奔向那个熟悉的专区, 一眼看到曾经想?买却?舍不得?下手的那套辅导书。高一的系列现在已经用不着了,高二高三的却?还来得?及买。
  周琎还记得?当时上面挂了一个八折,整套书共有九本,一起买将近四?百块;现在则是八五折,整套是分科后的六本,一起买要三百多。
  不划算。
  但她?不想?等到开学以后再来看是否有更大的折扣了。她?习惯了等待流行过时,习惯了把所?有需求都变成非必要然后慢慢划去?,只?剩下一个什么都不能要、什么都不敢要的她?自己。但现在,她?赚到钱了——能花、也想?花的钱。
  周琎一口气把高二高三的教辅书全买了,还捎带一本眼馋已久的奇幻小说,眼都不眨地花出去?七百块,感觉一直捆在身?上的枷锁终于松开,全身?上下到头发丝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因为还要接着逛街,周琎把书寄放在前台,自己接着往商业街里?走,把想?逛的店铺都雄赳赳气昂昂地看了一遍。
  她?以前也是来过的,但大多时候只?是走马观花,老板一问想?买什么,她?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心虚,快速走过一排排衣服,不敢拉出来一件件细看,更不用说拿着有些吸引她?的款式去?试。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每踏进一家店,都带着一股“今天必要买几件衣服走”的底气,耐心地一件件拉出来看,有心动的也能理直气壮地跟店员说要试穿,试完不满意便落落大方地说出缺点,也不怕别人以为是借口。
  反复的挑选与尝试中,周琎开始找到合心意的衣服。
  一次花一百块好像算不上多,人的感官也随着这?个念头渐渐麻木,钱慢慢变得?不是钱,只?是别人口头的一个数字,钞票在这?种氛围中一张张消失。
  直到身?上剩余的一沓钞票明显轻薄了一半,周琎才拎着七八件衣服勉强清醒一瞬——是不是有点买多了?
  但每一件衣服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哪一件都不能少,它们甚至还缺一双相配的鞋。
  周琎的脚像着魔一样,一路往鞋店集中的方向走去?,步伐越来越轻快,好像穿上童话?里?那双让人永不停息的红舞鞋。
  突然间,魔法解除,她?停了下来,在一家金店门口。玻璃橱窗里?摆着许多首饰,金光灿灿,但她?没打算肖想?。她?是被角落里?的一抹银色吸引而来。
  那是一只?银镯子,看粗细略有分量,上面裹着莲花纹,还刻了“岁岁平安”四?个字。
  金店的店员看到了她?静静立在橱窗前。但她?这?种脸蛋还很稚嫩的小女孩看着就不像店里?的消费群体,所?以也没人出来招呼,让她?得?以在内心独自挣扎一会儿。
  周琎可以找出一百个不买这?只?镯子的理由,但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动。她?太想?要这?只?银镯子了。
  周琎走进店里?,店员看了她?一眼,哪怕知道她?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还是温柔上前:“想?要看什么?”
  周琎直直走到那只?银镯子前,眼巴巴地看着三百七十五的标价,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我可以试戴一下这?只?手镯吗?”
  那种不自信又回来了。
  店员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似乎在评估她?想?要这?个镯子的欲望有多强烈,即使自己负担不起,又是否有可能把家长带来购买。
  这?种观察并不明显,也算尽力避免让人难堪,只?可惜她?太敏感,辜负了这?份美意。
  周琎想?,她?能怎么办呢,把钱包里?剩下的钱拿出来,显示自己确实有购买能力吗?这?好像只?会让场面更尴尬。
  于是她?一声不吭,等待审判结果?。
  好在最后店员还是笑着应了一声,只?是让她?等等,从里?间拿出纸巾、护手霜和一盆水。
  周琎的手很瘦,再加上店员在她?手掌最宽的两侧都抹上了护手霜,套上镯子时几乎没有任何卡顿,很顺利地落进手臂,再张开手掌向下轻晃时,银镯也能卡在手腕,不至滑落。
  镯子的份量落在手上,沉甸甸的,让她?的心像跟着坠住了一样安稳。
  周琎的手抚过上面的刻字,好像她?也是从小就被长辈无微不至爱着的小孩,因为不能时时刻刻照看她?,所?以拿来一只?银镯锁着她?的平安。
  这?样一份情意比什么都珍贵,只?要戴在手上,即使其他衣服鞋袜亦或首饰再廉价也无妨,一只?手镯足以遮蔽她?的所?有尊严。
  周琎下了决心:“我想?买两只?。”
  一只?给自己,一只?给妈妈。
  店员脸上的笑容显得?更真切了,又重又长地“哎”了一声,殷勤地帮她?把手镯褪下,用脸盆里?的水替她?洗去?护手霜,再用纸巾擦干。
  周琎不怪店员前后态度的微妙差别,毕竟对方从一开始就很温柔,换做是她?,也会在有钱赚时更开心些。
  只?是……她?摸着口袋里?的钱,想?着付完两个镯子以后,能花的钱就只?剩两百了。就像心里?有个窟窿似的,她?今天花钱时得?到的所?有张扬、自信,都穿过那个黑洞一样的窟窿飞速流失,让她?一瞬间又变成昨日的自己,惴惴不安地等着店员为她?打包结账,试图从这?些东西身?上重新汲取满足感。
  周琎带着一堆东西,赶在陈思芸到家之前回家。她?知道多了这?么多东西瞒不了陈思芸,也没打算藏,但掩耳盗铃一般,至少不想?在回家时被她?直接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