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盛兴安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暗暗地打量来人,心道: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暗卫吧?听说暗卫都是会高来高去的,是从哪里翻墙进来的吗?
  “王爷。”慕白拱手见礼,禀道,“查到了。”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的像是含着冰渣子。
  楚元辰淡淡地说道:“说吧。”
  “孙嬷嬷是刘家家生子,从前在刘家太夫人身边当贴身丫鬟,后被许给刘家管事,陪嫁到了盛家。”
  慕白说的刘家太夫人是刘氏的亲娘。
  慕白说道:“孙嬷嬷的幼子在八年前被放了奴籍,刘称替他换了户籍,又给他买了林清县的县丞,是刘家动用的关系。”
  慕白说完,就收敛气息,垂手而立。
  “那就抓回来。”楚元辰冷笑道,“一家都是奴籍还能当官?跟吏部说一声,把这官身撸了。”
  县丞再小也是个正八品的官。
  大荣朝近些年来,买官卖官的现象,就跟禁军大吃空饷一样,在官场上人尽皆知,不过是皇帝放任,别人自然也不好管。
  可就算官能买,也不是有钱就能买的,首要的一条就必须是往上数三代全都不在奴籍,因而准确的说,孙嬷嬷的幼子并不合规矩,也就是刘家动用了些许的关系,才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
  若是要撸了这官身,轻而易举。
  “不要!”
  方才被盛兴安威胁要把他们一家子去翼州煤窑,都强忍着咬紧牙关的孙嬷嬷,这会儿挣扎着用手肘支撑着爬起来,惊恐失措地喊道:“不要!不要!这不关奴婢儿子的事。”
  楚元辰朝盛兮颜一笑,说道:“你问吧。”
  盛兮颜压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吩咐人去查的。
  也是,从程家出来的时候,她就有些魂不守舍,真留意不到这些。
  盛兮颜对他甜甜一笑,杏眸中仿佛含着淡淡的星光,再转向孙嬷嬷的时候,语气冷厉地问道:“那应该关谁的事?”
  刘氏简直快哭出来了。一开始,她是不太相信孙嬷嬷会背着她去做这种事,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孙嬷嬷硬撑着跪好,低头道:“是大舅爷。”
  刘氏捂着嘴,脱口而出:“大哥?”
  为了儿子,孙嬷嬷豁了出去:“当年老太爷其实是想要让夫人来当良妾的。”
  刘氏有些尴尬地捏住了帕子,盛兴安则一脸惊诧,这事,他怎么不知道?
  刘家没落已久,虽说子孙中也几个有读书天份,能考中进士的,比如刘氏的亲兄长刘称,可是,会试每三年就有一次,每年都有这么多的进士,有人一辈子只能当个小小的七品官,更有人一辈子都轮不到实缺,刘家要翻身,靠自己是不行的,需要有人提携和帮衬,这就想到了联姻。可惜以刘家这种门第,刘氏又不是长得天香国色,就算送去给贵人当妾,贵人也不会要。
  刘老爷思来想去,看上了盛兴安。
  那个时候,盛兴安刚刚升任礼部侍郎,以他的年纪,在致仕前绝对有升至礼部尚书的可能。再加上,盛家老太爷在世时,为人仗义,在朝中多有义举,结交下不少的善缘,盛兴安在官场上可谓是一片坦途。
  反正刘家也攀不上更好的,盛兴安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好的。
  就算盛兴安有嫡妻,若是当一个贵妾,盛兴安应该不会拒绝。
  “老太爷说是当贵妾也行,可是大舅爷觉得不行。一个妾的外家和一个嫡妻的外家,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孙嬷嬷呢嚅着说道,“而且,老爷还有嫡子。”
  嫡庶分明,有了嫡子,哪怕刘氏日后生下儿子,也只是庶子。
  就算嫡妻心性好,由着庶子长成再好好教养,那又怎么样?庶子的外家根本沾不到多少光。
  刘家老太爷只是想着,有盛兴安在,朝上可以照应一二,若有机会能提携一把就更好了。刘称的野心则远不止于此,他想当盛家真正的妻族。
  孙嬷嬷难以启齿道:“大舅爷就让、就让奴婢偷偷把孩子抱走。”
  她是夫人的贴身嬷嬷,将来是会跟着陪嫁的,大舅爷是想让她去做,将来盛家若是发现了什么,她还能及时去通风报信,而且还给了她一个,她根本拒绝不了的诱惑。
  那可是县丞啊!
  盛兴安的脸色又青又白,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身边竟然有一个埋藏了整整八年的阴谋。
  自己的续弦,根本就是别人的苦心积虑。
  “贱奴!”
  盛兴安勃然大怒,拿起茶盅,用力朝孙嬷嬷掷了过去。
  茶盅重重地砸在了孙嬷嬷的额角上,孙嬷嬷压根不敢躲,硬扛着接了这一记,额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贱奴,你这个贱奴。”
  盛兴安气到脸色发红,除了有盛珏被人拐走的悲愤,更有被欺骗后的屈辱。
  许氏死后,他守足了一年的妻孝,刘家主动上门来问起婚事,他见刘氏出身书香,又是官宦人家,人也长得拿得出手,就应了。
  没想到,这些全都是别人算计好的。
  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别人的圈套里,这八年多来,被人骗了个彻底。
  盛兴安甚至还不由想起,刘称曾说想要安置一个远房族亲,让他帮忙弄个县丞,他还答应了。
  现在一想,莫不是就是孙嬷嬷的儿子?!
  光是想到,就让盛兴安觉得一阵恶心,这种让人摆步的憎恶,从心头腾腾地冒了出来。
  盛兴安的胸口不住起伏,他强忍住那一团一团直冲头顶的怒火,恶狠狠地质问道:“珏哥儿呢,你们把珏哥儿弄去哪儿了。”
  孙嬷嬷捂着流血不止的额头,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奴婢把他给了人牙子。后来人去了哪儿,奴婢真不知道。”
  元宵那天看花灯,先夫人一直抱着盛珏,身边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跟着,她根本没有机会。所以,她装作是花灯掉落,悄悄在茶馆的后头放了一把火,又趁乱打晕了先夫人,才把孩子抱走,当天就送给人牙子。
  盛兴安眼前黑了黑,喉头涌起了一团血腥。
  盛珏走失后,盛兴安想到最坏的可能就是让拍花子的拐去卖了,充作奴籍,他只能无数次的安慰自己,儿子长得这么玉雪可爱,说不定是被好人家给抱回去养了。
  他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破碎怠尽,取而代之的是儿子被人故意抱走卖给人牙子的愤恨。
  一个是意外,一个是人为。
  盛兴安脸色铁青地大声质问道:“哪里的人牙子,说!”
  孙嬷嬷朝后面缩了缩。
  一开始,她没认,是因为她知道认了是死路一条。
  而现在,她更知道,唯有把盛珏找到,才有可能保住儿子的性命。
  她半点都不敢隐瞒,拼命地回想,然而,当时她只是随便找了个人牙子,如今努力想着只能想到:“是个男的,私牙,鼻翼有颗黑痣,当时只有三十多岁,叫什么,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
  官牙子买人是要把姓甚名谁,籍贯来历全都登记在册的,她只能卖给私牙。
  而私牙满大荣到处跑,说不定早就已经不在京城了,更说不定早就不做这一行当了。
  从孙嬷嬷的脸色中,盛兮颜看得出来,她并没有说谎,只是,这个认知,更让她心里难受。
  八年了,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人牙子,还能找得到吗。
  “放心,能找到。”
  楚元辰说道,他清朗而又笃定的声音让她浮躁的心得渐渐平静。
  她转头看着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她相信他。
  然后,她陡然声音一厉,喝道:“那我娘呢,我娘是怎么死的!”
  要是依孙嬷嬷的说法,刘家不想让刘氏当妾,光除掉嫡子可是远远不够的。
  孙嬷嬷心里头一阵狂跳,她这心虚的态度,让盛兮颜意识到,自己想的没错,娘亲的死,果然也和孙嬷嬷有关。
  “不是的,不是的。”孙嬷嬷匆忙摆手,“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落到湖里去的。”
  在把盛家小公子卖掉后,大舅老爷觉得还是不行,没有了一个嫡子,许氏说不定还能生第二个,第三个,只有让刘氏当上正妻才行。
  本着一事不烦二人,他就让孙嬷嬷自己去想办法,把许氏收拾掉。
  “杀人的事,奴婢不敢干,而且,一个别府的奴婢也根本进不了盛家,大舅老爷催得紧,奴婢就买通了盛家的一个下人,让她在盛府里头说,白云观里有位道长,卜卦寻人特别灵验,先夫人果然去了。”
  她说着又道:“奴婢也悄悄跟去,先夫人算完了卦有些失魂落魄,就去了湖边散散心,失足摔下了湖。我看到了,但我没有喊人……”
  那天,她远远地看到许氏一个人在那里哭,哭完后,就抹了一把眼泪站了起来,神情从绝望变成了坚毅。
  可是,前一天刚下过雨,她转身就要走的时候,一脚踩在了长了青苔的石头上,失足滑了下去。
  孙嬷嬷当时松了一口气,许氏死了,刘称就不会再逼她了,儿子日后也能当县丞了,这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官。所以,她没救。
  她看着许氏在湖里浮浮沉沉,一开始许氏还大声呼救,到了后来,她就彻底沉了下去。
  “奴婢有罪。”
  嬷嬷大力地磕头,额头上很快就是一片铁青。
  刘氏几乎傻眼了,她一直以为自己不用当妾,是她运气好,没想到,居然是大哥暗中指使。
  她的身上像是被冷水一遍一遍的泼过,刺骨难耐,她再蠢也知道,这件事揭开后,她以后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她现在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从许氏那里“抢”的来的。
  她遍体生寒。
  盛兮颜强行克制着心中翻滚的怒火,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么盘香呢?”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孙嬷嬷绝望地说道:“奴婢只放了一次,东西是从永宁侯夫人那里拿来的。”
  这也实在是因为盛兮颜如今太强势,谁也没想到本来一个与世无争的大姑娘,会突然冒出来,不但争了抢了,还吸引住了老爷所有的关注。老爷为着她要嫁进镇北王府,开始约束夫人的娘家,不但不肯再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后来更是下了狠口,要是他们再敢惹事生非,就去了他们差事,把他们赶回老家,自生自灭。
  这让舅老爷怎么能忍了。舅老爷催了她几次,让她解决了大姑娘。说是,反正深宅内宅的,让大姑娘跟许氏当年那样,失足掉下湖去就成了,哪有这么多的麻烦。
  “大舅老爷说,现在林清县的县令快要年老致仕,正好有个空缺,他可以帮着奴婢的儿子活动一下关系,让他能够坐上那个位置。奴婢就答应了。”
  “只是大姑娘平日里实在太不好接近,后来永宁侯夫人说,有一种香,可以让大姑娘变得疯疯癫癫,任人摆步,奴婢才会动了心。”
  “奴婢想着,大姑娘变得疯疯癫癫的,镇北王府就肯定不会她,老爷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重视她。”
  孙嬷嬷把头低得更低。
  “奴婢拿到熏香后,一开始是想借着夫人的名义拿去赏给大姑娘的,但是大姑娘太敏锐,太多疑了,那天,花茶里奴婢只是让人多添了些莓果,大姑娘就一口不喝。大姑娘怕是一直都觉得夫人会下毒害她吧!”
  这倒没有。盛兮颜也想起了那天的花茶:“那天的茶太过甜腻,我不喜欢。”刚用过早膳,茶应该清淡,太甜腻的她喝不下去。她还真没有想这么多。
  的确。
  对于这个家,出于上一世的经历,盛兮颜总是怀有三分警惕,也仅止于此。若是时时刻刻的都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害她,这日子还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