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从始至终,她的脸上都十分平静,目光中带着一种一往无前。
  此时,才刚刚午时过半。
  太阳当空,给寒冷的京城添上了淡淡的暖意。
  京城里大街小巷的铺子酒楼在正月初七左右,就已经全部开了门,铺子的门口挂着各式的花灯,颇有一种元宵节的热闹。
  街上各种小摊也都摆了出来,小贩们大声吆喝着,走在路上的行人大多喜气洋洋。
  马车到了华上街,就在街口停了下来,盛兮颜目光灼灼地说道:“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舞狮看。”
  她脸上的雀跃让楚元辰也跟着笑了,说道:“去看看就知道。”
  盛兮颜欣然应好,扶着他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楚元辰又从马车里拿出一件霜色镶兔毛的斗篷给她裹好,她的发上戴着他送的那支玉簪,面上只是略施薄粉,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带着期待与欢喜。
  她率先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我们走吧。”
  元宵节的华上街比往日更加热闹,人来人往的,好几个摊位都卖起了花灯。
  除了小时候,盛兮颜已经好些年没有在元霄节时出过门了,这会儿看得眼花缭乱,眼睛都不够用,忍不住在一个花灯铺子前驻了足。
  楚元辰问道:“喜欢哪个?”
  盛兮颜指着一个猫儿灯:“这个!”
  花灯是一只猫儿坐着舔爪子,做得很有几分趣致。
  “那就这个了。”
  楚元辰就上去问了,不过,这个铺子里的花灯都不单独卖,是套圈圈奖品。
  摊主乐呵呵地说道:“十文钱十个圈,套中什么得什么,公子可要试试?”
  楚元辰没有铜板,就掏出了一个银锞子:“来十个。”
  他拿过了十个做得粗糙的竹圈,看准了目标,轻松一扔,竹圈稳稳地套在了猫儿灯的耳朵上。
  盛兮颜开心地直鼓掌:“套中了!”
  真厉害!
  摊主笑着把猫儿灯给了楚元辰,说道:“公子的眼力还真是不错。”
  他年年摆这个摊,旁人套圈都是靠运气,不似这位公子,不但眼力好,臂力更是精准,一套就中。
  这只猫儿灯能卖上一百文,本来还想当镇摊之宝的,结果摊刚摆出来,就没了。
  摊主小心地问道:“公子还想套什么?”
  楚元辰扭头去问盛兮颜:“你说呢?”
  “不要了。”盛兮颜接过猫儿灯,眉眼弯弯道,“我就喜欢这个。”
  她提着猫儿灯轻轻晃了晃,花灯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猫儿粉嫩的小舌头还在舔着爪子,栩栩如生。
  记忆里已经好久没有人给她买过花灯了。
  眼神恍惚了一下,她展颜道:“前头好像有个卖春饼的,我们吃春饼去。”
  不止有卖春饼,还有卖元宵,卖麦饼,卖元宵茶的……
  一路上又是吃又是买,等把华上街逛完,盛兮颜的手上又多出了一条红绳掺杂着金线编成的手串,不止是她,他也有。
  那位摊主乐呵呵一说这红线是月老庙里求来的,绑上红线就是绑上了一世姻缘,楚元辰立刻就掏了银子。
  他们俩一人一条。
  “来。”
  楚元辰用竹签夹起一颗炸元宵递到她唇边。
  她的唇上还涂着口脂,只得小心翼翼地轻轻咬了一口。
  元宵是黑芝麻馅的,馅料十足,等到一颗吃完,唇角上也沾到了一些黑芝麻,盛兮颜正要拿帕子,结果,楚元辰比她更快了一步,拇指的指腹轻轻抚过了她的唇角。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是……黑芝麻。”
  盛兮颜莞尔一笑。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铜锣声,她眼睛一亮:“有舞狮!”
  “我们去看舞狮。”
  盛兮颜一手提着猫儿灯,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拉住了楚元辰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楚元辰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配合着她的脚步,朝人群涌动的方向快步走去。
  铜锣声越来越响亮,在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中,一只鲜艳的舞狮正在跳跃着接球,又顶给了另一只舞狮。
  楚元辰护着她到了最前头,有人搬来了一架云梯,舞狮摇头晃脑地踩了上去,在高高的云梯上,舞狮一会儿直立一会儿倒立,惊险连连。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叫好声。
  “阿辰,你快看,他接到球了!他们跳得真好看。”
  “好看。”
  楚元辰轻轻道,舞狮什么的,哪有她好看!
  看过了舞狮,时间也差不多了,楚元辰就说道:“我们一会儿再出来看花灯。”
  要到天黑,京城里的花灯才会陆续点起来。
  盛兮颜问道:“今天圣驾会来吗?”
  楚元辰含笑点头:“会。”
  每年的元宵节,在皇觉寺前都会有庙会和灯会,而圣驾也会到此与民共赏,是百姓们难得能得见圣颜的机会。
  皇帝“病”了这么久,若是正月十五的灯会也不出现的话,民间怕是又要有诸多猜测了。
  他说道:“我订的酒楼就在皇觉寺旁,可以看到皇觉寺的灯会和烟花。”
  说话间,他们就走出了华上街,坐上马车,直奔酒楼。
  皇觉寺前的街道已经有不少禁军在巡逻,马车是进不去的,只能下了马车,步行进去。
  酒楼就在街口不远,刚一走踏,就听到有学子慷慨激昂的声音:“……先帝如此行径,实在不公,如何对得起岭南枉死的将士们。”
  “我辈中人,自当禀承公义,不向权势低头!”
  盛兮颜看了一眼楚元辰,他含笑颌首,领着她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楚元辰向着盛兮颜说道:“年前就开始了。”
  皇帝从皇觉寺回来后就“抱病”,对朝政一点不理,更不愿意去直面这件事,他本能的想要逃避,蒙着耳朵不去听,捂着眼睛不去看,仿佛只要这样,这件事就没有发生。
  皇帝的逃避给他们时机。
  池喻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后,不似从前那般激进,而是循环渐进地煽动着士林。
  太祖时就给予了举子们议政的权力,可是也没有人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质疑先帝和当今,学子们一开始还担心会有官兵抓人,渐渐的,他们就心定了,开始畅所欲言,议论纷纷。这才半个多月,就已经从池喻一人振臂高呼,到如今,学子们开始自发地为岭南王府抱不平。
  楚元辰说道:“池喻今日会带着学子们请愿。”
  皇帝难得出宫,当然不能放他“好好”回去。
  “一会儿我也得去皇觉寺一趟。”他向盛兮颜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道,“煽风点火。”
  说话间,楚元辰推开雅座的门,太夫人她们已经到了。
  见过礼后,骄阳欢快地说道:“姐姐。太夫人给我买花灯了。”
  骄阳的花灯是一个走马灯,就在放在桌上,走马灯共有八面,每一面上都绘着一幅工笔画,连起来是一个小故事,他们进来的时候,骄阳正在看走马灯上画的画。
  “我也有。”盛兮颜提起猫儿灯。
  她把猫儿灯也放到了桌上,和走马灯并排放着,一大一小两个排排坐,对着两个花灯,你一言我一语,骄阳时不时地咯咯直笑。
  “阿妩。”等他们都坐下后,太夫人喝了一口温水润润嗓子,就郑重地说道,“一会儿,我会去敲登闻鼓。”
  静乐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可以。”
  登闻鼓就设于午门外,百姓若有冤屈无处可诉,允其击登闻鼓,告御状,上达天听。
  只不过,为防止有人随便敲登闻鼓,《大荣律》有云,凡敲登闻鼓者,原告需先廷杖三十。
  一般来说,这登闻鼓也只不过是起着对地方官员监察的作用,光是这三十廷杖,就很少会有人敢去敲。
  太夫人这般年纪,怎么能受得住廷杖?!
  “阿妩,你听我说。”
  太夫人说着,主动拉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小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盛兮颜发出一声轻呼,他们出来前,太夫人的伤口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痂,怎么就……
  “是我自己弄的。”
  太夫人心知,他们肯定会阻止她,她就干脆避开了他们,悄悄把伤口弄开,先斩后奏。
  “一条溃烂的伤口,更能让人同情。”
  哪怕说到“同情”两个字,太夫人依然冷静自敛,仿佛这伤不是在她自己的身上。
  “太夫人。”楚元辰说道,“我今日已经有了安排。”
  “我知道。”太夫人欣慰地说道,“你做得很好。”
  这样一封简简单单的信,其实已经让楚元辰利用到了极致。
  “但还可以更好的,不是吗?”太夫人笑着反问道,“由我来,会更好。”
  “阿辰啊,你其实也是知道的。”
  楚元辰:“……”
  这一点,楚元辰当然也明白。
  当年的岭南王府,除了……外,太夫人是唯一幸存,由她作为苦主出面,再由池喻相配合,会更加的顺理成章。
  只是,一旦这么做了,就相当于,需要太夫人重新站回在明面上。
  成为皇帝除之而后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