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卫妍默默点了点头,心道:难怪琴音会在一种难言的悲凉中走向曲终。
  众人这会儿也已经回过了神,有些人的眼中还有些湿润,似是刚刚正沉浸其中,心有所感。
  是《四季》,还是《母亲》?
  同样的旋律,因为不同的诠释,所演绎出来的意境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若别人只是在听琴音,那卫妍所听的就不单单是琴音,而是演奏者的心。
  的确。
  在赵元柔弹奏的时候,是有一种四季的变迁在里面。
  然而,在听过刚刚那一曲后,这所谓的“四季”就显得有些牵强和单薄了,跃然曲中的是一个孩童的成长,每一段的转折都是那么的流畅和自然,有一种水到渠成的真实,曲调的一切变化都是顺理成章,浑然天成的。
  一曲终了,细细回忆,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
  不是“四季”啊……
  “颜姐姐没有用曲谱。”程初瑜恰如其分地开口了,打断所有人的思绪。
  众人呆了一呆,慢一拍地想到,是啊,盛兮颜刚刚没有用曲谱!
  “方才赵姑娘说,这曲子是她谱的吧?”有一个姑娘忍不住提了一句。
  既然赵元柔说是她谱的,那么她理所当然没有谱子也能弹。
  可是盛兮颜呢?她也没有谱子啊!
  盛兮颜只听赵元柔弹了一遍,就全都记住了,还顺便把曲子的意境也改了?
  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一时间,不少人都想到了这一点,神情有些复杂。
  赵元柔更是如此。
  赵元柔紧紧地盯着盛兮颜,眸光闪动,长长的睫毛半遮眼帘,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颜姐姐的记性可真好啊。”程初瑜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不忘煽风点火地说道,“听了一遍就记住了啊,我就记不住。”
  她特意放开了声音,不止传遍了花榭,连赵元柔她们所在的暖亭也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除了天纵奇才,谁能只听一遍就记住整首曲子,怕是连卫妍都办不到。
  所以,这曲子……
  程初瑜抚掌赞道:“颜姐姐不但记性好,天份也好,居然改的比‘原版’好多了,真是让人佩服。”
  这话说的,颇有一种含沙射影的味道。
  赵元柔忍了又忍,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冷哼着质问道:“程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的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程初瑜半点不憷地怼了回去。
  盛兮颜黑白分明的杏眸落在了赵元柔的身上,她看着她,平静而又清晰地说道:“这首曲子名叫《母亲》。”她刻意停顿了几息,又道,“是我十二岁那年谱的。它不叫《四季》!”
  许家世代行医,唯独许氏在医术上毫无天赋,许老太爷怜她宠她又纵着她,她不想学,从来不会逼她学。
  许氏只对琴有兴趣。
  许老太爷就在梁州给她请了师傅教导,许氏未出阁的时候,琴艺在梁州也颇有几分盛名。
  盛兮颜三岁开蒙时,许氏就开始教她学琴。
  许老太爷曾说过她的五感比寻常人要敏锐,因而她的音感也极佳。只不过,盛兮颜不喜欢琴,又仗着许氏宠她,学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总是耍赖。
  后来,许氏过世了,盛兮颜想学也没有人教了。
  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候,才谱成了这首曲子,寄托了心中所有的思念。
  盛兮颜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弹奏过,她不知道为什么赵元柔会有曲谱!
  赵元柔脸色微变,冷哼着反问道:“表姐的意思是,我盗用了你的曲子?”
  “对。”盛兮颜说得斩钉截铁。
  “开什么玩笑。”赵元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是《四季》,不叫什么《母亲》,你弄错了。”
  其他人闻言,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论意境,的确是盛兮颜所弹奏的更能让她们心有感触,也更加的浑然天成,可是赵元柔也不差啊。
  但单凭此,就认定曲子是盛兮颜的,似乎不太妥当。
  卫妍也是这样的想法,仅以意境和琴技来定真假,并不公平。
  赵元柔紧紧地捏着拳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百口莫辨别。
  盛兮颜没有失望。
  她一早就知道,单自己这区区几句话,根本不可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而且曲谱已经没有了。
  她写完以后,就在娘亲的生祭时,化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碰过琴。
  “柔表妹,既然你非说这是《四季》,也罢……”盛兮颜看着似乎是退让了一步。
  郑心童无趣地撇了撇嘴,跟庆月说道:“我还以为这位盛大姑娘多有风骨呢,也不过如此……”
  她话音还没落下,盛兮颜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柔表妹,方才你写的那首《梅花》,也是你自己做的吗。”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元柔,眼中的意思,似乎是在说:你连曲谱都抄了,《梅花》也是抄的吧,你这四个魁首简直徒有虚名。
  赵元柔眸光冰冷,死死地盯着她,冷声道:“颜表姐,你别太过份了!”
  盛兮颜一副坦然的样子:“到底是不是呢?”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仅仅只是一小步,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威压,不怒自威。
  赵元柔莫名地回避了她的目光,然后才道:“当然!”
  盛兮颜发出一声轻笑,慢条斯理地问道:“表妹,我一直都好奇,为什么你的文风这般多变。”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现在,赵元柔写的所有诗词全都脍炙人口,让人惊艳。
  她诗词的风格太多样了,或是雄浑,或是豪放,或是悲慨,或是冲淡……
  就算盛兮颜不擅长作诗论赋,也知道,诗词大多都是有感而发,做诗之人的性情,心境都会对写出来的诗词有所影响。可是,赵元柔却能在同一时期写出这么多风格的诗词。
  尤其是上次的《侠客行》,当时,赵元柔说的是从《十面埋伏》中,心有所感。
  在上一世,她分明是在送周景寻出征的时候,才做了这样一首诗,同样也是“心有所感”。
  十面埋伏是英雄末路的悲壮。
  送夫出征应该是迎接凯旋的期盼和祝福吧?
  盛兮颜怎么都想不明,这两件事能够得到同样的感触,连做出来的诗也能一字不差。
  只不过,她写的那些诗词是过去从来都没出现过的,她说是她写的,也就只能相信是她写的。
  但是今天这首琴曲,分明是自己做的,赵元柔也理直气壮的占为了己有!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半点心虚和内疚。
  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说不定就是个惯犯!
  她能占了自己的曲谱,说不定也占用了别人的诗词!
  盛兮颜定了定神,说道:“今日表妹的《梅花》,实在让人意犹未尽,表妹要不要再做一首让我开开眼界。”
  赵元柔深深地注视着她,眼底沉沉的。
  现在已经由不得她退了,但凡她退半步,就会落实了盛兮颜的指控。
  盛兮颜选在这个时候为难她,不过就是看她得了四个魁首,心生不服而已。
  是啊,盛兮颜命好,出身也好,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派,又岂能见得了自己比她出色呢?
  赵元柔挑衅地说道:“做诗可以,我与表姐一人做一首,如何?”
  盛兮颜故作沉吟,这才点了点头:“表妹才名远播,我甚是不及,不如,就让我几分,由我出题。”
  赵元柔爽快道:“好。”
  在诗词上,她从来不会认输,这是她的底气。
  赵元柔笑道:“请表姐出题。”
  盛兮颜缓缓道来:“以战争为题。”
  战争。
  这不是一个常见的题目,非常难。
  她们都是闺阁女子,从未经历过战争,更未上过战场,哪怕程初瑜曾在北境待过,北境有镇北王府护着,战争对她来说也太远了。
  没有所感,又哪里写得出什么悲壮大气的句子来。
  不少人都觉得盛兮颜这是故意要为难赵元柔。
  赵元柔的面容坚毅而又自信,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她这番毫不退让态度,没有一丝心虚,让人不由想着:曲谱的事也许真是误会吧。这两个人本就是表姐妹,平日里也肯定常来常往,一起谱个曲子,弹个琴什么也寻常。如今闹翻了,盛兮颜故意借此为难也是有可能的。
  盛兮颜向卫妍福身道:“请卫大家借笔墨一用。”
  卫妍:“……”
  她思忖片刻,让使女们伺候笔墨。
  使女们先是把暖亭里的古琴和琴案撤走,又摆放上了两个书案,摆好纸墨纸砚,就静静地退到一边。
  两人一人一个书案,背对而立。
  谁也没有多加犹豫和思考,全都一气呵成,这做诗之快,让所有人都有些瞠目结舌。
  赵元柔做诗一向很快,没想到盛兮颜也不遑多让啊。
  不多时,两人就各自做出了一首诗,吹干后,使女正要送到卫妍手里,有人过来与卫妍耳语了几句。
  卫妍微皱了下眉,亲手捧着这两首诗去了太后的花榭。
  “给哀家看看。”太后向她招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