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目光相对,那双与静乐郡主相似的桃花眼灿烂若星,盛兮颜心神恍惚了一下,有些挪不开目光。
  盛兮颜:“……”
  她板着脸,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递了过去:“喝了。”耳垂添上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楚元辰笑吟吟地拿过药,一口饮尽,目光落在了她腕间的玉镯上。
  这桩婚事最初是怎么来的,他已经不想知道了,至少现在,他对她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期待。
  他嘴角带着一点笑,往书案上一靠,说道:“我晚上想吃狮子头。”
  可惜,他这媚眼几乎是抛给了瞎子看,盛兮颜压根没看他,心里头正琢磨着明天要不要再多加一味药。
  这几天天天熬药,熏得小书房里都有一股子药味,她院子里的三等丫鬟是不能进屋伺候的倒也罢了,但肯定瞒不过昔归的鼻子。
  盛兮颜也不打算瞒,一开始她是想看看昔归是不是真能守口如瓶。
  但后来有一次,她从小书房出去的时候,偶尔看了一眼堂屋前的小院子,就看到昔归搬了个小火炉特意在上风口熬起了汤药,然后又自然地对路过的其他丫鬟闲聊着:“我最近总是头痛,找人开了一副方子,咱们姑娘真好,还许我在院子里熬药呢。”
  盛兮颜不由笑了。
  掩饰一片叶子最好的地方是树林,掩饰药味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更大的药味。
  等到给楚元辰施完了第三次针,他的脉象就差不多稳定了下来,心脉虽然还有些弱,整个人还虚弱的很,但暂时来看,已经没有大碍了。
  觉得自己医术大有长进的盛兮颜一高兴就把这几天赶制出来的一小瓷瓶的蜜丸全给了他,叮嘱他他日日服用,这才送他去了清茗茶庄。
  她让人把马车停在清茗茶庄门前,带着昔归进了茶庄,然后就慢吞吞地挑起了茶叶,足足待了半个时辰才买了一罐龙井离开。
  等回到马车后,昔归刚要放下车帘,盛兮颜就看到,一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年轻男人走进了清茗茶庄。
  是萧朔。
  盛兮颜微微一笑,放心了,说道:“走吧。”
  马车在华上街不疾不徐地走着。
  快到八月十五了,华上街上的周家老铺也卖起了月饼,马车路过的时候,香喷喷的油酥味就飘了进来。
  昔归一看就明白了,凑趣着问道:“姑娘,奴婢下去给您排队,您今天是要牛舌饼呢,还是桃花酥?”
  盛兮颜含笑道:“姑娘我想吃月饼了。”
  于是,马车停了下来,昔归排队去了。
  盛兮颜撩开窗帘,街上人来人许,熙熙攘攘,沿街有一家铺子门口还挂出了兔子灯,兔子灯扎得白白胖胖,嘴里还叼着一根胡萝卜,看得盛兮颜莞尔一笑。
  记忆已经非常远了,如今的盛兮颜只依稀还记得,从前娘亲在的时候,也给自己订过一只兔子灯,好看极了。她很宝贝,后来给了弟弟。
  弟弟走失了,那只兔子灯也不见了。
  对了,娘亲买的兔子灯和这只好像还有一点点像。
  盛兮颜心念一动,就打算去那铺子把它买下来,等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就挂在院子门口,一定很好看。
  盛兮颜杏眼弯弯,下了马车,她跟昔归说了一声后,就往街对面去了。
  刚走到路中央,突然有一匹白马撒开蹄子狂奔而来,尘土飞扬。
  路人们惊叫着纷纷让开,盛兮颜也赶紧后退了好几步,然而白马却是马首一转,又直冲过来。
  盛兮颜杏眼一眯,立刻意识到这是冲自己来的。
  “吁——”
  白马高高举起了前蹄,一阵劲风掀起了她的面纱,露出了饱满的红唇。
  四周一阵喧嚣嘈杂,有人惊叫,有人抱紧自己的孩子,生怕这白马再发狂,更有人掩目不敢去看。
  盛兮颜不可避免地白了脸,心脏怦怦跳得极快。
  “姑娘。”昔归顾不上排队了,慌张地跑了过来,搀扶住了盛兮颜,焦心道,“您没事吧,有没有撞到?”
  盛兮颜定了定神,摇头道:“无碍。”
  马没有撞到她,连灰都没有沾到。
  盛兮颜清楚的知道,对方并不是真想撞她,更多的是要吓她,想看她狼狈窜逃的样子。毕竟当街纵马和纵马伤人,这罪名可是不一样的。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干脆站在原地不躲了
  白马上的青年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句:“盛大姑娘。”
  盛兮颜冷冷地看了过去,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大白天在京街纵马,周世子真是好雅兴。”
  她的脸色只有略微泛白,丝毫没有周景寻所期望看到的后怕和发抖,更没有因为害怕奔逃而狼狈摔倒在地,面纱也服贴地盖在脸上,甚至就连发丝都没有乱,这让他很不爽。
  周景寻下了马,一步步地逼近她,充满恶意地说道:“远不及盛大姑娘你,面上雍容大度,私底下连失怙的表妹都容不下,非得逼着她跳了池塘才罢休,本世子这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太后赐了婚后,他就兴冲冲去找赵元柔了,想告诉她,自己终于可以像承诺的那样,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没想到,他没见到她,就连他夜探香闺,也没能见到佳人一面。后来还是赵元柔的丫鬟告诉他,赵元柔在盛家被盛兮颜逼着跳了池塘,一回去就发了烧。
  周景寻当时就怒了,后来听说母亲受盛夫人邀请去盛府做客,就干脆陪着一起去,打算找机会,向盛兴安好生质问一番盛家的家规,没想到,运气竟然这般好!
  昔归气极了,表姑娘当日可是硬气的说要一死来向姑娘赔罪的,这才几天,竟然连状都告上了?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昔归作为盛兮颜的贴身丫鬟,也是见过周景寻的,从前总听芳菲说未来姑爷长得如何如何好,能文擅武,人中龙凤,她倒是没多大感觉,而现在看来,眼前这人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猪狗都不如的东西!哪里配得上姑娘。更比不上威名赫赫的镇北王世子!
  盛兮颜倒是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上一世赵元柔连鞋子都没湿,他都能屁颠屁颠地为她报仇呢。
  她的嘴角微勾,连连叹气:“原来周世子是为我表妹撑腰来了呀。哎,你是有所不知道,我那表妹这才订了亲,就跑来我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就算是芳心另有所属,对她的亲事不满吧,可这亲事也不是我爹爹为她订的啊,跑我家来闹什么呢。哎。”
  先前的惊马已经引来了周围不少路人注目,周景寻指责盛兮颜欺负失怙表妹的时候,声音并没有半点收敛,早就有人在那里指指点点了。
  周景寻就是想看到她满脸无措,惊慌丢脸,最好她也被人骂得想不开,自寻短见也能让柔儿出了这口气,谁料,对方只不轻不重地打了回来。
  周景寻的脸沉了下来,他耳力好,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哪家的姑娘?不知道什么叫初嫁从亲吗,就算再不满意,也不该去舅家寻死觅活啊。”
  “你听到了没,原来是另有心上人啊!”
  “莫不是想私奔没奔成,被舅父骂了,一时想不开就跳水了?”
  “也不知道人死了没,这要是没死,被未婚夫家里知道,该有多气啊,肯定是要退亲了。”
  百姓们说着说着,就觉得自己真相了。
  ……
  周景寻:“……”
  盛兮颜肯定是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的,简直无耻至极!
  谁说他要退亲?他盼着和柔儿厮守,盼得眼睛都要直了,怎么可能退亲!?
  偏偏,他又不可能去对着那些贱民一一解释,说自己就是柔儿的未婚夫?说柔儿不是要跟别人私奔,也没有要去舅家寻死觅活。他又不是那等子泼妇,丢不起这脸!
  盛兮颜的杏眼黑白分明,明亮而冷冽,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好狗不挡道,周世子,你挡着我路了。”
  周景寻目光阴沉,在他的眼里,盛兮颜就是个迂腐无趣之人,及不上柔儿一星半点,他也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可就是这样一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人,此刻却让他有种隐隐被压制的感觉。
  这让周景寻很不痛快。
  周景寻捏住了马鞭,脸色阴鸷。
  他没有注意到,盛兮颜被衣袖掩住的右手指尖上,多了一根银针。
  第17章
  “让开。”
  盛兮颜径直朝周景寻走去,在步伐越过他的那一瞬间,夹在两指之间的银针准确地朝他腰部扎下。
  托楚元辰的福,盛兮颜最近认穴又快又准,分毫不差。
  人的身上并没有所谓的死穴,但这一针也足以让他受些苦头,不然岂不是对不住周景寻特意跑来找她麻烦?
  盛兮颜反手把银针收了袖袋,决定回去后要拿烈酒好好擦擦,就自顾自地往前面卖兔子灯的铺子去了。
  周景寻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扎了一下,他双目含怒地盯着盛兮颜渐渐走远的背影。
  盛兮颜对他的不屑一顾,让周景寻觉得气恼,而周围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更是让他的尊严仿佛被踩进了泥泞里,反复践踏。
  他是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什么时候轮得到这些贱民对他评头论足!
  “站住!”
  见盛兮颜没有回头,周景寻的怒火冲上了脑门,抬手就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昔归猛地回头就是一惊,她张开双臂,用身体护住盛兮颜。
  盛兮颜拉住昔归侧身闪躲,而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一把抓住了马鞭,然后猛一使力,毫无防备的周景寻被扯得往前趔趄了几步。
  少年用力地甩开手上的马鞭,挡在了盛兮颜的前面,怒视着周景寻道:“你再敢动手试试,小爷打死你!”
  十二岁的少年身姿挺拔,穿了一件单薄的紫色衣袍,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一头乌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眉宇间带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桀骜不驯。
  昔归还有些后怕,略带颤音地喊了一声:“大少爷?”
  “琰哥儿。”盛兮颜眼睛放了光,惊喜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若说这诺大的盛家,还有什么值得她留念的话,也就只盛琰了。
  盛琰是盛兴安的庶长子,比她小了三岁,从小就爱跟在她后面跑。
  刘氏刚进门的那两年,他只有五岁,又是长子,简直就是刘氏的眼中钉。哪怕刘氏在明面上没怎么作践,但府里的下人们都是看得懂风向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太容易夭折了。
  他们相依相伴的过了两年,直到他七岁住到外院去后,日子才稍微好过了点。
  但许是小时候受过苦,盛琰更信奉自己的拳头,擅武厌文,对四书五经毫无兴趣,与她一样,是盛兴安的耻辱。
  去年盛兴安把他赶去了翼州的东林书院读书,还发下话,除非他考中秀才,不然要是敢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刚回来。”
  盛琰冲盛兮颜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再面向周景寻的时候,就冷了脸,说道:“周世子,你有种跟小爷比划比划,当街欺负我姐姐,算什么能耐?”他挑衅用一根手指向周景寻招了招,“别不敢啊,小爷在这儿等着你呢!”
  周景寻黑着脸,扯回了自己的马鞭,声音冷厉地说道,“盛琰,你敢这般跟本世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