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店面里有些黑,只有窗户那儿,映进来些许白雪反射的清冷微光。
  饶是如此,庄云黛也清晰的看见,胡婶子眼里的恐惧。
  胡婶子浑身都微微颤了起来,极小声道:“这里,只有,只有我那口子,知道我名字……”
  庄云黛安抚似得轻轻拍了拍胡婶子的胳膊,小声道:“婶子先别急,我问他两句。”
  庄云黛出了声,问对方:“什么死啊活的,你什么个意思,想怎样?”
  那男人粗声粗气道:“开门说!”
  庄云黛不假思索的拒绝:“那可不行,大晚上的,你就在外头说罢。”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的挪到柜台那儿,从下头摸出来一把防身的刀。
  院子里全是女流之辈,庄云黛非但不会给对方开门,而且还得防着对方突然破门。
  外头那男人显然是知道她们院里情况的。对于庄云黛这样的回答,他似是并不意外,只冷哼一声。然后跟旁边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你同她们说吧。”
  庄云黛从门缝里看见,那男人把一旁捆得跟个粽子似得人嘴里取出来一块抹布,那被捆的人立刻叫了起来:“菊娘,救我!”
  胡婶子一听到这声音,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一下子又抓住了庄云黛的胳膊,抓得极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是他。”
  庄云黛眯了眯眼,小声同胡婶子道:“婶子别急,我们先看看他们是想做什么。”
  要钱,亦或是?
  胡婶子呼吸有些急促,但她却全然的信任着庄云黛,没有贸然行事。
  庄云黛稳了稳心神,跟对方交涉:“就这么隔着门说吧,这是怎么个情况?你们想怎么样?”
  回话的人是胡婶子的男人,他痛哭流涕:“是黛姐儿吧,菊娘呢?你让她救救我啊,我,我今天去赌,欠了人家五十两银子!”
  胡婶子倒吸一口凉气,若非紧紧握着庄云黛的胳膊,她整个人差点晕厥过去。
  欠了人家五十两银子?!
  她再也忍不住,挣扎着站好,声音颤抖:“牛大财,你,你不是说你去找活儿吗!原来,原来问我要银子,是去干赌了?!”
  牛大财声音有点慌乱,辩解道:“菊娘,你,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喝酒,就……我真不是故意去赌的,就是,我就是想,想早点挣些银钱,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胡婶子泪如雨下:“你,你怎么能……五十两,你怎么敢啊!”
  那把牛大财捆来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行了,到底还不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胡爱菊,你要是不替你男人还钱,那我可就要他的命了。”
  胡婶子急了:“别,还,我还。”她泪流不止,又惊惶又无助。
  那男人冷哼一声:“那就赶紧给钱!”
  “我没钱……”胡婶子哭道。
  那男人似是狠踹了牛大财一脚,牛大财嗷的一声惨叫了起来。
  胡婶子急得不行:“你,你别打人,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你,你容我些时日啊!”
  男人似是在斟酌胡婶子这话,胡婶子急得脸煞白煞白:“真的,我,我不会赖账的!”
  庄云黛此时开了口:“你就算把牛大财打杀了,这五十两银子他也是还不上。你倒不如宽限些时日,容我们凑一凑。”
  胡婶子感激得不行,抓紧了庄云黛的手。
  那男人似是被庄云黛说服了,他冷哼一声,放下狠话:“给你们三天,三天后,要是凑不够五十两银子,就等着给牛大财收尸吧!”
  牛大财惨叫一声:“菊娘,菊娘救我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那男人重新塞了一嘴的麻布。
  那男人推搡着牛大财走了。
  胡婶子瘫倒在地,伏地痛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啊……”她哭得难以自已,“五十两银子,这是,这是卖了我都还不上啊!”
  庄云黛把胡婶子扶了起来:“婶子先别急,我们再想想法子。实在不行,我这里还有些,你先拿去凑上。”
  胡婶子哭得不行:“黛姐儿,你也不容易,我哪里能拿你的银子……五十两,五十两……”
  胡婶子喃喃念着五十两。
  庄云黛安慰着胡婶子,心下却觉得不对劲。
  赌狗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信。
  五十两银子,牛大财哪怕输红了眼,乱下本,但旁人怎么敢赊钱给这么一个看上去毫无家底的人?
  底层人的命,在那些人眼里是烂命一条,哪里就值得五十两了?
  这种情况,更像是有所图,才在牛大财身上下这个本。
  牛大财,有什么能值得旁人去图谋的呢?
  庄云黛心里转着念头,胡婶子却已是哭得身子软倒,晕了过去。
  庄云黛把胡婶子扶到了她屋子里,屋子里炭盆烧得暖,胡婶子慢慢转醒,看到炕上睡得正香的斌哥儿,她刚止住的泪,又涌了上来。
  “这个杀千刀的……”胡婶子抹着泪,“自己家什么情况他不晓得?五十两,不是五两,十两!”
  胡婶子越说越绝望,“蒙你搭手,家里日子刚刚好起来,结果这畜生,竟然一下子就输了五十两出去!五十两啊……”
  胡婶子声音沙哑,却又不敢哭出声,怕吵醒斌哥儿,她只能压着声音,哭得浑身都在忍不住的发颤。
  庄云黛又劝了胡婶子几句,最后才离开。
  胡婶子那屋的灯,彻夜未熄。
  翌日一大早,胡婶子还要摇摇晃晃的继续去做家务,庄云黛一把给按住了,强制的把胡婶子给压去休息:“婶子,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人的身体是本钱,你看看你,眼睛都肿成什么样子了。斌哥儿到时候看了,不得又担心又害怕的直哭?婶子快去休息休息,院子里的事我来就行,店里头招的人手也多,够用的。”
  胡婶子这才去炕上躺着睡了会儿。
  但也就是睡了个把时辰,便还是一脸愁苦肿着双眼起来了。
  胡婶子犹豫再三,跟庄云黛道:“黛姐儿,我能不能现在你这,预支一年的工钱……”
  第170章 来我家当护院如何
  庄云黛一口答应了:“婶子要不要多支些时日,一年的工钱,怕是不够。”
  说到这,胡婶子便要落下泪来:“不够,不够我也没法子了。黛姐儿,你是好人,但哪里有让好人一直吃亏的道理。我去同那人说,往后我每年都把工钱给她,一年下来也有个十几两银子。这样干几年,总能还清。他要是不干,就……就把牛大财给杀了吧!”
  胡婶子眼里闪过一抹绝望,她抹了一把泪,喃喃道:“我也想明白了,斌哥儿那么小,这几年跟我吃了多少苦,我都没跟牛大财抱怨过半句。但牛大财也不能就这样,理直气壮的不心疼人吧……到时候斌哥儿大了,我还想送他去读书。可,可摊上这样又赌又酗酒的爹,我好怕这次的五十两只是开始……”
  庄云黛心道,确实,对赌狗来说,有家人帮着还账,等于毫无影响。他只会控制不住自己,继续去赌。
  好在胡婶子是个拎得清的。
  她打定了主意,哪怕是想跟那个大汉商量,先还十几两,余下的慢慢还清,她也没打算立刻就去把牛大财给救出来。
  “等到第三日,牛大财吃够了苦头。”胡婶子咬着牙,“这次一定要让他长个记性。”
  庄云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胡婶子做好了决定,整个人眼里又有了神采。
  她柔弱,却又像一颗坚韧打不倒的茅草,在狂风摧残后,又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顽强的继续生活下去。
  胡婶子风风火火的在三云串串店里继续忙碌着。
  然而傍晚的时候,有个小乞丐却吸溜着鼻子,送来了一块染血的布条。
  胡婶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牛大财身上的衣裳都是她给做的,她如何认不出,那就是牛大财的衣裳!
  胡婶子手一颤,染血的布条飘落在地。
  庄云黛问那小乞丐:“这是哪里来的?”
  小乞丐吸溜着鼻子,眼里满是对串串的渴望,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比划了一番:“一个叔叔,长这样,这样,好高好高的,让我送来的……他这里,还有道疤。”
  小乞丐比划着眉毛的地方。
  这形容,确实跟昨晚庄云黛隔着门缝看到的那男人长得挺像。
  “你等下。”庄云黛去了后灶,给那小乞丐拿了两串卤香的串串,小乞丐吸溜着口水,举着串串一溜烟跑了。
  胡婶子还在那发抖,庄云黛便从地上捡起了那块染血的布条。
  她嗅了嗅,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她又仔仔细细的嗅了嗅。
  “婶子,别怕。”庄云黛抬起眼,同胡婶子道,“这是鸡血。”
  胡婶子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鸡,鸡血?”
  “对,鸡血,你闻闻。”庄云黛把那布条递过去,胡婶子对庄云黛本就无条件信任,一听庄云黛说是鸡血,心里就信了,她又仔细闻了闻,整个人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她又哭又笑道:“真是鸡血!”
  倏时,她又恨恨道:“那债主,竟然想出这法子来吓人,着实可恨!”
  庄云黛没接话。
  她昨儿晚上就觉得不太对劲,今儿看了这染血的布条,就越发觉得诡异了。
  不过这会儿她也没什么证据,胡婶子又特别信她的话,她便没有把自己的疑窦说出口。
  庄云黛随手把那布条扔到灶间给烧了。
  “婶子,我出去一下。”庄云黛解着腰间的围裙,一边同胡婶子道,“一会儿你就把门给紧锁了吧。不是我叫门的话,旁人叫门不要开。”
  胡婶子郑重其事的点着头:“黛姐儿放心,我晓得轻重。”
  她又有些担忧,“你自己一个人出去,安不安全?”
  她直叹气:“期哥儿年纪还是太小,要是家里头有个男人就好了。”
  庄云黛轻轻一笑:“很快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