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女孩缩在沙发里,双手捂住耳朵,她恨不得将自己折叠,像刺猬一样团起来,躲在缝隙里。
  一个人的大房子很恐怖,让她联想到不好的东西。
  “温岁,生日快乐。”她一遍一遍地祝福自己,声音越来越颤抖。
  她不再看时间,麻木地盯着这个家里唯一热闹的电视。
  几点了呢,不重要。
  所以当第一缕天光渗进客厅,温岁才机械地扭头。
  那道光刺得她眼睛好疼,几乎一下子又冒出了泪花。
  她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她坐在门边等了一夜,没有阖眼,一分都没有。
  皇冠被挤压得扁扁的掉在地上,温岁站起来往卧室走。
  她没力气,走得慢,只想睡一觉,睡很长很长。
  直到听见背后的声音,她停下步子。
  “起床了?”祁鹤从外面回来,顺手关门。
  温岁嗯了声,揉眼睛,“你昨晚去哪里了呀,怎么没回家。”
  “我不回家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无所谓地答,“过来,早安吻。”
  她没动,轻声:“昨天是我生日。”
  “哦。”祁鹤瞥了眼餐桌。
  “你说会回来。”
  “我忘记了。”他道,“事情太多。”
  温岁用手背揩了揩脸,“没关系。”
  “我有些累了,先去睡觉。”
  她冲他笑了笑。
  祁鹤不耐烦:“你不是才起床。”
  “可是我真的好累。”她带了哭腔,痛苦地蹲下身,“我想回家,我想爸爸,我给他发短信......”
  她没说完,被祁鹤打断,“你爸不是早就死了么。”
  第13章 心病/
  chapter 13
  滔天的困意和疲乏席卷四肢百骸,心神顷刻被击溃。
  温岁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
  祁鹤眉宇皱得更深,“你在装什么。”
  羸弱的模样令他十分不适,想要的纾解她却迟迟不给,只会一昧地流泪,不知道有什么好哭,“你爸爸,温家的掌事人温龄,六年前就因火灾去世了不是么。”
  “不是的!”女孩迅速又大声地反驳,慢慢蒙住双眼,“不是的。”
  她向来温声细语,鲜少失控地讲话,祁鹤却没有留意她状态的失常,将外套搭在手臂朝楼梯走去,“你有病吗。”
  是的,是的。
  寥寥几个字在脑中震荡,犹如鸣钟般。
  她再无从麻痹。
  “求求你,”温岁靠着墙低声地呢喃,“求求你,昨天是我的生日,不要这样对我。”
  起码不要是你拆穿,不要是你说我有病。
  六年前,温岁还在读高中,还并没有转学去祁鹤的高中。
  她成绩很好,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人乖又听话,什么请求都不会拒绝。
  涵养淑静,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怎么看家庭条件都不会差,那时的温岁是许多同学心底羡慕的对象。
  是千金小姐但半分不炫耀,不娇气不做作,穿着低调的校服,和普通人一样行走在校园的榕树荫道。
  因为父亲告诉她,钱财远没有品行来的重要,人跟人出生时不分高低贵贱,都是父母最疼爱的宝贝。
  “岁岁也是我的宝贝。”那年酷夏,温龄站在槐树底,轻摇着雅扇。
  叶影婆娑,明媚的光圈勾勒出轮廓,他低头,慈祥的笑意无限延长,烙在温岁的记忆里。
  时间久了父亲的容貌渐渐模糊,她奋力抓取这即将丢失的记忆,遗憾的是,唯留下他背后的光圈历久弥新地散大。
  到最后,父亲和灿烂的天光融合。
  发生火灾的那天,谁都不知道,温龄带温岁去了郊北的工厂。
  他对温岁说,以后要独立,要有自己的事业,要为自己而活。
  “说不定,岁岁开的公司会比我还大。”温龄眺望着他的疆土,他奋斗半生的回报。
  温岁勾住父亲粗粝的手掌,“好,到时候我一定让爸爸享福。”
  “爸爸的福气享够了,爸爸要让我们岁岁幸福。”
  被满满的爱意包围,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去爱你。
  每天都高兴,永远不会吃委屈,所爱皆会得。
  付出皆有回报。
  当火舌肆虐,黑烟翻滚,□□像定时炸弹,每分每秒都岌岌可危。
  温岁被困在里面,被呛得呼吸艰难。
  她才十六岁,她的父亲也才五十岁不到。
  那双白手起家的手伸向她,布满了岁月沧桑的伤痕,明明没享几年福。
  苦尽甘来?真是可笑。
  父女间隔了一扇窗,两边都是火海。目之所及全是刺眼的红。
  温岁想,就算死,她也要跟父亲在一起。
  她不要一个人。
  但是温龄生生捱过炽热的浓烟和火苗,扑过窗,翻滚到温岁的身边。
  这个小老头脸上黑乎乎的,皮肤被烫得发红,应该很痛吧。
  还是笑着安慰她:“岁岁别怕。”
  一起往外面逃,温龄将女孩护在身下,一如无数个闪回,雄鹰保护幼雏。
  即便卦卦不得生,温龄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他站在火海里,听远处警笛长鸣。
  “岁岁,要天天开心。”
  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小老头,最后的遗言都讲得这么朴素。
  她还有光明的未来。
  她是我的女儿。
  我已经过得够本了,接下来的路,温岁——
  温龄将她推出仅剩的那扇安全的窗,她扑倒在沙地,瞳孔中倒映出父亲的样子。
  火焰不留情地侵吞尽窗框,他深深地叹气,才鼓足勇气和温岁对视。
  温岁,你要替我走下去,替我享完未尽的福分。
  岁岁会有人替我爱你。
  房梁被烧得噼啪作响,就要到轰然坍塌的边缘。
  温岁看不清路了,是因为泪水糊住眼睛还是被风沙吹得睁不开。
  她拼命地向前跑,脑海里温龄被木梁砸倒的画面挥之不去。
  从那天开始,她便得了一种病。
  创伤性应激障碍,潜意识里她没办法接受亲人的离别。
  母亲带她去了医院,吃很多药,然后周而复始地回答问题,直到她的答案令所有人都满意。
  病间歇性地复发,她开始变得谨小慎微,时常对着空气自语。
  她的青春就像一潭死水,渐渐的,母亲也不再管她,更懒得纠正温龄已死的事实,女人带着姐姐去各地游玩,留她一个人呆在别墅里。
  一个人守别墅这种事,还真是从一而终都不曾改变。
  后来温岁转去了新的学校,遇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孩。
  他就像从前的自己一样,许多人喜欢,许多人艳羡。
  他优秀,耀眼,温岁站在人海里仰望着红旗下的他。
  少年有着漠视芸芸的高傲,有着随性的风流。
  拽得迷人。
  死水的青春泛起了涟漪。
  她透过他看见了死去的自己,而他透过她......
  不,他从来都没看过她。
  可是,即便是在校园里每一次的碰见,每一次的擦肩而过,视线越过她望向别处,温岁都会感到高兴。
  她期待着每天的太阳升起,期待处心积虑的偶遇,枯萎的青春里有榕树绿荫,有弄堂小卖部的吆喝,有平凡的不平凡的烟火气,有他。
  就是天天开心。
  有的人年少遇见,注定会因其被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