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为什么会这么复杂!她觉得世界上最复杂的问题就是鸡兔同笼了,没想到学无止境,她原本只是头大,现在脑子都快炸了,果然当一个什么都不学的废物是一件最轻松快乐的事情,但姜月当了十一年的废物,她觉得无知无觉虽然不会焦虑,但这种快乐太过低廉,类比起来,坐井观天的蛙的快乐大概如此。
  第五扶引沉默片刻,看了看纸上的步骤,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讲得不够详细,应该再细化一些。
  “哥,你要不缓缓?”姜月把纸推向聂照,“三哥,你再给我讲一遍。”
  聂照早就习惯了,这道题翻来覆去,没个五遍她是听不懂的,用温水润了润唇,道:“既然分甲次进货,那八千除以甲就是进货的数量乙,同样,八千除以乙就是甲,也就是进货的次数,这里能听懂对吧……”
  姜月飞快点头,但是下一步,到二乘以二分之一的乙,加上五百乘以八千除以乙,等于八千除以甲加上五百乘以甲的时候,她的脑袋又嗡一声卡住了。
  在聂照给她解释了两遍为什么相等她依旧一知半解的时候,旁观的第五扶引已经从着急上火变成了麻木,姜月问了八个为什么,险些把他绕进去。
  现在他觉得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有些虚弱地扶着桌子起身,道:“糖水应该好了,我去帮你们取糖水来。”
  聂照望着他略显踉跄的背影,心绪更平静了,第三遍为她讲为什么。
  第五扶引出了门,扶着门框深吸一口冬日的凉气,才感觉大脑清醒,自己活过来了。
  烛龙原本跟着他们在暖阁里,题讲到一半就听不下去出来了,他理解姜月,他甚至连题目都没听懂,见第五扶引脸色不好,上前真心安慰:“你要理解一下,那个题我觉得真挺难的,而且你妹妹有十一年都没上过学,学起来当然困难。
  就算是真的笨,术业有专攻,她在别的地方有长处就行了,毕竟人无完人,你可千万别灰心。”
  第五扶引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呼出一口气,在寂冷的夜色中化成一团白雾:“我没有灰心,只是有些心疼。如果当时我并没有高烧,是不是会警惕一些,她就不会在慌乱之中和我分散;或者我当时在苍南再多找她几日,就能找到她,她能跟着我一起读书,慢慢学这些,就不必像现在这样,要用短短几年来补齐十几年的所缺。
  你知道吗?她每次说听不懂,我的心都像被刀割了一样。”
  烛龙拍拍他的肩膀:“别想这么多,也许她就是天生不聪明。你当初已经尽力了,头疾不就是高烧不退又冒着严寒整日寻她才留下的吗?”
  “她聪明的很,怎么不聪明?”第五扶引决不允许烛龙这么说姜月,旋即他又轻声,“就算不聪明,那也是分开之后,被摔的,被饿的。”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去端了糖水回来,聂照发现他的眼神充满了悲悯,无论姜月再怎么学不会,他都能耐着性子,一遍一遍重新讲解。
  聂照就知道,他刚才出去,大概又脑补了什么精彩故事来安慰自己。
  两个先生,轮流讲这类题,从天擦黑讲到亥时,姜月才揉着自己的额头,会了个七七八八,三人都已经腰酸背痛,第五扶引含笑,露出一副终于、总算了的表情。
  聂照给自己连灌了四杯温水,嗓子才好受些。
  姜月殷勤地给两个人捏捏肩,揉揉手,两个人好哄的很,立马十分满足了,说明天继续。
  时候也已经不早,第五扶引挑了灯,送二人回去,待送到已经结冰的荷花池时,才作别,带着烛龙回院子。
  腰间两块铜牌在行走之时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闷闷的,远不如玉石清脆,姜月的思绪落到它们身上,不由得摸了摸,冰凉的,粗糙的,沉甸甸的,带着某种荣誉和象征。
  她觉得无论是逐城千户令,还是第五扶引的紫铜令,对自己来说都过于贵重了,姜月摩挲着两枚令牌,即便将它们收下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犹豫着开口:“其实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种礼物,它们不仅代表了身份,还是能力和责任的象征,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
  聂照听到她冷不丁出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令牌上,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回问:“你还记得到逐城之后,一共杀了多少个勒然人,又救了多少伤员,吗?”
  姜月哑然,摇头:“记不住了。”她从来没有统计过这些,每次清点完人头,转几天便抛之脑后了。
  聂照却清清楚楚记在心里,他一字一句说:“共杀二百一十二人,另有勒然千户一名,可抵人头三百;救治伤员六百零一人;另救薛夫人一次,当记上等功。你还补过城墙,巡过夜,保护过眷所的女眷。按照军功统计,千户的位置是你应得的。
  你之所以记不住,从来没有认真统计过,是因为你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和军中其他人一样获得军功,一步步高升。为什么呢?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平等的吗?”
  姜月一怔,下意识想反驳,却无从辩驳,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她坦诚剖析了一下自己的内心,说:“军中女眷并无有功勋爵位者,所以我下意识觉得我不能获得晋升,也就从来没想过此事。
  你给我令牌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震惊和慌乱,好像这是你利用之权之便赠与我的,可你细数起我的军功,我才晓得,这是我应得的。”
  她垂眸,心情一时间不知何解,总之不大妙,她觉得自己竟然潜意识里把自己看轻了。这些年,她或许已经摒弃离了夫家离了丈夫不如去死的思想,但还是没有逃脱出旧有思维的樊笼,此刻豁然开朗,忽然觉得面前的路更宽广了。
  聂照弹指在她额间敲了一下:“这么多年了,胆子还是小,凡事第一时间总问自己配不配,要问自己想不想要,只要你想要,那就配得上。
  等旁人大发慈悲想着你,那可太考验人性了,可不是谁都和我一样时时刻刻记挂着你,把你的功劳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想着跟我开商路,拼命学算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有自立资本,可你所擅长并不在商,耗费时间在不擅长也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无疑是浪费生命。”
  姜月知道他说得没错,心中一时有了衡量,坚定说:“算学我还是要学,但我明日就去巡营,去操练人马。”
  聂照揉揉她的头:“对嘛,每天三斤饭吃下去,你得让它发挥作用。你的人已经调动驻扎在抚西和涂江的沿线,离府上不远,操练别忘了,下个月也别忘领例钱。”
  作者有话说:
  不知是喜报还是悲报:手机因为太便宜,没等昨天出警,就被人放回去了。我还给他发过短信,说自己是很穷很穷的学生,别的型号可能可信度不高,但我一千多的红米他不得不信……
  第76章 第 76 章
  ◎一更◎
  姜月第二天紧赶着起了个大早, 聂照特意学做的大枣馒头和红糖小米粥,她一口没吃,天没亮人就在厨房摸了几个馒头, 去军营了。
  聂照自己坐在桌子面前,对着一盆热腾腾的馒头,有些食不下咽,心情五味杂陈, 你别说, 她还真挺敬业。
  桌上的碗被人顺手摸了一个, 聂照视线上移,有些无精打采的第五扶引映入眼帘。
  第五扶引昨夜梦里都是算学题, 今早一起梳头发,头发一把一把地掉, 对姜月愈发心疼了, 他手中拿着馒头, 目光不由得落在聂照依旧乌黑浓密的头发上,略有沉吟,却还是没说什么, 只是聂照对姜月的付出,他在心里又默默给聂照加了一笔。
  他虽然和聂照不和,却从来没有否认过他的教育成果, 在此方面, 第五扶引甚至还对他赞誉有加, 现今更觉得他的形象巍峨了,也怨不得姜月依赖他。
  第五扶引想着, 顺势落座, 给自己盛了碗红糖米粥。
  他抿了一口, 尝不出什么味道,又喝了一口,感觉还行。聂照将馒头递给他,第五扶引掰开一块和着粥吃了,说:“你平常就给我妹妹吃这种东西?”
  聂照瞥他一眼,再看看馒头芯儿,并没有什么愧疚感,敲着筷子道:“还好吧,我看都熟了,她平常吃得也挺香的,我现在难得做饭,你不要不识抬举。”
  第五扶引冷哼一声,把一碗粥喝完,又添了一碗,道:“这么简陋粗糙的饭菜,你也好意思给她吃?”
  “你自己吃得不也挺香吗?”聂照说完,第五扶引不吭声了。
  烛龙虽然给第五扶引签了卖身契,但也不是奴隶,在第五扶引面前无须太过谦卑,他自觉地给自己盛了碗粥,也摸了个馒头坐在一边喝,喝了半口,聂照两人就听他在那儿捂着嘴干呕。
  聂照恼羞成怒,讥讽他:“怎么?怀了?”
  烛龙试图用馒头压下去,结果没忍住,捂着嘴真跑出去吐了。
  比起指着聂照的鼻子说他做饭难吃,烛龙此举无声胜有声。
  第五扶引皱眉奇怪,又喝了半碗粥,很难吃吗?他感觉还可以啊,有点甜有点咸,味道还挺特别的。
  聂照脸一阵青一阵白,自己尝了一口,没绷住,也跑去吐了。他明明是按照食谱一步一步做的,怎么会这么难吃?
  原本是想着第五扶引在,让他看看自己确实是尽心尽力了,也叫他尝尝自己的手艺,算是一种表达诚心的方式,现在完了……
  他脸色煞白地回来,就看见第五扶引在喝第三碗红糖粥,第五扶引还闲闲地问他:“怎么,你也怀了?”
  “好吃吗?”聂照神色复杂地问。
  第五扶引不置可否:“尚可,与我往常吃过的食物味道似乎截然不同,从来没尝到过这种味道,没想到你不仅在小瑾的学业上对她用心,吃食上也亲力亲为,还有所创新。”
  聂照抿唇不言,姜月和第五扶引是亲兄妹无疑,他们这糟糕的味觉简直是比滴血认亲还铁的铁证,他遂主动把腌制的小菜向对方面前推了推:“的确特别,好吃就多吃一点,离开我家你大抵也吃不到这种味道了。”
  第五扶引吃得差不多了,勉强恢复些精力,吩咐他:“中午的饭,你也顺便做了吧,我将要走了,你多尽尽地主之谊。”
  聂照应承下来,诡异地找到了一丝平衡,言归正传,问:“你明日就走吗?哪日有空?我去苍南提亲。”
  第五扶引放下碗,说:“你不怕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还当你为了避免我不同意,会特意避开我,直接向小瑾下聘呢。总归你也算她的哥哥,你向我提亲和向自己提亲都一样。”
  聂照鲜少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正色道:“我倒还没有这样无耻。你是她血缘上的兄长,三书六礼我一样都不会差,这是尊重她也是尊重我自己。
  你一次不同意,我便去两次,两次不同意我便去三次,总归我们都年轻,三年五年也等得起。”
  第五扶引听后并未说什么,反而用帕子优雅地擦拭嘴唇,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准备聘礼吧。”
  这意思便是同意他去提亲了,聂照以为依照第五扶引的性格,要大费周章。
  “我不同意能怎么样?阻拦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枉做恶人,失了小瑾的心,让她夹在中间忧虑罢了。不过我也有要求,”第五扶引一顿,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聂照,说,“如果有一日你与她意断情绝一拍两散,我要她所生的孩子和她一起归家。”
  聂照指尖在桌面轻点,似乎在考虑什么,第五扶引眯起狭长的凤眸,问:“怎么?做不到吗?”
  “不,”聂照摇头,“我觉得这样不好。”
  “那提亲之事……”第五扶引想说此事作罢,话到一半,被聂照打断,“我走,她留下,我会净身出户,立书为证,如果有孩子,就按照你说的办。”
  在第五扶引震惊的目光中,他当场唤人留下字据,按下指印后递过去:“这样你大可放心了。”
  第五扶引细细看过,字据确实并未有半分漏洞,唯一聂照还在提防着他,言明抚西一切均归姜月所有,非她之外人可调用。
  “你倒是很舍得。”他指尖细细摩挲过刚干透的墨迹,有些难以置信。
  聂照敛眸轻笑:“身外之物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在她来之前,我过的日子也没比街上的乞丐好哪儿去,这座府邸,这座城原就不在计划之内,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想让她过好日子。”
  第五扶引落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收紧,他知道聂照说的是真的,表心意的方式有千万种,聂照不必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他也知道,就算他翻遍整个大雍,也不会找到另一个男人比此刻的聂照更爱他的妹妹,许诺的霎时爱意不能作假,即便多年以后爱意消散,小瑾是聂照养大的,他们除了男女之爱,还有依赖和信任。
  第五扶引将纸折过两道,贴身收起:“你赢了,下个月初五,我算过了,是个好日子,带上你的聘礼。”
  聂照一直紧握的手这才缓缓松开,颔首露出笑容:“兄长既然爱吃我做的饭,那我中午也理当亲自下厨为你送行。”
  烛龙去嚼了点橘子才压下这种从胃底泛起的黏腻腻的恶心,他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能把这样普通的吃食做得如此难吃,粥是甜腻泛苦的,带着生油腥味,他大抵能猜到是用油炒红糖的时候,油不熟就下了红糖翻炒的缘故,还把红糖炒糊了……
  他时不时往嘴里塞块橘子,愁眉苦脸回去,没想到一回去就见第五扶引和聂照聊上了,不仅把婚事敲定,聂照还说要做午饭,第五扶引相当高兴的样子,他人都惊了。
  怎么?是山珍海味吃腻了,现下要尝尝猎奇的东西调换调换胃口是吗?
  要是有妹夫提亲之前敢给他做这样的饭,他连人带吃的都能一起踢出三米远。
  晌午姜月带着一身尘土回来,她衣服破了几道口子,脸也冻得通红,手和鸡爪子似的。
  她脱了外衣刚要伸手烤火,被聂照拦下,用雪给她搓手,他一边搓一边心头一阵阵地疼:“怎么早上出门不知道穿戴暖和些?我一次不给你打点,你就一点不长记性,留下冻疮年年复发,有你难受的。”
  姜月嘿嘿笑着,把手亮给他看:“这不是没事嘛,我新上任,总不好显得太过娇贵,让他们看轻了。”
  “他们难道还不知道你?今日去巡营没有人难为你吧?”
  “没有,都眼熟,没有人刻意刁难我,我与他们比了枪法和剑法,他们都打不过我,我日常练武可没懈怠。”姜月虽然冻得不轻,手上还有几道小的擦伤,精神气却比前几日好多了,眼睛亮晶晶的。
  她困在这硕大的宅子里,以为抚西平定后,她会过上和在灿州一样的生活,虽然能自由地出门,不必再困在院子里,也不会有人打她,有美味的饭菜,但她总是会不自觉想起在灿州的一切,她害怕稍有不慎就会回到过去,自己却无知无觉。
  所以她要和那些夫人们交际,主持中馈,主动请求和聂照一起开商路。她知道自己并不擅长这些,却还是想做,为了证明自己有价值,让自己忙碌起来,做个有意义的人,即便其实很头痛。
  可是现在她的前路豁然变得开朗,开商路不是她实现价值的必然选项。
  聂照拿来膏脂润开,弯腰帮她擦在脸上和手上,见她高兴,自己也不由得心生欢喜:“这样就高兴了?一点出息都没有,以后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取,争取不到就告诉我,我帮你得到,”
  他涂好了,把盖子拧紧,拍拍她的头,“走吧,你哥在等我们吃饭,我中午做了梅子排骨。”
  姜月是无论聂照做什么,她都会说好吃的人,如今多了一个第五扶引,说聂照烧的菜好特别,聂照这个蹩脚的厨子中午在饭桌上的满足感翻倍。
  吃过饭洗了手后,姜月去找第五扶引叙话,她知道,及笄过后,她就能成亲了,可她哥看起来并不愿意把她嫁给聂照的样子,她想探探对方的口风。
  第五扶引给她倒了杯茶,她不开口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却还是逗她,等她先说。
  姜月局促了一阵,才说:“哥,我的婚事,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第五扶引看她搅在一起的手,不由发笑,故作不知,轻呷茶水,道:“你是我的妹妹,是王室后裔,身上流淌着与我相同的血脉,尊贵无比,自然不能轻易许配嫁人,广平公主有男宠三千,你不如效仿她来得快意。”